这样一来,“星黎殿”就成了'化装舞会'的根据地,而之后的“天道宫”则成了威尔艾米娜、亚拉斯特尔和另一个“魔王”培育新的“炎发灼眼的杀手”的巨大摇篮(如今沉没在海中)。
刚才的那句话,是威尔艾米娜和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去借用那移动城寨的时候听戈比达说的。实际上,在成功把“天道宫”借过来之后,她们也遵从了那句话,在一定程度上绕过“星黎殿”的移动路线,然后再前往目的地。
而到了现在——
那句话却作为完全不同意义的关键词被回忆了起来。
(可是,如果转告她的话,就肯定会发生暴走。)
威尔艾米娜内心也承认,少女和少年之间的牢固关系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虽然她是非常不想去承认的。亚拉斯特尔明明听说了那句话,却至今也没有告诉她。这毫无疑问是因为他也怀抱着同样的悬念吧。
(到底该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向她说明才好呢?)
关于那个时期,还是必须另外进行协商——她如此想道。
总之,现在她就只能注视着那慢慢合上的房门。
走进房间的夏娜——
“!”
察觉到自己桌子上正放着一个小包裹。内心的欢喜和不安交混在一起,她尽量不把这一切表露在声音中,向自己的胸口征求许可:
“亚拉斯特尔。”
“唔。”
得到了简短的回答后,她就把吊坠“克库特斯”塞到了经过整理的干净床铺的枕头下面。这是威尔艾米娜在再次一起生活之后教会她的、收到送给自己的邮件和包裹时的约定事项。
“是佐菲寄来的……”
特意指名寄给她的信件或者小包裹,除了仅有的几次例外,基本上都可以肯定是佐菲.萨伯莉淑寄来的。在大多数情况下,那都是她接到了夏娜的信件后发出的回信。
对夏娜来说,这个作为身经百战的勇者而为世人所知的“大胆妈妈”,也是师傅之一。在离开作为故乡的移动城寨“天道宫”自立之后,她曾经跟随着她一起旅行,学习了最低限度的社会常识。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时间,但是对仅仅强化了作为战士的方面、在身为少女的意识上过于纯洁和毫无防备的“炎发灼眼的杀手”来说,在把她的外观整理成“能见人”的程度这个意义上,佐菲可以说是给了她相当大的影响。
即使在分别数年之后,夏娜也还是很喜欢这个威势十足、性格中兼备了温和与激烈的特征、偶尔甚至表露出某种稚气的修女。因此,在御崎市和威尔艾米娜同住、开始跟外界宿进行联络的时候,夏娜偶尔会很自然地给她发去传言般的简短信件。
这种交流变得频繁起来,是从佐菲固定居住在某个地方开始的……也就是她作为指导者被邀请前往平息外界宿的混乱之后的事。内容跟至今为止一样——夏娜发出简洁明了的传言,而佐菲则对其作出细致人微的回答。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
至少是夏娜的这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
坐到椅子上的夏娜,从抽屉里拿出了剪刀,解开了包裹。
把包裹在外的封纸解开后,里面就散发出一阵香醇的曲奇饼味道。知道夏娜最喜欢吃甜东西的佐菲,偶尔会把自己喜欢的点心类食品寄送到夏娜的手上。
如果是平时的话。夏娜都会遵循先打开食物包裹、一边品尝美味一边读信这样一种(稍微有点举止不端)的习惯,不过这一次,那些都已经变成次要的东西了。
她拿起了放在曲奇饼盒上的信,迅速撕开了封口。
把信纸拿出来一看。分量果然比平常那种以季节性问候语开头的几张信纸要多出一些。上面是以流水般的笔迹写成的英文(她一旦写起信来,就会不自觉地在里面混入各种法语、拉丁语之类的词汇,不过对曾经学习过这些语言的夏娜来说并没有任何问题),第一张信纸开头首先是写到工作比之前要稍微容易做了一点,还开玩笑地说最好让夏娜和其他两人都来帮她的忙。然后就是对夏娜提出的关于组织改革和统制的建议进行成果和评价的叙述。
夏娜一边读,一边自然地点着头。
“嗯。”
能否依照理论采取行动、以及在执行中能实现和没能实现的事项——有条不紊地写在上面的都是这些纯粹的事实。其中偶尔混入的注解,则是赋予佐菲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才智过人的智慧者“拂之雷剑”建御雷之神的见解和分析。
“嗯。”
夏娜也同样将其好好读完,铭记在心中。
然后,信纸的下面部分就空出了一大片空白。
新开一张信纸来写的另一个话题。
那就是对夏娜来说最关键的事情。
也就是对这次事件报告的回答。
“……”
当然,夏娜当时并没有带着感情来写。只是将近一年来在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事和这次的事件作为一系列的事实,以自己的角度写了出来。仅此而已。
可是如果是佐菲的话。如果是那个曾经教育过自己的女杰的话,也许应该会察觉到一些什么吧?夏娜当时就怀抱着这样一种类似撒娇似的期待。明知道这是自己的精神开始出现衰弱和疲惫迹象的证明……不,是正因为知道才这么做的。
对这种并没有以征求意见和求助的方式写下的信件作出的回答,记载在最后一张纸上的文字——
“欺骗自己就到此为止。把你和你自己合二为一的时刻已经来临了。”
就只有这么朴素简单的两句话。
“欺骗……自己?”
被写在另一张纸上的,明显是作为对自己烦恼的回答而写上的两句话。
可是。却仿佛完全没有具体性可言、仿佛谜语一样扑朔迷离的两句话。
“我……和我自己?”
夏娜放下信纸思考了起来。然而,她不仅得不出答案,就连文字所表达的内容也无法理解。以实质性为根本原则的她,最不擅长就是这些抽象性的思维和观念论。仿佛难以忍受这种过于沉重的苦恼一般,她把身体靠在了桌子上。
(我,明明就是我啊。)
夏娜在眼前轻轻翻动了一下手掌。“夜笠”在袖子前端出现了一瞬间,然后马上就消失了。这时候,她手掌上放着一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贴着彩色印花纸的藤篮——是她的秘密小盒。
对自己的事感到烦恼的时侯,她就会习惯性地把这个放在手掌上摆弄。
(信里写的都是想不明白的话。)
她一边想一边叹了口气。
“这里”本来也放着一封信。不过现在已经消失了。
对发信人来说,那封信就只是那种程度的东西,恐怕连写过这封信的事也忘记了吧。可是。夏娜却还依然记得。正因为已经消失,所以她更努力地让自己记得更鲜明,绝不忘记。
佐菲的信,会不会也是对那已消失的东西的思念作出的一个回答呢?
(不知道……但是。)
就算佐菲现在就在这里。她恐怕也不会把文字中的含义告诉自己吧。她在察觉到自己烦恼的前提下,只作出了两句话的回答。这也就意味着她是想告诉自己,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大胆妈妈”的温柔也不是没有限度的。
夏娜把玩着手上的小盒子——
(应该去问谁好呢。)
想到这里,又马上放弃了。
最贴近身边的人可以说是亚拉斯特尔了,不过向他提出跟人类的生存方式相关的问题,总感觉不太符合道理。而且,面对既是父亲也是兄长、既是师傅也是朋友的“他”,如果把少女的内心赤裸裸地暴露出来的话,也实在太难为情了。
另外,威尔艾米娜在这次的事情里也处于一种微妙的立场。对于那位失踪的少年,使得身为完美火雾战士的“炎发灼眼的杀手”发生变质的事态,她作为养育者的一员,一直怀抱着很强烈的不满。作为对自己进行心情整理的人选,她应该是最不适宜的一个了吧。
跟自己同样情绪低落的吉田一美,以及身为普通人、对“这个世界的真相”毫不知情的坂井千草和绪方真竹,也是没办法说出来的。
(商量……)
夏娜忽然从绪方的事情联想了起来。
只有一个人,是应该非常适合做“这一类事情”的人。
虽然有这样的一个人。但是找那个人商量却令夏娜感到有所踌躇。
即使从自尊心来说,也会觉得相当不爽。
然而即使如此,现在她也不觉得能找到其他更适合的人选。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握紧了小盒子。
(就只有那么做了。)
少女仿佛认命似的作出了决断。
吉田一美在这两个星期里,都一直在努力让自己保持内心平静。即使面临着少年失踪——对以少年的稳固思念为支柱的她来说简直等同于丧失了中核——的严重事态,她还是这样做了。
在圣诞平安夜的晚上,夏娜带着她去看了少年那空空如也的房间。她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整个人都茫然自失了。到了第二天,她接到寄送回来的信,然后就不顾一切地跑到了坂井家去。可是她的期待却彻底被粉碎,坂井千草只是把她作为“夏娜的朋友”迎进了家门。
他消失了,不会再次回来——这种无情的现象,偏偏就是被曾经对自己和他的关系提出过各种建议的女性摆在面前,吉田几乎快要丧失自我了。
在被那样的冲击所压倒的她面前,夏娜却道出了被寄返到各自手上的信件的意义,以及蕴藏在其中的小小希望。她到这时候才终于哭了出来,而夏娜则没有哭。
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巨大冲击后,她总算恢复了平静。
那种平静,就好像凭着思念的力量把激烈起伏的感情强行抑制下来一样。
这种姿态,无论是在年末对少年失踪的问题进行商讨的时候,还是正月在家里茫然度日的时侯,甚至是今天回到久违的学校看见没有他在的教室,也都没有改变过。
可是现在——
不知不觉地走进厨房,
不知不觉地打开橱柜,
不知不觉地把东西拿出来……
(——)
然后终于察觉到自己手上拿的东西出现了误差的时候。她崩溃了。
(——)
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常上课了。
她正为此而准备便当。
这已经是形成习惯的行为了。
现在他已经不在——
(————!!)
在察觉到便当饭盒根本不需要“两个”的时侯,她崩溃了。
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流泪的冲动,勉强做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紧紧抓住由夏娜带来的一丝希望,她好不容易地忍耐了下来。
这时候,她看见了放在彩色塑料柜里的料理书。
本来就很喜欢的料理,在得到“为他而做”这个名目之后,就变得更喜欢了。即使是不擅长的料理、从没做过的料理、或是没听说过的料理,她都开始变得有积极挑战的勇气。结果,书上记载的一大堆料理,她都几乎全部做过了。为了跟他进行说明,对料理本身也做过各种了解和学习。
大家还曾经在这个地方为自己开过生日会,自己则以料理招待他们。包括弟弟在内的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回报了自己,最后还一起照了照片。以他当新郎、自己当新娘的姿态,收纳在照片之中。那张照片,现在却变成了众人包围在身旁空出了一个位置的新娘,这样一个不自然的光景。
置身于他曾经存在过的光景中,更让自己鲜明地感觉到他已经不在的现实。同时,就像反作用一样,把那段不会再有的日子、曾经快乐过的记忆,都一一从心底里唤醒。
——跟上学回校的他打招呼,讨论作业问题,帮忙做值日生的工作,或者反过来受到他的帮忙,为了一些稀松平常的事而一起欢笑,听他说自己做的便当很好吃,对菜式进行说明,被人拿这个开玩笑而感到羞耻,在移动到其他教室上课的时候听他向自己打招呼,在放学后满怀紧张地向他搭话,在雨天互相借用雨伞,也曾经到过许多地方,无论是第一次约会、下一次约会、还是围绕他展开的冲突、甚至是艰苦的跟“使徒”之间的战斗——
仿佛逃避一般逐渐向过去倾斜的内心流向,突然间——
(——“没有消失”——)
却被一句坚强的、算不上呐喊的叫唤声所打断。
(——“没有消失,绝对”——)
在收到寄回来的信后、在坂井家遇到的夏娜发出的呼唤声。
(——“如果真的消失的话,这个是不会被寄回来的”——)
那是勉强在道理上能说得通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对,只要这个依然在我手上,我就会相信”——)
这句夏娜向自己说出的誓约之言,吉田也在心中重复着。
(相信。)
现在的她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一点了。
可是,只要自己这样做的话,就能让可以做到其他事情的夏娜——能够让也许能把握住线索的夏娜——能够让也许能把他救出来的夏娜——能够让她的心变得更坚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只有这种自觉和自信,是身为情敌、同时也身为朋友的自己确实拥有的。
虽然还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她却坚定地抬起了脸。
(我也会……)
在心胸之中,思念和恋爱的力量依然在熊熊燃烧。
作为证明,她的脖子上还挂着“那个东西”。
硬币大小的、纵横长度相等的希腊十字架。
由一位“红世魔王”托付在她手里的吊坠“希拉达”——那是对现在的她来说,要求付出最大代价的、成为自己为协助夏娜她们而使用的唯一力量的宝具。
(我要一直拿着它。)
并不是作为留念,也不是作为回忆,而是作为相信他生存的证明……同时也作为一个觉悟——只要是为了救他有必要这样做,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的觉悟——把它拿在手里,一直拿着它。
(求求你,一定要活着。)
吉田紧握着吊坠,祈愿着从这里能把声音传递到他心中。
这也是现在的吉田能对他做到的一件事。
(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
祈祷所具备的意义,少女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