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莫离将拍卖场的骚动和字条的事悉数告知。
「我今天见了那个人,原本想知道他为什么救我,无意中知道了有关我爹的下落。」她吸吸鼻子,继续说道:「耿叔现在是苏福家中的奴隶,只有在聚礼日那天才可以溜出来。当年怛罗斯一战,他和其他人一同战败被俘,沦为奴隶拍卖,心想这辈子大概无缘回中国了,但在拍卖前夕,耿叔和同牢房的战友仍不死心,彼此交换信物,并约定若有一人有幸能活著回中国,定要为另一个人带回信物、传口信给他的家人……无奈没多久,耿叔便得知那位战友在雇主家病逝,而这二十年来,他又苦无机会离开苏福的控制,所以,当他见到我时,立刻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决定帮我逃出,期望我能替他完成这唯一的愿望……」
「你是说另外一个已去世的人是你父亲?耿叔告诉你的?」
莫离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库达都被她搞糊涂了。
「没错,当年那位和耿叔交换信物的人正是我爹爹,但不是耿叔告诉我的,是我自己发现的。」
她拿出一条泛黄污渍的手绢。
「这条手绢就是当年那位战友交付给耿叔的信物,上头绣的正是娘的名字,刚开始我还不太确定,因此我询问耿叔当年那位战友的名字……没想到真的是爹;而且爹爹还告诉耿救他当年离家时有一个刚出生的女儿……就是我。」
她哭得更是伤心,声音里充满浓浓的思念。
「耿叔知道你的身份吗?」
「嗯!我告诉他了……没想到爹爹生前仍挂念著娘和我,让我心里好高兴;虽然来巴格达之前,我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知道爹爹真的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仍令我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几年来,寻找爹爹的使命感一直是我生活的重心和动力的来源……现在我该怎么办?只剩下我一个人……」
库达捧起她泪迹纵横的粉颊,慢慢但具强制性地将唇印在她红艳如花的双瓣上,霸道但极尽耐心地沿著泪痕哄吻著她,最后他的吻结束在她颤动湿润的睫毛上,总算有效抑止她泛滥的泪水。
「下次再讲这样的话,小心我打你不屁股,你绝不是单独一个人,你还有我,记得吗?我是你的丈夫不是别人。」
他的口气算不上温柔,至少和刚才那销魂的一吻比起来绝对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但能听库达这么说,莫离确实安心不少也踏实许多。
她靠在他的胸膛任他随意地抱著,整个脸颊埋在他的头窝。「耿叔遇到我、救了我,也算是履行了对爹的承诺,所以我有义务代爹帮他找到他的家人。」
「你想回中国?」
她承认当得知爹已不在人世的消息时,使她顿失当初来巴格达时的那股动力与冲劲,更加想念长安的一草一木……但这里有库达的一切,一个她深爱交心的男人,她又怎能自私地要他放弃这里的一切随她回长安。
「爹和娘都已经不在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对不起长安那些曾照顾过我的亲人,但……我想留下来,我不想离开你,所以事实上,我想替耿叔赎身,送他回中国和亲人团聚。」莫离反身以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亲吻他方正的下巴,使出浑身解数整个人腻在他身上说:「你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库达低笑一声。
「我怎么闻到有陷阱的味道?」他当然明白莫离亲热举动背后真正的企图,但他挺喜欢这种感觉,决定让她有所表现。
「哎哟!我跟你说真的,你觉得这个办法好不好?」她像孩子似地充满期待。
「好,当然好,只要是你想的岂有不好的道理。」库达点点她的鼻尖,发现自己最近有越来越宠她的迹象。
莫离高兴得点点头,说:「我就知道你会赞成。人家说两个人能做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福份,而我一直相信我们一定比别人修得更好,因为我们两人原本相隔如此遥远,冥冥之中总像是有命运之手在推我们一把似的,所以我们俩是不是更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库达实在佩服她,拐弯抹角说了一堆,他岂会不知她的意思。
「那当然!我们不是曾经一起摆脱突厥人的追杀吗?」他故意岔开话题。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帮我一起实现这个好办法吗?」捺不住性子的终究是她。
「我有什么好处?」库达悠闲地将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床头。
「这样我可以留在巴格达陪你了呀!」
「其实我倒不介意陪你去一趟长安。」
莫离的失望即刻写在脸上。「长安是个很棒的地方,你去看看也是不错……但,我还是觉得我的办法比较可行。」她仍不放弃做最后的挣扎。
库达忍不住大笑出声,抱著她倒卧在床上,翻身压住她,及肩的黑发垂散在她脸上。除去头巾后,散发的他看起来更加狂野与温柔。
「你到底要我为你做什么?你就直接说吧!」
莫离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尽管他是她丈夫,但她仍不习惯相求于人。
「我想麻烦你……能不能想办法救出耿叔?」
「当然可以,但你得先付酬劳给我。」
他低下头吻她,莫离她拉下他的颈子决定好好奖赏他,挑逗性地先撩拨他到失控。
她的丈夫喜欢勾引她,但到最后被勾引的往往是他自己。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方莫离有生以来饮食最不正常的一个月。
一早天未亮,库达就将她从床上挖起来,强迫她吃早餐。她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必须这么早用膳,睡眼惺忪的她只好一边打瞌睡一边任库达喂她吃饭。
「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吃饭,天都还没亮呢!」她老没精神,这么早起床实在很痛苦,她混沌不明的脑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哪里呀?」
「今天我们哪里都不去。」他喂了她一口。
莫离觉得有点失望,她原以为库达是因为她心情不好特地安排什么活动要让她开心的,虽然她哪里也不想去,但他总得表示一下吧!
「今天西拉和哈伦会到。」他又喂了她一口。
「真的?」莫离满嘴食物,兴奋地说道。
不过莫离很快就明白这只是她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要从波斯赶来也得花费数日之久,库达不可能是为了安慰她才叫他们来的。
「最近这阵子,你尽量不要到处乱跑。」他又要塞一口给她。
「等等!」莫离抓住他拿食物的手阻止道。「我这口还没吞下去啦!」
莫离定是打量库达没啥笑意的脸,这才发现他从一早就挺严肃的,他到底怎么回事?怪怪的!天未亮硬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吃东西也就算了,还坚持要喂她,他是哪根筋不对劲了吗?
「你在生气!」
他扬眉看她。「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没有笑。」
「我本来就不常笑。」
「你有心事!」
他眉扬得更高了。「何以见得?」
「你今天话很少,而且心不在焉。」
天知道他本来就沈默寡言,只有对她时,他才会展露出特有的温柔与说话的耐心。
「库达,我是你妻子,有任何心事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万一闷出病来可就不好了。」她摸摸他紧绷的脸部线条,正经八百的表示关心。
库达直觉想笑,这些话出自她之口确实很不搭调,但莫离企图展现善体人意的努力更显出她的善良和可爱之处。
「阿离。」
「嗯?」
他放下食物,揽她轻倚身侧,用波斯语慢慢讲道:「你是阿拉赐给我最好的礼物,你有一颗宽容真诚的心,如果要我为你放弃一切头衔与财富,我眉头绝不皱一下,但我要你知道,我绝不容许有人伤害你,我做的任何事情绝对有我的道理。」
果然如她所料,从莫离身体僵直的反应,库达知道她听懂了。自前天他用波斯语告诉她他爱她起,他就开始怀疑她听得懂波斯话,果然如他所料。
「你……说什么?」他难得展现的内心情感反而让她有点不安,库达说这些话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吗?
「听不懂没关系重要的是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你是我丈夫。」莫离的不安更加深了,他到底想要她相信什么?「很好。」他吻了吻她的脸颊,伸手拉铃。
女侍迅速鱼贯进入准备替她梳装更衣,库达则起身走出房外。
他从起床就阴阳怪气的,一张脸绷得老紧,连「嘎嘎」都感觉得到他的不对劲,一早安静得很,太过沈静的气氛反而会让她不安,总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阿莱,你有没有觉得库达今天怪怪的,特别严肃。」莫离问正在替她梳头的阿莱。
「不会呀!主人平常就满严肃的,看不出来今天特别严肃。」阿莱老实回答。
「夫人今天想梳怎样的发型?」
「我想梳比较中国式的,你帮我把这支发簪插上。」
「这个……」阿莱拿起莫离的发簪,皱著眉,不知所谓中国式的头要怎么梳?
「别担心,你照我说的步骤去梳就对了。」莫离开始传授阿莱如何梳出漂亮富变化的发型,当阿莱小心翼翼插上发簪后便宣告大功告成,莫离和阿莱皆颇有成就感地欣赏两人共同合作的成果,这个中国式发型再配上今早库达替她画的眉毛真是再完美不过了。
她等不及要给库达来个惊喜,立刻站起来满意地转个身,直奔正厅去找她的宝贝夫君。
「夫人!夫人!你的面纱。」阿莱气急败坏追来,夫人动作实在太快,她还来不及提醒,她就一溜烟不见人影。
莫离皱皱鼻子,好烦!真不想戴这么恼人的东西。
「夫人,你不戴著,待会儿主人看见肯定又要生气了。」
无奈地接过面纱,遣退阿莱,莫离将面纱系在身侧后直往正厅而去。
一进大厅,莫离立刻被热闹的人声吸引,还来不及看清客人是谁,一抹熟悉的身影飞快窜到她跟前,是哈伦!
「原来你是女的。」哈伦比她上次见他时更显持稳、英气逼人。
「嗨!好久不见。」莫离亲热地和哈伦打招呼,能再次见到他真是令人心情愉快。
西拉也走近她身边,对她说:「我就知道我看人不会有错,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该称你为夫人的。」
西拉的声音依旧宏亮豪爽,说话直接明快。「主人也真是的,匆匆忙忙结婚也就算了,连婚礼也没让我打理,真是太不应该了。」
「库达呢?」
「刚刚急急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叫我先来看看你。」
莫离大大失望,亏她兴高采烈特意为他装扮,他看都没看到就出门去了。
「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没有。」
她重重叹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脑中迅速浮现一个想法……也许,他是去办有关耿叔的事了。莫离决定相信库达的行为一定是为了给她惊喜,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西拉牵起她的手,疼惜地说:「主人到底都给你吃些什么?才多久没见,怎么又瘦了?难怪匆匆忙忙叫我赶来为你负责打理一切。」
一席话提醒莫离,她兴奋问:「这是不是表示你会长时间待在这里?」
「当然,以后这里由我负责掌理。」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在佣人面前,她一直有种四面楚歌的无奈,西拉的到来的确有种安定作用,毕竟在这座宫苑里,多一个人认同她,就表示她多拥有做女主人的一份确定。
「那么……巴纳兰怎么办?以前都是她在管。」她问。
西拉展现慈爱笑容,觉得她闻得很可爱。「别忘了,主人从十五岁起,就是我负责为他打理一切,我去波斯之后才将这里转交由巴纳兰掌理。」
西垃的话让她非常开心,库达是不是也发现了巴纳兰对她的不友善,才会特地请西拉来巴格达照料她?
从库达早上怪里怪气的谈话,她直觉库达一定有什么事瞒著她,而且暗地里正在打理某些事情。不行!她是他的妻子,他对她不能有任何秘密,等他回来,她定要好好问他,如果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她也才能及时插上一脚。
她心中不禁开始盘算如何套库达话的招式。
「你可以教我上次你的那种秘密武器吗?」哈伦问。
和莫离两人正无聊的坐在花园石椅上,晃荡著双脚,两手托腮,不晓得该做些什么。
「既然是『秘密』武器,我当然不能泄漏秘密,不过我可不是小器不告诉你!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有人欺负你吗?告诉我没关系,我可以替你评评理,如果不行的话,我们还有库达叔叔。」哈伦几乎卷起袖子,一副准备要伸张正义的样子。
莫离笑得很大声,她怎能告诉他始作俑者正是他的库达叔叔?
自从上回她拿池子里鱼的生命开玩笑后,库达就严禁她再使用那些些危险物品,事实上,她也没机会再使用了,因为库达早已将她所有的火药,包括硝石、硫磺和皂角等原料悉数没收,全部埋在后花园入土为安了。
「你还记得上次发生的草人悲剧吗?」莫离点点哈伦鼻子。「你的库达叔叔已经禁止我们再碰那东西,为了信守承诺,我们不可以再吓他了,懂不懂?」
「明白!」
口里虽说,但哈伦还是觉得可惜,难得见识到这么好的武器,现在却……尚未惋惜完毕,一个有点眼熟的东西不知道打哪里飞出,直接掉落在他们眼前。
「啊!秘密武器……」
「危险!」
话还来不及说完,莫离直觉抱住哈伦迅速往一旁滚去,以身体护住他较小的身躯,火药立刻在其身后爆炸开来,碎石纷飞,整个后花园顿时被炸出一个大窟窿,面目全非,而莫离也因强大的爆炸力,震得昏厥过去。
哈伦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莫离沈重地压在他身上。
整座宫苑陷入一阵混乱与恐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部的人只闻一声巨响,赶来后花园时,只见夫人倒卧在满目疮痍之中。
各项传言喧嚣直上,有人说是不祥之兆,有人则认为是莫离本身具有的神秘力量在作祟……种种猜测都指向一个最终的答案夫人是一个接近不得的异教徒。
尽管害怕,宫苑内的仆人此刻全都同心协力为挽救她们的夫人尽心尽力,因为,她们更怕发怒的主人。
西拉吩附佣人收拾善后,自己则忙著为莫离料理伤势。她非常自责,主人特地请她来巴格达照料夫人,殊知才刚到就发生这么严重的意外。
莫离其实受伤不严重,触目惊心的伤口大多是被飞溅的碎石划伤,只是她昏迷的情形颇令人担心。
库达一回来就听说莫离被炸伤的事情,心急如焚。
出门前还特地叮咛哈伦要时时跟在莫离身边,哈伦年纪虽小,格斗武术技巧一流,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