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乌金纸纸坯虽然有了富阳供应基地,但培养成熟还要下苦功啊。你们看,哪个有这个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一是机械化替代手工;二是科学化配比,保证涂料均匀。不攻破这个难关,我们金箔厂不可能大步发展啊!”
搞技术的,也可以穿喇叭裤(2)
“哟!这种攻关,光靠我们这些老经验不行啊。机械涂刷,看样子不太难,搞一台机器也不是不行。但这乌金纸涂料,里面有十几种化工原材料,没有懂化学的工程师,我们可搞不清啊!”厂长刘恒直言相告。
“我们厂有这方面的工程师吗?”何大福问。
“没有。听说建邺金箔厂有一位,还是北大化工系毕业的呢!但是,他怎么肯到我们厂来呢?”刘恒说。
“我们不能将他挖过来吗?”何大福说。
“这个嘛……”在场的人个个心有余力不足,大眼瞪小眼。
“我们厂有人熟悉他吗?”何大福启发大家打开思路。
“有。夏才宝与他是中学同学。”刘恒想了一下接上话。
“好!那夏才宝,你能约他出来与我见一次面吗?”何大福转向夏才宝。
“好!”夏才宝答应了。这夏才宝也是龙泉镇人,与建邺金箔厂那位技术员是小学中学的同学。
在金陵市珍珠饭店一个咖啡茶座上,何大福如约见到了建邺金箔厂这位年轻的专家。他叫魏建,长得眉清目秀,瘦条个子,看上去二十六七岁,沉稳慎言,城府颇深。
何大福开门见山:“不用介绍了,我就是何大福。听说你有专业技术,我们厂急需这方面人才,你能不能到我们厂干呢?”
其实何大福敢闯敢干的消息早就传到魏建耳朵里了,他老是想见见此人,不料此人主动找上门来了。他笑了笑,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们建邺金箔厂可是个市办大厂,我们金陵金箔厂是个县办厂。简单地说,你们是米箩,我们是糠箩,这是肯定的。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今天的米箩不代表明天还是米箩,今天的糠箩不代表明天还是糠箩!我希望你能看到这一点。”何大福开始“忽悠”。
“何书记,你说得没错。建邺金箔厂是个市办大厂,效益不错,我在那儿是技术科长,收入也不低,领导对我也不错。”魏建实话实说,挑明他在建邺厂的地位。
“这我相信。可是你是年轻人,改革开放年代,你不想干一番宏伟的事业吗?不想实现自我价值吗?在我们厂,我可以给你一个牌子、一个摊子、一个位子、一个舞台,让你尽情表演。干出成绩是你的,干出问题是我的!你不觉得更好吗?”何大福进一步鼓动。
“是的。我们那个厂思想太保守。我是搞技术的,听说你们厂金箔生产现在已经实现了半机械化、半自动化。为了厂里的发展,我们组织技术科几个人也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年,搞了一套工艺改革方案。哪个晓得,我们把方案递上去,厂长竟回我们说,建邺金箔厂就是停厂三年也养得活你们,要你们瞎操什么心?而且还说,金箔的生产工艺是老祖宗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根本不能改,一点也不能动!”
“啊哟!你们早就想动啦?”何大福顺藤摸瓜。
这话匣子一打开,魏建就收不住了。他觉得今天算是遇到了知音了,忿忿道:“我们搞技术的接触新东西多,我又喜欢赶个时髦,有时候喜欢套个喇叭裤,卷个头发,这些东西在南方早已经不稀奇了,可在我们建邺厂,乖乖不得了,厂长大会小会、人前人后臭我们,说我们流里流气、是建邺厂的小纰漏!何书记,改革开放都喊了六年了,他们连烫个头发、穿个喇叭裤都容忍不了。你说他们还能改什么、革什么呢?这样的厂整天死气沉沉的,干活还有什么意思呢?与其拿两个死钱等着退休,还不如出来闯一把、拼一把!” txt小说上传分享
搞技术的,也可以穿喇叭裤(3)
一个锅要补,一个要补锅。何大福心中暗喜:“那好啊,我们是不谋而合了。”
魏建微微一笑,未置可否。何大福也不急于催他表态,端起咖啡示意一下,自己喝了一口。
听这个小伙子道出苦衷,何大福亦忧亦喜,不禁又陷入了沉思。市办企业好日子过惯了,他们哪里肯主动去改革。一个企业让员工对未来失去了信心,失去了盼头,又怎么可能继续发展?然而,这一切不正是金陵金箔厂在竞争中求发展的大好契机吗?想到这里,他诚恳地望着魏建:“魏科长,过来吧。我们的金箔梁山,才是你们年轻人大显身手的新天地!”
“那,我们是办组织手续调过来呢?还是……”魏建动心了。
“随你们!”何大福见魏建开始谈上路了,心中有点激动:“最好是直接调过来。”
“直接调动肯定不行!”没等何大福说完,魏建就直率地说:“办调动肯定没门,眼下,我是那里的技术科长,虽然在他们眼里没有多大用,但好歹算个中层干部。把我调到你们这儿来,他们丢不起这个人,肯定不会放。人在那儿,他们不当一回事;一旦要走,就成了宝贝,坚决不让走。所有单位头头都是这个德性。除非,除非我们……”魏建有些犹豫,话刚出口又咽了回去。
“除非什么?”何大福明知故问,让他自己把话挑明。
“除非我们什么也不要,直接走人!”
“这样也好,以后的一切手续我们负责补办。”
“行不行啊?”魏建又有些担心地问。
“有什么不行啊?肯定行!告诉你吧,我已研究过中央的改革精神了,在人事制度上肯定会彻底改革。你想想,我们的企业自己用工,用什么人?干什么?主意由我们定,工资由我们发,为什么要上级组织部门批呢?这个不合理的现象,早晚一定会改掉。”
何大福一下就猜透了魏建的心思,口吻坚定不容置疑,好像明天就是这个新制度实施的日子。
可是,那是1985年3月。虽然改革开放已经喊了六年,虽然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口号已屡见报端,但在内地,绝大多数地方人事制度还是一块坚冰,是一个雷池,根本不容半点逾越。人才的自由流动根本就是不允许的。面对这样的形势,何大福心中不是不打鼓,可这么好的人才,他又岂肯错过!他这个“何大胆”决定“闯祸”了!他想:人事制度这块坚冰,这次改革开放不破,那就没法再破了。要破也有个“破冰闯将”啊!我就做这个闯将吧!
“多大事啊!你就直接到我们厂来报道吧!我们不要档案,你们原来的工资待遇是多少我们照认。不信,我就跟你们签个合同,讲话算数!”何大福决定豁出去了,当场就拍了板。
“那你能不能跟我们签个合同,到公证处公证一下?”魏建到底是大学毕业,懂得一点法律。
“没有问题,完全应该!”何大福快人快语,毫不迟疑。
“说话算数?”
“一言为定!说到做到,决不放空炮!”何大福表态坚定。
“我老婆跟我一个厂,是搞质检的。我一走,她在那儿肯定也呆不下去,您看……”魏建试探地问。
“一起过来!她在那儿搞质检,到我们厂还让她搞质检,工资待遇不变!”
“我来了,还有几个弟兄肯定跟我一道来,你看?”魏建说。
“欢迎,欢迎一道来。”何大福说。
“我在那边是技术科长,到这边来……”憋了半天,魏建还是说出了口。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搞技术的,也可以穿喇叭裤(4)
“还让你当技术科长!你把你那个技改方案也带过来,他们不肯搞,我们要抢着搞!”何大福满口应承,斩钉截铁。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个星期过后,魏建带着老婆和三个同事正式投奔到“金箔梁山”。
1985年3月21日下午3时,金箔厂200多名职工集中在职工大食堂,举行了一个隆重的仪式,欢迎魏建投奔金箔梁山。会场内外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会场正中悬挂了一幅大会会标:热烈欢迎魏建一行投奔金箔梁山大会,两边还张贴了字体很大的对联。上联是:立志改革,决心米箩跳糠箩,下联是:大显身手,誓叫金箔创辉煌!
欢迎大会上,何大福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魏建作了信心百倍的表态发言。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由何大福与魏建及几位前来金箔厂的员工一个一个分别签订“合同书”。
这份合同书一直存在金箔厂的历史档案里。合同全文如下:
合同书
甲方:金陵金箔厂
乙方:魏建、陈莉、唐明、冯常宝、印小二
兹因甲方发展需要,急需一批技术人才,乙方拥有金箔生产工艺专业技术,需要一个舞台发挥。双方经友好协商,订立如下合同:
一、甲方同意乙方五人全部到金箔厂工作,一切享受正式工待遇,不受任何歧视。
二、乙方在原有企业的工龄到甲方后连续计算。
三、乙方分房、子女上学与甲方原有职工一视同仁,并享受优先。
四、本合同长期有效,直到办好全部正式手续为止。
这份不要行政介绍信、不要工资关系、不要政府部门批准的“合同”,成了改革开放以来金陵市第一份“用工合同”。但当时这份合同被视为“非法”,犹如安徽凤阳小岗村十几户农民签订的家庭承包责任书一样,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份具有历史意义的合同书。
“一个市办大厂的技术科长不要档案不要工资关系什么都不要,跳槽到一家集体小厂当技术科长,这还得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他何大福吃了豹子胆啦!敢挖我们的人!”建邺金箔厂一年前到金陵金箔厂挖工人未遂,弄得个灰头土脸。如今满山打麻雀,家里不见了老母鸡,技术科长竟给金陵金箔厂挖去了!这口恶气,建邺金箔厂厂长陶万山哪里咽得下去?他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告!告到市工业局去,必须给我退人。”
建邺金箔厂是市工业局的下属单位。“儿子”吃了亏,“老子”岂能不管。于是,市工业局立马责成金东县工业局严肃查处。
电话一个接一个,都是要金陵金箔厂赶紧退人。
“退人?这办不到!人家是心甘情愿来的,档案、工资关系都不要了,我们没有理由赶人家走。”面对县工业局钱局长的质问,何大福一边据理力争,一边到县里做工作。
县委书记朱有才得知何大福又闯了祸,也感到伤透脑筋。可是,那时已是全国上下都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时代,对这样的事如何处理,谁也讲不准,只得装聋作哑。但他的心里,原有的阴影与成见却越来越深:金东县怎么冒出这么一个人?处处给我朱有才闯纰漏!
倒是那个魏建,上了金箔梁山,真是如鱼得水。他带领几位科技人员日夜攻关,不仅解决了乌金纸涂料科学配比的难题,还接连解决了金箔生产的一系列难题,不久便荣升为技术副厂长,为金陵金箔腾飞立下了汗马功劳。
。。 。。
“你是劳改释放人员?照收!”(1)
何大福广揽人才的消息不胫而走,给金陵市几十年一贯制的人才机制带来了冲击,砸碎了一块块人才机制的坚冰。
一天,何大福收到了一封来自金陵某监狱的来信:
尊敬的何书记:
我叫申怀忠,是一个劳改释放分子,刑满以后,外面所有单位都不肯接受我,只好留在监狱教书,爱人与小孩也在监狱。深山野洼的生活使我们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欣闻贵公司大胆招揽人才,我们决心投奔金箔梁山,不知对于我们这样坐过牢的人,何书记敢不敢接收?恳望给予回复。
牢改释放人员也要投奔“金箔梁山”?何大福心里愣了一下。这下子金箔厂搞出名了,好人坏人都要进来了,他有点自嘲地想。
事情的缘由还没搞清楚,他没敢贸然答复。胆大心细的何大福将人事科长童华找来,布置她迅速将写信人的情况搞情楚,尽快禀报,以便决策。
何大福对有“历史污点”的人,从来不歧视。也正因此,当年他在化工厂招揽人才打过许多漂亮仗。
1975年,化工厂上了第二条化肥生产线,需要招聘200多名新员工。那时何大福是化工厂政工科长,招聘新员工的任务自然落在了他的头上。当时与化工厂同时招工的还有金陵市其他五个单位,有铁路的、总医院的、商贸局的。上面明文规定,只从下放知青中抽调。五个单位一同体检,一同政审,一同填表,一同录用。在最后录用的那天晚上,市里各家政工干部都把“政审”关放在第一位,凡是家庭出身不好的,有海外关系的一律拒收。只有何大福当场表态:“凡是家庭出身不好的,有海外关系的,你们不要,全部给我们。”见何大福这么爽快,几个单位的人事干部开心得不得了。因为他们也怕劳动部门会搞硬性搭配,到时候这些政审有问题的你不要也不好说了。这下子解决了他们一大难题,他们能不高兴吗?结果,化工厂招收的200多名知青中,有150人家中有各种各样的“历史污点”。录取通知一发,聪明绝顶的何大福才向外人透露,他为什么要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和有海外关系的知青呢?原来他通过调查研究发现:凡是出身好的、“根正苗红”的知青,因为“###”已经坑害了他们,这些人中大部分“闹而优则仕”,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劳动,下放几年中也没有规规矩矩地珍惜时间,多半成了“不学无术”的人。而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的、有海外关系的“黑五类”子女,“政治前途”渺茫,只有老老实实读书,勤勤恳恳劳动,下放几年,学习劳动双丰收,几乎都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结果证明,何大福的看法是既精明又高明,化工厂招聘的那200多名新员工,文化高、素质好,业务工作能力强,不仅保证了新生产线一次投产成功,而且这批知青很快成为骨干力量,他们当中后来有许多人成为各界和各条战线上的领导。
那时,打篮球的、打乒乓球的、唱歌的、跳舞的、钳工、焊工、电工、车工、刨工、写文章的、跑采购的、烧菜的、开车的……第一名都在化工厂。这些人才的聚集,都是何大福忙出来的……
今天,何大福要将金箔厂变为当年的金东化工厂。
可是,这个申怀忠是不是人才呢?凭他的经验,一般主动写信毛遂自荐的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没有这个谱,他不敢打这个赌!所以他相信这申怀忠可能是个人才。但是,说他可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