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是如何知晓的?
还未等我问出口,他已经笑着看我:“红娘身上栀子的香味好似陈酿了许多年。”
呃?莫非爱花亦如酿酒般能闻得出时间的?
小姐听到这样的话,不由有些新奇:“那张公子能否猜到红娘佩戴栀子的时间?”
我亦有些好奇地望向他,我自襁褓时便一直热爱栀子的味道,若是他能猜到,那便堪称神算了。
他缓缓将折扇收起来,轻轻地叩击着石桌,双眼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然而却又好似透过我的眼睛在看其他的东西。
片刻后,他微笑着再次闭上眼睛,似在享受着栀子带来的清香。
唉,真是活见鬼了。平日里异常注重礼节的小姐看到他仿若市井小人般放荡的举动,竟然还露出一丝期待的神情。
深吸一口气后,他缓缓睁开眼,“若说约数则为十七年,若说精确数则为十六年又九月。”
作者有话要说:
、part3
听到他的话,我与小姐均震惊了。
我从不知道我的具体生辰为多少,因而林老娘子只好将捡到我的那一天当做是我的生辰。自崔府收养我的那日算起,如今已有十六年又五个月了,然而他竟然说我佩戴栀子的时间为十六年又九月,这究竟是此人在胡说呢,还是当真的是如此呢?
听到他的回答,小姐简直是用崇拜仙佛的神情望着他:“张公子果真了得,红娘当真是自襁褓时便热爱栀子,如今倒也恰好将近十七年。”
听了小姐的话,他却偏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今日宜算卦。”
小姐亦微微一笑:“那公子能否看出莺莺喜欢何种花呢?”
张君瑞看着小姐:“小姐肌凝瑞雪、脸衬朝霞,雅淡梳妆偏有韵,不施脂粉自多姿。如此姿容让君瑞想起青莲居士太白所作之《牡丹》,‘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牡丹是为倾国之花,想必亦只有如此之花,方能配得小姐的倾国之颜。”
他的话刚说完,我与小姐不由再次震惊了。是的,小姐自小便喜爱牡丹,无论是作画,亦或是写诗题词均爱以牡丹为题。
看来这个张公子果然是神算的。
“公子慧智,莺莺当真敬佩不已。”小姐有些羞涩地微微掩面,然而神色中的喜悦却是显而易见的。
“君瑞厢房中正好收藏了一幅上好的牡丹图,不知小姐是否有兴趣观赏一番?”他淡然地提议道。
小姐原本喜悦的神色随即便转为了一丝惋惜:“多谢公子的美意,只是家父前不久将将逝世,只怕是无瑕再出门的。”
此刻,他脸上的笑意甚为温文儒雅:“无妨,小姐何时有时间着人来取便是。”
听了他的话,小姐强忍住内心的欢喜,垂头咬唇:“如此便多谢公子美意了。”
我在心中免不了暗自叹息一番:一向矜持如小姐亦做出了如此掉价的行为,美男的效益果真是巨大的啊!
正在我轻轻摇头时,他却正经地转头望向我:“红娘可否有丢失一样东西?”
“嗯?”我古怪地看着他,而小姐也忍不住朝后瞄了我一眼。
想着前不久丢失的琉璃珠,我顿时有几分激动了,莫非这也能算出来?
他摊开左手,一个月牙形的淡紫色琉璃珠便出现了。
我见着这东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此真真乃高人也!其算卦技术可丝毫不低于街上的刘神算,李大仙啊!
就在我倾身向前时,忽然觉得此人竟有几分眼熟,好似于何处见过。
“此珠子可是红娘的?”他淡淡地一笑,笑意却让我感觉高深莫测。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希望能将心中最后一点模糊变得清明。可惜兴许是我太过认真,竟让他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这声咳嗽亦正好打断了我的深思。
小姐好像也察觉到了我的越矩之行,侧头厉声对我道:“红娘真真是越发无礼了,既然张公子为你寻得珍贵之物,哪有不谢恩之理。”
我慌忙回过神来,只得厚着脸皮,往前挪了挪步子,微微欠了欠身:“多谢公子。”
也就是在最后一眼,我的那一丝模糊当真是清明了,他不正是午时于湖中洗澡的那个白肤男子么。
还记得当时他才从湖中起来之时,坦露胸膛之景……
当我将模糊的记忆完全回想过来后,再见他竟一下子有些窘迫。虽然当时我的身上还残存着一件单薄小青衫,然则,于一个女子而言被男子看到自己只穿一件青衫的模样,也着实是一件有辱妇德之事。
尽管我的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喉咙口,然而表面上我却依旧装作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片刻后,我方向前一小步,欲拿回琉璃珠。
按说,他邀功的目的已然达到。然而他却未曾想过要还与我,见我向前走了一小步,他掌心却一收,将琉璃珠放入了袖中,“小姐不是向来喜爱牡丹图么,我见着小娘子倒是极为灵巧,不如让她明日来取,顺便将琉璃珠还将与她,小姐意下如何?”
小姐听罢,拢了拢衣袖,含羞般遮住了樱桃小嘴,双目弯成了月牙形,“张公子周道,如此自是甚好。”
我于一旁目瞪口呆。
即便隔着茶杯,他嘴角揶揄的笑意亦叫我瞧得真切。
自他口中我知晓了他现下住于普救寺中的西轩,只因普救寺乃武皇则天的香火院,景致优美,三教九流,过者无一不瞻仰,使得他慕名而来。
然而自我知晓他便是那个看过我只穿一件微薄小青衫的男子后,我心中多少有些尴尬,同时亦对他产生了几丝顾忌。
原本打死我我也不愿再见他的,堪堪昨日小姐与他早已有了即便是雷电交加亦不改期的尾生之约,而小姐,尤其是名门小姐定然是不能时常出来溜达的,故而这个传书递简的工作便只能交于我之手了。
我唉声叹气地行至西轩,找到他的住处,还未踏入院门,便听得寥寥的琴声,忽远忽近,一时淡而深远一时浓郁动人心弦。
我顺着琴音缓缓踏入院门,步伐由不得放得轻柔,竟害怕打断此般高雅平和的琴音。
我暗自止了脚跟,倚在院门口的墙角,瞧着对面的青松翠柏、千竿修竹,竟觉得自己心中开了一世梨花,满是纯洁的颜色,又仿若放开了世事一切的繁杂,置身于水流石上、风来松下的清幽之处。
一曲已过许久,我的心神竟还未从心中所念的美景中走出来。直至三两只云雀自竹丛中飞过,竹尖摇晃出声,枯黄的几片竹叶随风缓缓掉落,这才唤回了我的心神。
原本我以为小姐的琴音方能称作绕梁之音了。未曾料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亦未曾想过世间除绕梁之音的赞语外还有一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我心下好奇,究竟是怎样遗世独立、纤尘不染之人方能弹奏出如此出世的曲子?我缓缓地过去,透过支起的造型考究的木窗向里面望了望。
然而只这一望,双眼便正好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脸亦正望向我。
他此刻轻摇折扇,看到我略显窘迫的模样,不由收起了笑意,作出请的姿势:“红娘来得倒是及时。”
见着是他我顿时有几分惊异,再抬眼向里面望去,发现独独只有他一人,方才知晓此前的琴音定是他弹奏的。
他的形象与我心中所想的形象可谓是大相径庭,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然而我随即便将这种惋惜之情于心中拂去,露出一丝礼貌的笑容:“张公子的牡丹图可作好了?”
他直笑不语,用扇信手挑起一枝六尺有余的栀子花枝:“红娘觉着这枝栀子如何?”
我瞥了一眼,打发似地点头:“好极好极。”
他点了点头,又挑起了另一枝花枝:“这枝呢?”
我又向前了一步:“当真是极好,极好。”
“那这枝又如何?”
就这样,来来去去几多次,我的头都快被他绕晕了,却不明他此举为何,最后已然忍无可忍:“公子何时可将画与珠子交予红娘,红娘需得尽早回去交差,否则被老夫人发现,小姐与公子可就不妙了。”
我暗自在心中对自己的口才表示满意,此话既可表明我对他俩的忠心,又可尽早回去交差,真是十分明智之举。
他摸着鼻子笑了一笑,用折扇指了指里面的厢房:“红娘莫慌,但随我进去喝杯茶如何?”
说罢,他已朝那环境清幽的厢房里走去了。
我暗暗吸了一口气,双眼眯了眯,尾随其后。
作者有话要说:
、part4
他这厢房布置得倒极为清雅,兰花混合着墨香竟让我觉着分外舒服。
他摊开一画纸,转身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红娘为我研磨可好?”
我心中虽有不满,然而想着研磨亦只是小事,倒也不必挂心,便顺从地走过去替他研起磨来。
他于一旁瞧我磨得极其认真,心情似是极为愉悦,便挥挥洒洒地开始画了起来。
因着小姐不喜我在她身旁瞧来瞧去,故而我研磨时一向认真,几乎从不朝她所画所写处看,今日亦是如此。
只是,他画着画着便不时朝我看来,我愈发觉着我脸上定是有何东西碍着了他的眼。
一个时辰过后,我研磨研得快睡着了,他这才放下毛笔,举起画卷,往上吹了一吹,而后身子后仰了些,支起下巴,对着画卷自顾自地赞叹了一番。
我见着他已完工,心中甚是欢喜,便放下了墨宝,匆匆走至他跟前,正欲说话,眼角无意间瞥见那画却似并非为牡丹,而是……美人图?
莫非他在画小姐?我带着几分好奇,朝那画看了两眼,这不看倒好一看竟吓了一大跳。
画中的女子身穿淡黄色长裙,不宽不窄的袖口与裙边则是由淡绿色勾成,头饰极为简单,只梳了两个小髻,甚至连着一丝珠花也未曾点缀,只余那双黑亮的瞳孔当真犹如葡萄般圆润,又似闪耀着露珠般亮丽的光泽。笑容亦极为烂漫,以至于连着八颗白净的牙齿也露了出来。
而她的身旁正好是那几株开得清雅脱俗的栀子花,他的画工极为了得,连着形态均与方才看到的如出一辙。望着这几株得新雨滋润而散发着莹莹光泽的栀子,我仿若透过画卷,闻到栀子的清雅香味。
尽管他一挥而就,才情了得。然而我此刻却犹如五雷轰顶般,盯着那画移不开眼。
是的,这幅画的主人公不好正好的便是扎着两个小髻,一身丫鬟装束的我。
他支起下巴,瞧了瞧画又瞧了瞧我,倒是颇为满意。
我不明他此举为何,脑中只一心想着:他画的是我,那牡丹却未见着影儿,我可如何回去交差?
心中更是疑惑,因夫人看重女子的德行,故而即便是丫鬟如我,对行为举止方面要求亦是极为严格的。于人前,除了林老娘子即使是小姐亦未曾见到过我如此烂漫地笑容。
故而他是如何画出来的,更甚者此画竟还如此逼真。
“这,这……”我瞧着此画,脸竟微微有些红了。心中除了疑惑外,更多的却是羞涩,毕竟从小到大被人画在画中尤为首次,更何况画此画之人还是不算熟识的男子。
他见我盯着这幅画发呆,模样似是不大欢喜:“怎么?不喜欢?”
我不置可否,只干干地笑了笑:“公子画工了得,任何人见了这画都会无比欢喜,只是我家小姐喜欢看牡丹,故而,故而……”
“红娘认为牡丹如何?”他闲聊般向我问道。
我不明他为何会问如此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还是答道,“牡丹乃富贵之花,花香浓郁,妖艳夺人,自是甚好。”
“那栀子呢?”他问我后,便将画卷平摊在了雕刻朴素的印花桌面上,动作极为轻柔,窗外淡淡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丝蓝紫色的光圈。
我注视着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恍惚,竟觉着此意境似是脱离了凡尘。
我怔愣地望着他的侧脸,许久过后才回过神来,似是为了缓解尴尬般,急忙随口答道:“栀子也好,素净耐养,花香浓烈却不烦腻,花色虽不耀眼但也不俗。”
他眼中带了一丝笑意,悠悠称道:“红娘所言甚是。”
我盯着窗外,丝毫没发觉他此刻正支起下巴,细细地看着我,片刻后他的嘴角已勾起一丝笑意,继而自一旁的竹篓里取出一个画轴与我,“瞧瞧。”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画轴,暗自期待画中会有牡丹,哪怕一朵也好。
展开的瞬间,我顿觉眼前一亮,仿若置身于花的海洋。朵朵牡丹,团团簇放,烂漫夺人,妖艳得令人睁不开眼。
他见我看着这幅画发呆,嘴角的笑意明显:“如何?”
我仔细地看着这幅画,许久过后,由不得摇了摇头,说出了我的疑问,“这幅画画的也甚好,只是感觉两幅画好似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听到这话,他的手不由一顿,却不答我方才的疑问,只是跳过此话题:“如此一来红娘便可回去交差了罢。”
我缓缓将画卷挽起,睁着自己诚恳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张公子现下可否顺带将琉璃珠还与红娘。如此红娘也便可以安心地为公子将牡丹图交与小姐……”
不过片刻,我便眼巴巴地抱着画轴回到了梨花深院,琉璃珠却未曾拿到手,只因那张君瑞摇扇对我笑得极为温润:“只怕小姐还会托红娘寻我,你带着琉璃珠也是拖累,不如暂且放我这儿,只等着下回还将与你,你看可好?”
回到崔府,小姐对那画卷真是愈看愈欢喜,最后便提笔画上了一幅林间寺庙图,那寺庙的构造倒是像梨花深院,而庭院的房檐上却画着一个体型颇大的笼中金丝鸟。
我对这样的画甚是无趣。偏生,小姐竟真让我再跑一次西轩,将这幅画奉上。
就这样,我每日的时间几乎均耗于小姐与张君瑞的传书递简中。
有时,小姐会画一些青山绿水,而张君瑞则作天空绿草图。
有时,张君瑞会作一两个曲谱,小姐便夜夜谱奏。果真,于那几日连树上的鸟儿亦睡得很安息。
而我真真就为着他俩的郎情妾意奔波劳累,真真是苦不堪言。琉璃珠亦一拖再拖,至今未曾到手,恨得我做梦皆在咬牙切齿。
然则,经得这数次的来往,我对他却稍稍有所改观,比方说,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三教九流无一不晓,着实让我佩服不已。
而我亦初次觉着一个男子于月光下弹琴弄瑟,甚是清俊卓雅,每每他抚琴,我便托腮悠闲旁听。
甚至我自西轩回梨花深院,他亦周道得很,每每皆将我送至梨花深院的大门口再折返回去。
此举让我觉着甚是奇怪,既已到梨花深院又何必我来来去去几多麻烦?
而张君瑞亦回答地极为明确,深院之中多为女子,自是不便打扰的。
不知不觉中我竟堪堪为小姐与他送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