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站于内堂外面的窗户前,决计爬窗。
是的,确实是爬窗。因为府中别院的花瓶均是配套的,夏荷打坏的那一只,红苑自然也有,于是我打算偷偷自红苑挪一个过去,应该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事实上,虽然那花瓶稍稍贵了点,然而张君瑞亦不是抠门的人,若是跟他说一声,我几乎能断定他是不会计较的,只是我发现一想到要与他说这等事情,便有些难以启齿。
最终便只好寻了这个颇具风险的法子。
顺利地爬进去后,我便轻手轻脚地挪到了放花瓶的地方。
“这种法子好倒是好,只怕逼急了会狗急跳墙。”
我的手不禁抖了起来,莫不是被发现了?
说话的人竟是杜君实,只是这语气却实在不大像是抓小偷应该有的语气,所以他应该还没发现自己罢。我暗自放松下来,心中还隐隐闪过了一丝好奇,将花瓶搁于原处,便轻声挪到了一旁的雕花门板处,附耳贴了过去。
“只要他还惦记着荣华富贵便不会做出如君实兄所想之事。”张君瑞食指正敲击着桌角,气定神闲。
“你说你吧,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何苦花这么心思做什么状元爷……”
张君瑞只是浅笑,继而为他斟了一杯酒:“荣华富贵谁人不喜,君实兄实在是高看我了……”
“哼,别人如此说我倒是信,你?”他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道,“我还真不信,今日你可得给我一个缘由。”
“世人考取功名还需要缘由么?”
发现最终又绕回原来那个话题了,杜君实顿时无语,最终百无聊赖只得换个话题:“说起来,你能一举夺魁,除开礼部侍郎那几个老家伙外,卫尚书倒是当真帮了你不少忙,卫家那女儿长相虽不及崔府莺莺,然而说到知书达理方面定是不会比崔府莺莺差的。若你上门提亲,卫尚书铁定应允,如此一来岂不如虎添翼?还不用整日算计着那几个老家伙了。”
我的心瞬间提起,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嗯。”张君瑞点了点头:“君实兄所言极是,话说崔尚书的二小姐亦是属意君实兄的,若你前去提亲卫尚书岂不更加欢喜?”
“什么!你要让我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外加英勇不凡的大丈夫去配那整日里饥肠辘辘,似是几百年没吃过饭,脸白的能吓死人,走个路亦能摇头摆尾的俗女子?!”杜君实似是气得不轻,竟一下子自斟自酌地饮下了好几杯,似是还不解气般,直接捧了玉壶仰头便倒,“你说说,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怎么就长得这么不同呢?”
“不过君实兄,你现下仍能记得那卫家二小姐的长相,说明她长得倒是不差。”张君瑞一本正经地帮他分析着。
“打住,别再跟我提她。”杜君实有些气急败坏。
终于让这个五大三粗主动提出要换话题了,张君瑞轻笑出声。
“你怎不喝?”杜君实三三两两地下肚后,忽得发现张君瑞还坐于一旁没动筷,不由怀疑酒中有古怪。
张君瑞将桌上的另一只玉壶也一并递给他,“一会儿佳人有约,君实兄还是自己喝罢。”
“嗯?佳人?莫非是卫家小姐?”杜君实立即激动了。
“君实兄想多了……”
想到他之前的那个回答,我的心情开始低落,他终究还是喜欢卫家小姐的……
“干将与莫邪能拒绝千金之利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一生一世在一起这才是世人歆羡而不可得的,于我而言这便是这个故事最令人感动之处。”
我还能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说此话的认真与专注,原本便清澈好看的眸子于那个时候更是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世人歆羡而不可得的。
究竟缘于不可得,故而只能歆羡,还是只是歆羡,却并非一定要得到呢?
我轻声自窗口爬出去,再慢吞吞地朝红苑走着。
才至红苑便瞧见夏荷已于我的房门口等着了,我强忍住心中的酸涩,笑着让她不要担心。
她立即感动无比,欢喜着离开了。
我走进红苑的厅房,望着桌上的饭菜五味交杂。
望了好半晌方才举起筷子嚼着今日的现学的菜,这些菜都凉透了,然而我觉着它没有我的心凉。
兴许是今日心中悲哀的原因,我一口接一口地将饭菜往嘴里送,竟也未吃出个味道。
许久过后,张君瑞来到屋里坐于我的旁边,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眼见我自顾自地吃着饭菜,脸上还难得的哀伤一把,不由也皱了眉:“发生了何事?”
我心中有气,怎么也不能强装欢笑地对他说话,更害怕一说话便忍不住将火气发出来,后来索性闭嘴不言。
“方才我有事与杜将军商量,便着薛管家过来与你说一声,怎料得你没在房内……”他说话间似是发现了什么,便用手触了一下碗碟,发现全是凉的,不由阻止了我夹菜的手,语气中微有责怪之意:“现下已经入秋了,这饭菜如此凉,你还瞎吃了这么多,怎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我似是憋气般,只嚼着口中的菜不说话。
他见我这般表情,不由耐着性子问道:“方才去哪儿了?”
“我去哪儿都要告诉你么?”我赌气般抢过了筷子,继续夹菜。
然而菜还未往嘴里送,他已经再次夺过了筷子,随着那力道菜瞬间掉落到汤碗中,啪嗒,汤水溅了他一身。
我吓了一跳,望着他的衣服有些忐忑,刚打算去寻毛巾帮他擦擦,又觉着自己这样甚没骨气。
他瞪了我一眼,自行起身寻了条毛巾开始擦起来。
我顿时更加难堪了,只盯着桌面不发一言。
“方才薛管家说红苑丢了个细颈花瓶。”他一面擦拭着衣服,一面状似无意般说道。
嗯?
我的心瞬间一紧,做贼心虚地抓紧了衣角,脸上却依旧装作无事般。
“一番调查后,发现竟是夏荷偷了去……”
“不,不是她……”我原本还打算抵死不承认的,现下却立即慌了神,抬眼望着他,“不是她偷的,是我……拿的。”
这个“拿”字竟让我使了好大的力气方才说出口。
我一下子便忘了方才对他的怨气,内心不仅有着紧张更多的却是难堪,脸亦于瞬间红了起来。
“夏荷对薛管家说是她偷的。”他抬眼望向我。
我瞬间明白过来,夏荷定然是害怕连累我,所以才会这样说。我着急不已,心中亦顿时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不是她偷的,真的是我……偷的,今日夏荷来找我……故而最后应该是我自己出了这馊主意,偷亦当真是我去偷的……”
我抓着他的衣角,生怕他不信般,哀求地望着他。
他的眼中似是有点点的心疼,然而下一秒他却开始板着个脸:“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何不直接跟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part37
我习惯性地又想埋头了,然而这一次他伸手托住了后脑勺,逼得我只能望着他。
“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神亦开始游移不定,“我会赔的,你千万别怪夏荷。”
朋友有难没帮上忙,最后还多添加了罪名出来。若是那样我觉着我也没脸见人了,直接找快豆腐撞死算了。
他望着我继续慢条斯理地擦着汤水,那表情明摆着就是在说“现下知道慌了?”,最后好似看到我脑袋实在是耷拉地厉害,才吐出一句:“你认为我会在乎一个花瓶么?”
一听这话我顿时犹如沙漠中碰到了甘霖般,两眼闪着星星地望着他:“你不打算处罚她了?”
他望着我沉思片刻后,方才道:“听薛管家说夏荷平日里手脚勤快,人亦算得忠厚,不过是打碎一只花瓶罢了,我从未打算要处罚她。”他将衣服擦拭得差不多了,随手将毛巾扔到桌上,瞪着我道,“倒是你,是该罚罚了。”
我的头瞬间大了,然而想到可以保全自己的颜面,他即便是要处罚什么,我也算是认了。
“你,要罚什么?”我两只眼珠子警惕地盯着他。
他斜了我一眼:“明日卫家小姐会登门,你便去招待招待她。”
他说的“招待”便是“伺候”罢?哼,我就知道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我立即有些坐不住了,虽然我现下确实是丫鬟的身份,然而让我去伺候我的“情敌”,这也着实是有些太过分了,若是可以选择,我宁可去伺候卫家小姐她爹,想至此处我的声音立即大了好几分:“为何是我招待她?”
他的脸上全是理所应当:“卫家小姐是客,你是主,不是你招待她难不成还让她来招待你不成。”
我还是觉着有哪里不对劲,正欲争辩,他已起身声称现下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宜过久,故而也不跟我废话了,直接起身便走。
我有些茫然,之前他可从未有此领悟。
第二日,我早早地起床,将柜子里的衣裙翻了个底朝天,因为我觉着即便我当真要去伺候那个卫家小姐,也不能太过寒酸的去。
然而试了好几条裙子,却终究是找不着一件适合的。
忽得忆起,不知何人说过:女人的衣柜中总是缺少一件满意的衣服。
由不得感叹,这句话果真是至理名言。
“噔噔噔……”
一阵弱弱的敲门声传来。
我心中顿时紧张,莫不是卫家小姐亲自登门了??!
这也来的太早了罢。
我慌忙顺手套了一条裙子,亦不管是否好看了,再站于镜前,随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便小跑到门口,紧张地打开门后却意外地发现竟然是——夏荷。
一想昨日的事,我顿觉抱歉得紧,急忙请她入内,顺便问道:“昨日之事当真是歉然得紧……管家应该没有再为难你罢?”
“嗯?红娘在说什么?管家为何会为难我?”夏荷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我亦开始疑惑了,想着可能是自己说的不大清楚,便决计再问细致些:“昨日薛管家是如何知晓你打碎花瓶的?”
夏荷的脸上瞬间闪过了惊愕的神色,随即她便紧张地望着我:“薛管家已经知晓这件事了?”
这下子换成我茫然无比了。
最终我打着哈哈对夏荷笑说方才的一切均是玩笑话,听了我的话夏荷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即嗔怪了我几句,然而最后还是再次转为对我表达谢意。
送走夏荷后,我依旧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决计前去询问管家。
管家的解释是这样的:昨日老妈子,无意间撞见了夏荷打碎花瓶的全过程,为了表现一下忠心,顿时寻了他揭发夏荷的恶行。他亦是觉着这种恶行定然是不能饶恕的,原是寻思着立即处罚夏荷,奈何主子却吩咐他前来寻我,便只好先过来红苑了。亦是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瞧见红苑的细颈花瓶竟亦不翼而飞了,结果回到内堂后花瓶又出现了,他便寻思着这定然是夏荷偷了去。结果此事被张君瑞知道后却不让他声张,亦吩咐不用处罚夏荷了。
他亦是有些不明所以,然而终究是主子吩咐的,亦不好问东问西,最终便不了了之了。
我觉着此事必有蹊跷,然而似乎我这大脑又不大好用,寻思了半晌依旧无果,好在一切都已回归正途,便也就不再计较,再加之忆起卫家小姐来访之事,便只得匆匆回了红苑。
整装了几番,外加犹豫了几番后,我施施然地开始自红苑往前院去了。
事实上,状元府有一条明文规定,那便是女子大可以不用走莲花小碎步,这与以往的崔府可谓是大相径庭。对于张君瑞的这条规定我觉着深为鄙视。这是为何呢?举个例子,若同是自东苑走至西苑,用莲花小碎步走,可以走上大半个时辰,走得好的女子如我,大可一面走着一面补一下睡眠,然而以正常的步子行走,却只用半盏茶的功夫。相当于我原本只需干一个时辰的工作,现下却要干两个时辰。
啊,想至此处,我禁不住再次感叹:这个人着实是太阴险了,居然连着走路的时间都想着如何剥夺!
行了大半个时辰后,我终于如期到达。
然而。
“这可是王荆公的亲笔,爹爹平日里最是喜爱他的作品,我今日可是悄悄将他偷了来与你品赏的。”道这话之人,不用说也知道是卫家小姐了。
“嗯,果真是佳作。”
说这句话的却是张君瑞。
我的身子一顿,还未反应过来,脚步已经先下意识得放缓,动作亦放得极轻,继而猫着身子躲至一旁的假山下。
太过分了!昨夜分明说是让我来“伺候”的,今日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变成他亲自“伺候”了。
“王荆公的词虽不多但亦擅长,《桂枝香》便是名作。自古以来诗书与政治便格格不入,于诗书上有造诣者于政治上普遍无能,于政治上有雷霆手段者,于诗书上却终停滞不前,王荆公算得是个另类。”
“巧了,你与我爹爹倒是投缘,若是我爹爹真听了你的这番话定是要将你纳入知己的……”
我心中大不悦,虽说我是不愿去“伺候”卫家小姐,然而我却更加不愿他亲自去“伺候”啊。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琴儿的声音。
“咦,红娘……”
琴儿于走廊上穿过,笑嘻嘻地朝我走来,她定然是没瞧见假山后的张君瑞与卫家小姐的。
我的脸却顿时红了,身子亦是僵在原处,还有什么比偷听别人说话被刚好逮了个正着更丢人的呢。
琴儿已朝我走近,于此处倒是正好能见着外边的情形,瞧着此处,她的脸色亦是微微起了些变化,而庭院中的两人的声音亦忽得消失了,我的心开始加速。
“我先下去忙了。”琴儿的嘴角似是带着笑意,见着这情形定然是猜到了什么,故而急急欲避开。
我的脸已开始变红,便觉着管不了这么多了,即便在琴儿面前丢脸亦比在卫家小姐面前丢脸强。
我立即带着求救般的眼神盯着她:“我也似是想起来要做些什么的,便与你一同去了罢。”
“红娘。”身后传来那个现下已算极为熟识的磁性声音。
我顿时觉着头皮发麻。
我原本心中的沉闷此刻却完全转变为了羞赧。他们才是琴瑟和鸣啊,自己又算什么呢?偷听别人谈话,没有礼貌的丫鬟?
我现下甚至开始憎恨他的举动,我但愿他假装没有见到我。
“咦,你便是那日晕倒于大街上的姑娘?”卫家小姐此番才算得是第二次见我,她的语气中带着好奇与惊喜,估摸着她还不知我为何会出现在状元府。
我干涩地冲她笑了笑,继而朝他们那处挪去:“当日红娘得小姐一救还未来得及感谢小姐,真是歉然得紧。”
卫家小姐的脸色却稍稍有些变化,似是对我充满了好奇:“姑娘是状元府中的人?”
“呃……”我终得点了下头,不知为何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