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黑衣人让出一条道来,能容一人通过,九歌瞅了他一眼,抿着唇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直退到包围圈之外,就近找了颗树抱着膝盖坐下,将花盆置于身侧,便一动不再动了。
领头的黑衣人看到她此番动作,眼角余光扫见她裙下伤腿,手一挥,双方开始动作。
坐在树下的九歌,在此刻悄然注视起战况。
青衣男子以身形灵动见长,只见他青衣在黑衣白刃之间辗转,游刃有余卸下对方手中兵器反为己用,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他究竟如何动作,割下人头时脸上依旧一副淡淡神色,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令他动容半分。
白衣男子则持手中折扇为兵器,面上含三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手腕翻转间折扇游走宛若翩翩灵蛇,出其不意置对方于死地。
三人之中,属车夫的功夫最弱,黑衣人人数众多,有备而来,且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几轮下来他已略感吃力,动作明显慢下来不少,身上渐渐添了伤痕。
虽然如此,不过片刻功夫,黑衣人已大部分躺在地上,只余几人缠斗,为首的黑衣人眼看大势将去,手决绝往怀中一掏,正要扔出某物,胸口忽然一凉,一柄利刃透胸而过。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头,阴鸷双眸因看清背后的人而睁得老大,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噜声,仰天栽倒没了气息。
首领死去,剩余黑衣人眼见缠斗不过,纷纷撤退逃跑,车夫拔剑欲追,被青衣男子拦住:“算了,穷寇莫追,让他们回去报信也好。”
转头看向别处,红衣的女子执剑站在尸体旁,遥遥的望向他们这边,此刻正是正午,阳光灼烈,年轻女子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淡淡金光里,长长的黑发拖垂于身后,面容白皙近乎透明,双瞳深而黑,像莫测的深海,却美得不可思议。
吩咐车夫留在原地收拾残局,青衣男子缓缓走过去,还未在尸体面前站定,听见女子的声音:“喂,你不要过来,让他过来就行了。”
九歌指了一下他身侧的白衣男子,等白衣男子走近,跛着脚翻转手中染血利剑,剑尖熟练挑开地上黑衣人的衣襟,一个小小的袋子从中露出来,她又用剑尖破开,直到能看清袋子里装着的物什时才停下手,退至一旁,朝着白衣男子说道:“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038 夜尽天明(四)
白衣男子不解其意,却仍是狐疑的走近,蹲下身细细观察起地上黑衣人胸口被眼前女子挑开的东西,红色细沙样粉末,在空气中散发出某种异香,他忽然身子一震,闪电般掠起,脱口而出:“——赤鸢海棠!”
“公子好眼色。”九歌淡然接话道,随手扔掉手中的剑,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白衣男子皱眉:“……姑娘这是何意?”
赤鸢海棠毒性剧烈,江湖上一般没有人会选择用这种毒性残忍的东西,因为一旦毒药散出,皮肤一沾即死,施毒者也同样难逃一劫。
地上死者指甲里残留着少量的红色粉末,手掌上却除了血迹以外干净如洗,不是毒发症状,分明是在发出最后一击时被眼前的女子当场杀死,那么她将毒药指给他看又是何意?
九歌抱着花盆站在一旁,纤白手指在花盆周边缓缓摩挲着,垂首不语。
另一边车夫已经修好了被劈成两半的马车,牵着受惊的马儿在路边吃草,不时往三人的方向看过来。
青衣男子接话道:“姑娘的意思在下懂了,姑娘此去若是京城,与我们同行如何?”
九歌疑惑抬头。
白衣男子已反应过来,笑道:“我们救姑娘一命,姑娘还我们的却是三条,如果不还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没有气度?”
男子折扇轻摇,又是翩翩佳公子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杀戮果断的血腥之气,九歌不着痕迹动了动裙下右脚脚踝,疼痛不减反增,估计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这林子了,只好点头表示同意:“那就多谢两位了。”
“姑娘请。”
车夫将修复好的马车驶过来,三人依次上了马车,因九歌是女子,单独坐在马车一侧,小小的窗帘子在马车行进中微微摇晃着,阳光透进来,九歌上了车就偏头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景色,不发一言。
正如男子所言,她向来不喜欠人东西,她救人的举动不过是为了替自己还清人情而已,这一程,就当做是附加的报酬了,她与他们萍水相逢,等到了京城自然就会各奔东西,也许一辈子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也没有任何要与人深交的打算。
对于她来说,某些交往,即是累赘。
昨夜劳累了一晚,她同凡人是一样的身体,此刻松懈下来竟觉得有些犯困,刚合上眼,耳边听见白衣男子的声音,不同于青衣男子说话时不知觉间带着的清冷,而是像带着春日艳阳下的风一样令人觉得舒适:“姑娘脚踝受伤了,在下略懂些医术,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让在下替姑娘诊治一下吧?”
马车平稳前进,有风从车帘外吹起来,吹散车厢内有些安静的气氛,九歌下意识缩了一下右脚,抬眼看着说话男子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039 夜尽天明(五)
马车平稳前进,有风从车帘外吹起来,吹散车厢内有些安静的气氛,九歌下意识缩了一下右脚,抬眼看着说话男子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白衣男子并未介意,笑着轻轻点破:“方才姑娘既然让在下上前去验毒,一定也应该相信在下的医术才是。”
他身上有一股清淡药香,是常年跟药材打交道才会有的味道,其实并不明显,但她嗅觉比常人敏锐些,仔细点儿还是能够闻出来,之前不过是随意一试,没想到会是真的医者,九歌也有些诧异,手指在花盆上绕了几圈,下一刻毫不迟疑将右脚伸了出去:“那就……麻烦公子了。”
她动作毫不扭捏,玉足就在眼前,白衣男子反而怔了一下,随即开始认真检查起她的伤脚,她的脚真小,甚至还不及他的手掌一半大,他是医者,不是第一次触碰年轻女子的身体,然而当手指透过鞋袜触摸到她纤细的脚踝,心中某处仿佛被细针不痛不痒的扎了一下,并不见血。
检查完毕,他抬头问道:“只是骨头错位,姑娘可忍得了痛?”
几乎是一瞬间,九歌就明白他问话的含义,轻点头:“没事,公子尽管动手。”
话音刚落,只听得“咔嚓”一声骨头交错的声响,剧痛瞬间袭来,她闷哼一声,耳边听见男子如释重负的声音:“好了,姑娘可以试着动一动。”
他到一边去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额头竟也出了细密薄汗,心头蓦地一暖,泛起陌生感觉,九歌试着动了动,果然右脚脚踝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真心道谢说:“多谢公子。”
“萧隐。”
九歌难得愣了下,稍倾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说自己的名字,也道:“九歌。”
“九歌姑娘孤身一人去京城,路途遥远,难道没有家人陪伴?”萧隐询问道。
九歌摇头,手指在花盆边缘摩挲:“我没有家人。”
萧隐神色一僵,一直摇来晃去的折扇生生停在半空,九歌看得好笑,只好接着道:“我从小就没有见过家人长什么样子,也并没有伤心这一事可以说。”
或许这在别人看来很绝情,但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她确实不知道伤心该怎么讲。
从上车起,青衣男子至始至终靠在车厢一角未发一言,九歌忍不住看过去,正和他目光对上,他一双凤眸里带着探寻,见她抬头看他,嘴角轻扯出浅淡笑意,并也不回避她的目光。
这人倒是奇怪,那晚碰巧看见他和另一名女子在屋檐下做亲密之事,他回过头发现她在偷看的时候,脸上也是这样波澜不惊,她甚是好奇,究竟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他眼里的淡然消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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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我从远方来,赴你一面之约(一)
北泽都城,临安。
临安城地理位置特殊,坐落与北沧无名山下,三面环河,易守难攻,抬头望去,古老城墙绵延相连数里,高约数丈,巍峨伫立百余年之久。
城上建有砖木结构的瓮城和箭楼,用以军事防御及城市防洪,其雄伟外观也显示了民族风格及其城池威严的不可侵犯。
临安四方皆有城门,河岸设有吊桥,日出时分开启,日暮时分关闭,四门同开同闭,供来往百姓通行。
九歌一行马不停蹄赶路,终于在日暮之前抵达了临安,半轮红日还将将挂在远山山头,眼看就要掉下去了,衬得天空火焰般的嫣红,河流反射粼粼波光,也不知是游鱼的鳞片还是什么,整个临安城仿佛都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下,辉煌耀眼。
萧隐客气说后会有期,她虽点头作别,心里却也只说后会无期,这一程,虽曾有过短暂的性命相付,然而究其不过是人海茫茫里的萍水相逢,如若有幸再遇,不管乐意与否,皆已是陌路。
马车先于她入城,很快不见了踪影,她在其后跟上,走出去没多远,“轧轧”沉闷的声音传来,城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了。
刚是入暮时分,街道上行人并不是很多,九歌找了一处客栈住下,吩咐店家备下热水,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她全身脏得简直可以搓出泥,待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出来,外头街市华灯初上。
临安乃北泽皇城,天子脚下,素来有“不夜城”之称,日尽夜出,华灯上,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一城琉璃璀璨。
满城的流光溢彩,街头搭建着重重彩灯,有如宝楼阁,玉树琼枝,从二楼雅间看出去,街市上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
不愧是都城,连平日里都是这般热闹。
“九歌。”雪儿伸枝触了下九歌。
九歌收回往外看的视线,关切问道:“怎么了?”
从一早开始,或许是怕萧隐与青衣男子发觉,雪儿一直伏在花盆里未曾说过话,依她的性子,应该快憋坏了。
雪儿晃了晃脑袋,迟疑了一会儿,苦恼道:“没、没事。”
“真没事?”四周无人,九歌把脸凑过去。
雪儿心里心虚,正要逃难似的把脑袋埋进土里去,九歌却突然撤走,手指攀着窗棂,望着窗外:“外头好像发生什么热闹的事情了……”
遥窗眺望,窗外人声鼎沸,不用刻意搜寻,一辆惹眼的马车正排开众人从远处缓缓驶来。
骏马毛发乌黑油亮,动作整齐划一,车身用暗银金线刻出繁复花纹,并不十分奢华,却隐然透露出一种王家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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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我从远方来,赴你一面之约(二)
骏马毛发乌黑油亮,动作整齐划一,车身用暗银金线刻出繁复花纹,并不十分奢华,却隐然透露出一种王家气势。
“姑娘这是头一回来京城吧?”店小二端着菜盘子进了雅间,见屋内客人趴在窗前往外看,神情甚是迷惑,来临安的外地人向来不少,忍不住多嘴说道。
九歌点了点头,倒是想听他接下来会怎么说。
店小二得了回应,一股东道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滔滔不绝起来:“那是皇家的马车,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今上都会独自登上京中最高的城楼,然后在上面呆上整整一天一夜,却从来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九歌被挑起了兴趣:“还有这种事?”
“是啊,还不止如此,今上登上城楼的时候连最亲近的侍卫内监都不能跟随,有人说啊,”店小二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有人说今上此举从十一年前开始,正是为了怀念十一年前失踪的王后。”
“失踪?”
“是啊,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大约永安十年左右吧,今上携王后一齐微服私访至锦州义兴城,那是今上在先帝时期被贬谪之地,传说帝后两人识于微时,便是在义兴城相知相爱,王后身子不好,大婚后今上对王后更是极尽宠爱,可两人从义兴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严重的意外,王后就此失踪,距今也有十一年了……”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屋内红衣的客人,翦水的眸子,深而黑,珍珠似的,朱唇饱满泛着淡淡光泽,以往总听说失踪的王后美得不似凡人,他没有见过仙子,但想象来,大约也就跟面前的年轻女子差不多了吧。
九歌侧耳听着,眼角漫不经心往人群中扫视,忽然目光停住。
窗外马车终于缓缓驶过,微风掀起车帘,店小二无意扫了一眼,惊呼道:“姑娘,你看,这次马车里除了今上似乎还有……姑娘?”
回头去,屋子里早已人去楼空。
窗下行人穿行如梭,摩肩擦踵,小贩们大声吆喝着什么,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被一群小馋猫团团围住,个个擦着唇角口水,小馋猫皆穿着破布烂裳,浑身没有一处不是脏兮兮,明显是城里的乞丐。
小贩见状脸有愠色,大手粗鲁挥舞:“滚开!小叫花子,没银子还吃什么糖葫芦!”
小乞丐们哪里肯轻易离开,一个个饱含渴望目光站立不动,这渴望却惹恼了小贩,只见他举起手中插着糖葫芦的棒子就要开打,“咔嚓”一声,插满了糖葫芦的棒子却在这时从中间断开,糖葫芦咕噜噜滚了一地,小乞丐们一哄凑抢,又一溜烟拿着战利品跑远了。
徒留下小贩目瞪口呆,看着空荡荡的地面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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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和非尘。】
042 我从远方来,赴你一面之约(三)
不远处的柳树下,甚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一个同样身着破烂的男孩静默注视着这一切,嘴角浅勾起笑容。
“你觉得你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身后有女子清冷的说话声。
男孩表情未变,仿佛是早有预料到她的到来,而事实的确如此,回头:“怎么?”
“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年轻女子显然有些意外。
“我只是懒得和你解释罢了,”男孩静静说道,“反正依你的脑袋,说了你也听不懂。”
九歌不怒反笑:“是,你说的我未必能听懂,但你方才做的事情,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她从楼上下来,刚好目睹一切经过,在卖糖葫芦的小贩的棒子即将落在小乞丐们身上的那一秒,是男孩暗中出手折断了他的棒子,让他的糖葫芦掉落在地。
男孩黑白分明的眼,挑眉疑问时偏偏是成年人的神情:“那你倒说说看。”
原来并不是不能接受意见,九歌说道:“你只看到那小贩的恶和乞丐的可怜,那你又可曾想过那小贩为何这般不愿施舍出自己的东西?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岁稚儿,通通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