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拍掉她无风自动的脑袋:“别乱动,小心被别人看见,宰了你我可不负责。”
四周行人来往穿梭不觉,偶尔有人投来注目目光,雪儿果然乖巧伏在花盆里一动不动了,仍旧是压抑着兴奋:“九歌,九歌,我们去帮七月姑娘找那位公子么?”
九歌脚下未停,裙裾被风低低曳起,瞳色深深:“不……我们去看看,有些人,究竟还值不值得活在这个世界上。”
大厅水穷云起阁伙计们在打扫卫生,为今夜的演出做最后的准备,九歌直接敲门进了二楼房间,七月正在梳妆台前化妆,见她进来,笑了笑说道:“是不是觉得很无趣?一整天都不见你。”
“没有,只是四处看看,很多年没来过了。”九歌走到七月身后去,七月眉心点了花瓣形赤色朱砂,妖娆美丽。
这花魁,当之无愧。
“我不喜欢这里,可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只有这里,可以勉强称得上是家了,”七月回头继续对着镜子描眉,继续说,“我离开这里,总得为剩下的姐妹们思虑些,今晚客人很多,我安排了别的姐妹们演出,你若是觉得吵闹的紧,不如去后院歇着,事情完结了我来找你,我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九歌清冷瞳孔里终于映了笑意,伸手捋顺了七月背后的发丝,戏谑道:“有那么多美人可看,瞎子才会觉得枯燥无趣,显而易见,我并不是个瞎子。”
“呸呸呸!不许故说八道!”七月瞪她一眼,对着镜子看了看,忽然就打了一个呵欠,“……你帮我把后面的簪子戴一下,今天总戴不上去……唔——”
说到一半竟缓缓伏下身去,沉重的闭了眼帘,九歌沉默不语,静立了一会儿后,纤细指尖在七月眉心轻按,一帧一帧过往画面犹如戏剧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022 泠泠七弦,与君别(三)
戊时时分,天将黑未黑,天地昏黄,一片朦胧,青楼烟花之地旧尘缘内却开始沸腾起来,画船轻雾,灯火明楼,热闹非凡,似乎整个莫邪城的人都跑来凑热闹了。
三六九等各色人们陆陆续续入座,不管是一楼大厅,抑或是二、三层楼的雅座,座无虚席,这场景不亚于庙会。
舞台看得出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圆形的高台,边缘用颗颗圆润银白的珍珠作了装饰,在灯光下闪烁如梦幻,薄柔纱幔如瀑般从三面廊柱飞落而下,将高台若隐若现的遮住,仿若女子欲说还休的娇羞姿态,更加引得人欲一探究竟。
人声鼎沸。
旧尘缘表面上的老板娘在两个小厮的陪伴下上了高台,在台前说了一番开场词,随着悦耳叮咚的乐声,妙龄的女子款款而出,黄莺般的歌喉,如翠鸟弹水,缓缓解开演出序幕。
“小卢,今年刚满十四,父母双亡,是个孤儿,两月前自愿入楼,进来时身子骨已经不适合学跳舞,所幸声音不错,让她学了唱歌。”台后,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七月注视着台上盛况,说道,她是幕后老板,在位一天,就得为楼里的姑娘们负责。
九歌同她并排站着,并不说话。
台上一首歌已毕,小卢刚走下台,立即有不知哪位贵客的小厮上前,耳语了一番,小卢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若有似无的把目光投向黑暗中站着的人,待得七月点头同意,方才低头跟着那小厮身后去了。
“她看起来似乎颇有些野心。”九歌说道,想起那人眼睛里的光芒。
“成不了大气候,”七月勾了勾鬓角的发,“美貌是烟花女子首要,她姿色明显不足,培训的嬷嬷反映她性子焦躁,这样的人也不适合担当大任,技艺还可以,也不过勉强维持生存罢了。”
七月顿了顿,带了惋惜:“其实原本是个好姑娘,可能以前穷怕了,觉得烟花女子好,也是被生活所迫。”
“没有谁能逼她,”九歌接话,眉间清冷,“你曾经给过她银子让她离开,是她自己贪图名利,可怪不得别人。”
“哎你这丫头……”七月哭笑不得,偏生她又说得极对,不能辩驳。
九歌回头看了她一眼,七月并未察觉,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止住。
七月又凝神看了好一会儿,不停的有姑娘被带走,客人也离席跟去,她眼帘落下,忽而不能回忆,五年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是她一生里最好的年华,即便当初不情不愿,终究存了感情在这里了。
如今,她就要离开这里,就要嫁人……楚夕,你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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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泠泠七弦,与君别(四)
经过几个歌舞之后,重头戏终于来了。
虽然被吸引走了不少客人,楼中依旧明灯高悬,流光溢彩,众人皆翘首以盼最后花魁的出场。
不知何处轻拍掌,室内稍倾寂然,身穿紫衣的墨七月在这寂静氛围中缓缓抱琴而出,面对众人微微欠身,随后走到台上的桌前坐下,十指纤纤,落弦,琴音起。
竟然是一曲《渔樵问答》。
墨七月神色淡然,坐的位置很偏,身形掩在重重纱幔后,很难看到全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众人惊诧之余,忽闻乐声流出,曲意深长。
山之巅巅,水之泽泽,斧伐之丁丁,隐隐现于指下,仿佛可以看见渔樵在青山绿水间的自得其乐。
琴音悠悠,楼中喧哗声起,九歌抬头看去,忽然一切明了。
……原来是这样。
七月今日一切,除了跟过去告别,还甘愿给人做了一回陪衬。
踏着轻快琴声而出的女子,乌黑头发在空中飞扬,映出白皙绝美的脸庞,脚尖旖。旎旋转,璎珞如翡翠,步步生莲,颈间银白配饰随着舞步叮咛作响,混合着琴声,仿佛是林间山泉撞击着岩石;又像是纯真烂漫的渔家少女,只为情郎舞出一曲。
“一共有两处的气息探不到来源。”雪儿立在花盆中,说话的声音几乎被殿中喝彩的喧闹淹没,“一处在东边阁楼,本是两男一女,那两个凡间男子不简单,我没办法探测到,功力深厚,绝对在你我之上,而那个女子,方才下来跳舞了。”
“是台上这个?”九歌虽询问,已抬眸看去,台上跳舞的女子正好旋转,微微侧过脸来。
九歌不由得便是一怔,是那个人!
那晚那只奇怪的小鬼带她去看到的那对男女,原来是她,看样子她就是即将接任旧尘缘的人了,似乎是叫楼怀瑾?
见九歌没说话,雪儿继续说道:“另一处是西边阁楼最里面的那个角落,至始至终没有露过面,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里面,许是混合着人群进来的,味道太杂了。”
神色布帘遮挡住里面的情景,看不见任何东西,连带着气息被隐藏,即便是她,也什么都看不到,九歌问道:“是不是下午时发现的那个人?”
“好像是,又不像是……像是被什么很邪恶的东西克制住了……”
因为气息比之前更加弱了,那种与七月之间本就若有似无的联系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怖的力量压制住,那股气息只能游丝般的逸出,捕捉不住,感觉……竟像是被生生打碎却硬拼起来的魂魄!九歌脸色瞬间煞白,一边雪儿已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叫起来:“九歌,他发现我们了,他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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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夜深忽梦少年事(一)
永安十六年。
莫邪。
莫邪城是京城脚下的城市,工商业发展繁荣昌盛,被喻为北泽国第一商业都城,然而城市偌大,总有福祉照射不到的地方,城市依河而建,居住在城市河流边缘的人们,以大自然恩赐的游鱼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奢靡和浮躁,人们过着朴实而平凡的生活。
正是夏日时候,落日余晖洒落河床,像洒下一河女子喜爱的红色玛瑙,放眼望去,河面光滑而开阔,侧耳能听见细细的水声潺潺,河岸边上停靠着几只空空的渔船,劳累了一日的渔民早已收工回家,然而最末尾停靠的一只小小渔船里,却是堆积着一渔网的战利品,似乎是主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回家便离去了。
“古今兴废有若反掌,
青山绿水则固无恙,
千载得失是非,
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微风吹皱河面,泛起了层层涟漪,而残阳如血,如同诗人焚烧的诗篇,倦鸟归了林,清脆稚嫩的嗓音却若有似无的从河岸上传出,赤脚的美丽少女在沙滩上灵活的旋转跳跃,衣随风飞舞散开,轻步曼舞仿佛像从梦境中走来的精灵。
少女跳了一会儿,忽然气喘吁吁停下来,脸庞嫣红如彩霞,朝着某个地方怒吼道:“归海楚夕,你到底看够了没有!”
一个少年从树林的阴凉处慢条斯理的踱出来,看起来比少女年龄稍微大些,高了小半个头,他仿佛并未看见她的怒火,心里明明知道只有生气了她才会叫他的全名,啧啧嘴:“小七,你真是叫小气,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就这么敷衍我啊?”
“谁敷衍你了?”少女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嗤嗤的往外大喘气,“要不是我娘生病了,我才不会找你帮忙呢,你倒好,不过帮我捕了一次鱼,到底要让我跳到什么时候啊?下次再不找你帮忙了!”
她脚脖子简直都要跳断了。
少女刺猬一样气炸了,一张脸粉嫩嫩的,真恨不得拽下来咬上一口,少年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跳一辈子最好,然而沉默不语,伸手抚上了少女的脸庞:“好了好了,把脸擦擦吧,跟个花猫似的。”
“你还好意思说。”少女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转身走到河边去洗脸,少年跟着在她身后,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洗完脸又把脚伸到河里去,白皙脚掌在水里荡啊荡的,泛起水花,他的心就情不自禁的跟着荡啊荡啊,真不晓得怎么才能停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楚夕,”少女忽然喊他的名字,抬手遥遥指了一个方向,有些沉郁的,“听说在河的那边,居住着很多神仙,他们永远不会死,也永远都不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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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脑海里能不能想到那样的情景~】
025 夜深忽梦少年事(二)
“楚夕,”少女忽然喊他的名字,抬手遥遥指了一个方向,有些沉郁的,“听说在河的那边,居住着很多神仙,他们永远不会死,也永远都不会老。”
少女定定凝视着远方,美丽侧脸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细腻的绒毛在微光里仿佛还未离根的蒲公英,少年看得有些痴了,半响后才轻笑道:“怎么,你现在就怕变成黄脸婆了?”
对于他的戏谑,少女第一次没有理会,摇了摇头,目不转睛的遥视那个传说的地方,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在那里,永远不会有生老病死。
她回答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却让他胸腔的某个角落密密麻麻的泛着疼:“不,我一点儿不怕老,我也不怕死,我只是……只是,不想我娘就这么没了。”
她从小就没有见过爹,与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今,连唯一的亲人,也许都要失去了。
从此,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不是还有我么?”少年低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少女并没有听清他的话,询问道。
然而那些话,那些只有对心爱之人讲的话,那些把她放在心尖上的话,一而再,再而衰,他没有勇气再说一次,一颗真心那样小心翼翼和颤抖,只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能力给予她幸福。
只好尽力安慰伤心的人:“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你娘亲一定会没事的。”
“嗯,我该走了。”少女站起来,穿上搁置在沙滩上的草鞋,随意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抹去了什么,回头朝他笑了笑,“楚夕,即便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哄我的,但我还是感觉很开心。”
“是呀,小气鬼,现在终于知道我的好了吧。”少年乐滋滋,头上立马换来了少女一个爆炒栗子,痛得他直拧眉头,再抬头时,少女已经走去了自家船舱拖了装满鱼的渔网出来,多年的劳作使得她的力气比同龄人大了许多,也不在乎腥臭,扛在肩上就走,顺便和他告别:“我走了,回去还要跟账房先生算账呢。”
渔村里所有渔民捕来的鱼都会集中到一处,然后被各个商铺购买,这样虽然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他们的收入减少,但避免了他们捕来食物因为卖不出去而造成的浪费,收入上也相对有了保障。
“可要算仔细了,别再被人家给骗了!”少年大声提醒道。
少女已经走了,头也不回的同样大声回答他:“知道啦!啰嗦鬼,你上次教我的算术真的很好用啊——”
声音远远的传过来,有雀鸟扑棱棱的飞了开去,少年站在原地,忍不住勾起嘴角,那笑容破开冰雪,一直温热到心底里去。
可又有谁看到,拢在天色晴好下的,那场不得不开始的分离?
026 夜深忽梦少年事(三)
春节前莫邪城下了一场雪,是冬日里来的第一场雪,天空仿佛被闯祸的小孩捅了一道大口子,呼啦啦的往外飘着大雪,雪花飘飘扬扬从半空落下,无边无际,不一会儿便在地上厚厚的铺了一层又一层,极目望去,整个天地都笼罩在素白色银霜之中。
温度也骤然降了,然而贪玩的孩子们可不在乎这些,在院子中欢呼着结伴堆雪人、打雪仗,丝毫不畏惧这冰冷天气,手指头冻得跟萝卜似的也依旧不舍得从雪地里离开,在他们天真的世界里,总有许多东西,比这凛冽冬日来得温暖。
冬雪冻死了藏在土地里的害虫,预示了来年的好收成,普通百姓心中也是满怀喜悦。
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日才终于放晴,暗夜尽,第一缕晨曦扯破厚积的云层,金光迸出,那晨光越来越明亮,泽披大地,终于,整个世界都从沉睡中苏醒。
屋檐下垂挂的冰柱泛着刺眼冷光,融雪开始了,入耳皆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一行商队从远处行来,英俊少年落在队伍最后面,缓缓策马而行,不时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和等待着什么。
然而清晨时分,人们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大街上除了“哒哒”马蹄和商队外空无一人。
眼看商队要出了城门,少年心里不免有些焦急,明明跟她再三嘱咐过,他今日要随着家族的人出远门,那小气鬼不会是睡忘记了吧?
“——楚夕!楚夕!”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清脆嗓音,少年惊喜勒马,回头看去,生怕是自己的幻觉,然而不是,街角那头少女急急的奔过来,跌跌撞撞像只在林间迷失的小鹿。
少女终于跑到他面前,细腻脸庞上起了薄薄一层汗液,脸色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