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刚被师父带回山中的时候，院子的四周也是种满了这样的香樟树，春夏秋冬，蛇虫鼠蚁都不敢靠近一步。
她在树下等了没多久，君衍就过来唤她了，彼时差不多已是正午时分，阳光正好，两人决定就在院子里吃饭。
于是君衍到房间里去搬桌子板凳出来，九歌则去厨房端菜，还以为他就能做做样子，没成想是有真功夫，他做的菜，怎么说……很好吃。
她吃着吃着眯了眼，才发觉对面君衍一直未动筷子，诧异：“你怎么不吃？”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愣了愣，手伸过来在她唇边擦了擦，带下一粒米饭，笑道：“谁说不吃了，本公子亲自动手做的饭，天下还没有人享受过如此待遇，偏偏某人还嘲笑本公子的厨艺，现在全给你这个猪头吃掉岂不也是浪费百姓食粮。”
九歌：“……小气鬼。”
他耳尖：“你刚才说什么？”
“大厨师果然是大厨师，以后若是国库空虚，你大可以开饭馆挣钱，这么好吃不愁没有客人。”她连忙溜须拍马。
“……”
这顿饭没有如预料之中吃得那么安宁，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人敲门走了进来。
自从入了陈宫，九歌已隐约感觉到某种强烈的不安，像躲藏在平静无波海水下的波涛汹涌，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到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能不能承受。
进来的人是墨城，行色匆匆，在君衍耳旁低语了几句，君衍立刻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唤九歌道：“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去哪儿？”九歌起身问道。
“靖安城。”
。
靖安北泽同黎国的交界地带，城市交界纷繁复杂，实质上却是属于黎国辖地，靖安城原本是偏远地区，极为艰难困苦。
靖安之盟后，北泽与黎国之间商业贸易纠缠交叉，靖安也因此一跃成为一个相对繁荣的城市。
出了桑洲往北行，气候越发寒冷，想来是北边的城市先一步入了冬季，君衍同九歌到达靖安的时候正是凌晨，天还蒙蒙亮，氤氲的浓雾遮蔽了整个天际，拉开车帘看过去，什么也瞧不见。
时日尚早，靖安的城门未开，守城的官兵没精打采的悄悄打着呵欠，见城门前有马车行来，困意勉强驱散，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上前拦住马车：“来者何人？”
只见戴着斗笠的驾车人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给他看，待他看清金牌上所篆刻的字形，急急往后退了一步，恭敬道：“公子请，”转头吩咐，“来人哪，开城门。”
城门开启，传出无比沉闷的声响，车轱辘驶入靖安。
街道上空无一人，天只依稀透出些微光。
目的地的宅子在靖安的东城街尾，被巨大的院墙重重掩映包围着，两侧都没有居住着什么人家。
到了门口后三人下车步行，奇怪的是府邸竟是空门大开。
“公子，我们就这样进去？”墨城回头询问道。
君衍勾唇一笑：“当然要进去，他既然开了口，不去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们北泽怕了他？”
在外的某些时候，他代表的，就是整个北泽。
说完就率先走进去。
来的路上，君衍让九歌继续假扮成他的护卫呆在他身侧，他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她不爱多问，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此时与墨城对视一眼，随即在君衍身后跟上。
后脚刚踏进门，身后大门突然“砰”的关上了，咔嚓一声，竟是被人从外面上了锁。
同一时刻，高墙上早已隐匿好的黑衣人如雨后春笋般纷纷现了身，人人手执银月弯弓，力饱弓弦，所有的弓箭齐齐对准的，自然是立在门后的三个人。
君衍脸上神色未变，反倒笑着开口，姿态优哉游哉：“这样“特别”的待客之道，在下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九歌在后面暗暗计算着弓箭射出的距离，弦满弓，无路可退，即便能逃脱一两只箭，最终结局定然成为马蜂窝无疑，难为他还能开玩笑……
高墙上无一人回答，众人手中的弓箭逐渐拉扯到极致，眼看就要迸射而出！
君衍微沉了下眉，墨城有些急了：“公子，就让属下跟他们……”
说到一半见君衍抬手示意他住嘴，悻悻住口，见君衍又不疾不徐道：“众位可知我是谁，假若今日真的在这里杀了我，又会给各位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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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裸奔了~~~乃们人呢人呢？？？＇
190 你爱他什么模样（一）
君衍话音刚落，空气中突然响起了“啪啪啪”的拍掌声，一个华服男子从掩映的楼阁后缓缓走了出来，笑声爽朗：“你们都听明白了，还愣着做什么？”
听到男子命令，高墙上的黑衣人即刻纷纷拉回手中弓箭，再次隐匿消失在高墙后。
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
华服男子走近到君衍身前，朝着君衍笑道：“前几天在这里发生了一些不凑巧的事情，我们不得不防患于未然，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殿下不要介意。”
他们来时空门大开，加之后来按部就班的行动，分明就是针对他们，但男子如此说，他们没必要拆穿，君衍道：“当然不会。攴”
男子见他如此反应，伸手往后一延：“皇兄已等待多时，殿下，这边请。”
“王爷请。”
男子随即在前领路，两人地位相当，君衍与他并排走着，九歌与墨城正要随后跟上，男子身边伺候的下人走上前拦住两人，恭敬道：“两位请随奴才到这边来。迨”
那一边君衍已随着男子离开，那么下人的动作应当就是得到默许的，九歌与墨城遂跟了仆从去。
到接近天黑的时候，君衍才回了来。
他回来的时候脸上神色淡淡，与走之前并未有多大分别，在桌前斟了一杯茶，墨城走上前去问：“公子，需不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暂时不需要做什么，我们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晨便走。”君衍说道，转头轻声询问九歌，“吃过饭了没有？”
九歌摇头，君衍拉她起身，脸上笑容浅浅的：“我也还没吃过，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九歌被他拉着出了门口，后知后觉想起同行者还有一人，“阿瑟，还有墨城……”
君衍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墨城。
墨城识趣，在后面躬身恭送两人：“公子放心，属下自会解决。”
君衍一脸“你看吧，你瞎操什么心的表情”回看她，九歌低头，心知她果然是杞人忧天了，以后还是只管自己就好。
出去比进去要轻松许多，两人很快上了街市。
自靖安之盟后，靖安经济发展异常繁荣，各国的商旅来来往往，夜如白昼。
来往有雕车竟驻，金翠曜月，罗绮飘香。
集市上还很热闹，若是仔细计较，两人有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没有好好吃顿饭，在路上都是随意啃的干粮，难得有时间，两人找了个最近的酒楼，好不容易才找了个二楼的角落坐下。
因为生意好，各个座椅的距离不是很远，隔壁一桌坐的似乎是几个生意人，兴致盎然的讨论着什么。
“听说黎国与北泽又要开战了，这件事情可是真的？”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问旁边的另一矮胖男子道。
肥胖男子不可置信道：“这话你听谁说的，不大可能吧？”
永安九年的靖安之盟，天下无人不知，盟约规定，泽黎两国百年不动干戈。
瘦高男子嗤的一声笑：“怎么不可能？前些日子，我从疏勒路过，亲耳听到那里的官兵说的，你应该知道吧，前几年疏勒国来了一个神秘的大国师，凡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不成真的。”
“真的吗？”那肥胖男子兴致来了，却仍旧是半信半疑，瘦高男子见他不信，又笑着说了几句什么，恰时九歌这一桌店小二上了菜过来，遮挡了视线，九歌他们也就没有再听下去，吃了饭从酒楼里出来，街上的行人便已经少了许多。
两人漫步回去，脚下的影子分开又合上，如此反反复复，走到街道转角的时候，远远看到之前居住的宅子门口停靠着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
宅子的屋檐下点了一盏孤灯，照映出门前几个模糊的影子，灯光如豆，在夜色里让人犹坠梦中，让人不能看得真切。
一个身穿素色锦袍的人正在旁人的扶持下踏上马车。
模糊光线下，男子侧脸的线条流畅，似乎是身体有所不适，他上车的时候微弓着身子，手掌轻轻捂着胸前，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便斜斜的挑了开去，在眼尾处漫出细小的纹路，无形中带出一抹迷人的妖冶，却又丝毫不显得脂粉气。
男子的面相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然而周身掩饰不住的贵气，这样的男子，定然是人中龙凤。
九歌一刹那间心中转过这般想法。
身侧君衍停下步子，侧身站着，远处马车渐渐驶过来，在他面前稳稳停下。
车帘纹丝未动，顷刻，车内传出一道深沉的男声，细细听去，似乎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你放心，我答应她的事情一定会守诺到底，但是你别忘了，只是短短百年，……不过我的有生之年。”
尾音带着莫名的自嘲和冰冷，男子的话音落下，马车重新启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宅子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墨城在原地待命，九歌出来时见君衍还站在走廊下，走上前去问道：“怎么还不睡？”
她刚洗漱过，乌发几缕贴着脸颊，整个人散发着诱人发香，他回头看她，低声道：“想一些事情，睡不着。”
“想什么？”她下意识抬头问。
他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九歌才猛然意识到，她虽然一直跟君衍在一起，也早知他的身份，对于他的过往却是一无所知。
陈国宫廷政变一事，错综复杂，阴谋诡谲，稍一不注意或许就跟龙毅一样，永无翻身之地。
他身为一国太子，虽无手足争夺帝位，但自东亚大陆群雄割据以来，各国表面上平静似水，实际上如同蛰伏的兽，相互之间莫不虎视眈眈，他所要面临的阴谋诡计，未必比陈国之变好多少。
而那些，不是人尽可知的事情。
九歌原以为他不愿说，抑或是还未到时机，他却蓦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头贪婪嗅着她发间幽香，语音懒懒的：“想许多事，方才在酒楼里，你有没有听见那些人说的话？”
“黎国与北泽即将开战之事？”他笑了一下，摇头：“刚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个人，你可知道他是谁？”
“不知。”她老老实实。
“黎国皇帝，陈邺。”他淡淡点出，“十二年前的靖安之盟，除了当时在场的战地将军，没有人知道那个盟约，实际上是由两国的皇帝当面亲手签下。”
婺城一战，黎国原本占尽了先机，最后莫名宣布停战，到如今仍是各国。军事家脑海里的一个谜题，九歌知晓的与世人所知道的相差无几，难免讶异：“你爹当时也在靖安？”
“恩，当时在靖安城，除了我爹以外，还有我娘，婺城一战，你或许听说过，黎国原本是必胜的局面，后来黎国却主动和谈，一切的缘故，都是因为那个人，”他比她高了许多，此刻微微俯下身，脸颊孩子气的在她发间蹭了蹭，落下一个吻在她额际，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他爱我娘。”
那个人指的是陈邺，九歌听懂了，那么离开之前陈邺说的那句话就说得通了，但要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他说出有生之年，遵守承诺这样的话来？
“我娘与陈邺本是旧识，听说私交不错，当时我娘原本是同我爹到民间游玩，路过靖安的时候听说婺城在打仗，便瞒着我爹偷偷去了婺城找陈邺，第二日醒来我爹发现我娘不见了，我爹一向不爱生气，那一日却朝着底下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若不是亲信拦着，他杀人的心都有，后来还差点因为这件事情与我娘闹翻……”他微叹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况，我也是听长辈们说的，怕是那一日，平常跟在我爹身边的人都没少受到连累。”
她仰着脸听得认真，傻傻问：“真闹翻了？”
“当然没有，我爹才舍不得，”他笑了笑，接着娓娓诉说道，“我娘年轻时曾经历过前朝宫廷政变，服食“刹那芳华”失忆后逃脱，变成孩童模样认我爹做师父三年，我爹曾在我娘失忆期间瞒着她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再后来我娘阴差阳错恢复记忆，知晓事实真相不能原谅我爹，于是采取了一些手段与我爹强行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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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你爱他什么模样（二）
“我爹身在高位，许多事情其实都由不得自己，当时我爹以为我娘已经不在人世，心如死灰，随侍的秋叔叔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才告诉了我爹实情，原来当年我娘从皇宫离开，正是身为神医弟子的秋叔叔从旁协助，我娘并没有真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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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阶而上，走近了，茂密的竹林后一栋木色楼宇屹立，门匾上“妙手山庄”四个大字，字迹浑厚而有力。
白衣的男子走到门后，还未及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路发出“咯吱咯吱”难听的声响，像是年久失修的齿轮，更惹得他的心恍惚觉得悬在半空，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守门的小童毕恭毕敬，并不敢抬头看白衣男子的脸：“公子，庄主在大厅里等着您。攴”
男子略阖首，然后跨进门去，不多说一言。
守门小童愣愣望着男子背影消失，这才甩甩头关了身后大门。
昔日曾在药王谷里居住过的男子，在一年前登基为帝，如今，再无一人敢直呼其名讳，而男子举手投足之间虽不刻意，仍旧流露出难掩的绝代风华逡。
在大厅里问了她现今居住的位置，男子一步也不停留的快步走过去，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一切，就在前几日，他才从旁人口中知晓她还活着的消息，本一刻都不能等，所以才会孤身一人前来，这个时候，他却在门口蓦然停下了。
他竟……不敢进去。
水深则无息，有的人，感情越深厚，就越看似淡薄。
若是细算，他跟她分开不过短短大半载，感觉度过的时光却仿佛有一辈子那么漫长，那些他以为已经失去她的日子，那些回忆如同镜花水月的日子，他无数次的梦见她，梦见她小小的身躯钻进他的怀里，就这样回到他身边，然而他伸手一抱，却什么都没有。
修长手指落在门框，终究是缓缓推开了眼前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并没有人。
阳光从洞开的窗棂洒进来，在桌上落下一片明亮，吸引他目光的是书桌上摆放的东西，或许是主人走得匆忙，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宣纸却没有来得及用砚台压着，窗外的风吹进来，宣纸就哗啦啦的飞起来，好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