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从餐桌下拾了一个空酒瓶,小心翼翼地倒扣在门栓上。这下好了,就算那小子有万能钥匙,我也不会让他攻个措手不及,只要门稍稍一动,酒瓶立马会砸下来,将他惊懵的同时将我惊醒。那时他若还敢斗胆进来,枕边的匕首就有用途了,要扎得狠,扎得准,一刀致命才行!自然不必担心偿命,法律管这叫正当防卫。当然如果他带了帮凶,我就顺着厕所里的通风口爬出去,等他们迟迟挨挨进来时,我已逃之夭夭走远了。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法睡着,一晚上满脑子胡思乱想,到天明我都没合一下眼。强打精神,我恍恍惚惚度过了一个白天,对那些可赚钱的案子也没什么心思顾及了。白天过后,黑夜很快来临。恐惧的黑夜,忧心重重的黑夜,我强睁双眼想再抗一晚,但睡眠对一个人实在太重要了,最后我想熬都熬不住了,不知不觉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但才入梦,就听到酒瓶咣啷一声炸落在地。我惊梦而起,惺忪中操起匕首就朝门口冲,没走几步,一片硬硬的滑滑的东西就尖锐地扣住了我的光脚板,我整个身子就完全失重地横掼在地,彻心彻肺的疼痛蛛网般迅速传遍我的全身。我彻底清醒了,我知道自己黑暗中的身躯一定扎满了玻璃碎片。这时一只老鼠吱吱吱地从一个屋角窜到另一个屋角,我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猛地一松,忍不住就号啕大哭起来。我哭得那么伤心,哭得那么委屈,哭得那么孤苦和无助。哭着哭着,我满脑子竟全是栅栅的影子。难怪书上说,男人春风得意时,什么都不在乎,只有在潦倒挫败时才会发疯地想念他曾心爱的女人。是的,这一刻我也在发疯般地思念栅栅。我爱栅栅,栅栅的突然撤退差一点没将我击垮。她走后的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日整日地昏睡。从没有哪个女人像栅栅那样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和适意,我不明白栅栅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暗示说走就走了。其实只要她留在我身旁,要我怎么做都行!就算我变了,我改过来还不行么?栅栅说我没感情,其实是在她走后,我才一再告诫自己不能有感情的。栅栅走的时候还拿走了我两万元现金。栅栅在信中说是为了不让我一下子就将她忘记,她说到时会还给我的。但我总怀疑这不过是她一个漂亮的借口。事实上有了她这句话,我的确时常在一些风雨萧萧的夜晚将她想起,但愿她也没有把我忘记。她离开我差不多有三年了……
医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我身上的玻璃碎片取尽,疼痛自是不消说了。我住了二十天院才出来。出来后我又休息了一个多月才上班。但我已不能再写那些凶杀案了,我一听刑警活灵活现的叙述,浑身就直起鸡皮疙瘩,我怕,并怕得厉害。仿佛那些血淋淋的死者,就是我即将而来的下场。我魂不守舍,容颜枯槁,没日没夜地想着栅栅。晚上我几乎不敢入睡,一闭眼,以前写过的凶杀案就走马换灯笼似的在我脑海里叠现,那些断头、断手、断脚、断躯干、断肠肚、断奶头一齐在我的凶梦中横冲直撞,游离不定。后来我在家里的门窗上装上电网,但那小子始终没有出现,有一次差点没把自己给电死。最后我干脆搬家了,这使得我那本《资本论》中的存单损失了不少。但我还是不放心,我怀疑那小子会追踪而来,我知道他有这个本领。
秋天来了,秋风秋雨愁煞人。我从医院花钱弄了张神经衰弱的病假条,休了长假。事实上我的神经的确处在崩溃的边缘。夜已经有些凉了,晚上我不开灯,就这么靠着电炉烤火。保险柜里的那本《资本论》已经有很长日子懒得数了。再多的钱也驱不散这种时时刻刻存在的危机感,我数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这么胡思着,一抬头猛地就被大衣镜里那个满身血光的影子吓得半死,魂飞魄散地尖叫一声,细一看,里面却是电炉红光映照下的自己。
我不知我以前飞扬跋扈的感觉都到哪去了?我好比是秋天的落叶,就那么几阵凉风,便再也禁不起哪怕最温柔的一踏,一踏就会粉身碎骨,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晴天的时候,我搬条凳子在阳台上晒太阳。偶尔可以看到雁阵横穿城市残缺不全的天空。这时我又会没命地思念遥远的栅栅来。
初冬的第一个雪夜,我裹着冷冷的被窝梦见栅栅笑吟吟抱一团火走来。但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早晨起来我真的收到了栅栅的一封短信。在信中,栅栅说她在大西北已有了自己的农场,又问我还记不记得那两万元钱,她就是靠它起家的。她还听说我似乎过得不怎么如意。如果我愿意,她将邀请我去做农场的主人。她说那里的一切可医治我在城市的病或痛。
栅栅,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撇下我的。但我没想到你会看得如此之远,如此之准!是的,我只是一枚看似坚硬的鸡蛋,在拥挤的人群中总会有打碎的一天。只有等到这一天,你才会跟我联系。
捧着栅栅的信,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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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三青之烦恼
作者:谢宗玉
题记:我想在一碗比刀子还清的水里,画一尾红鱼……
——作者
一、我的堂兄谢三青从郴州少管所到郴州监狱,已经关了十几年。他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我早就想把他的事告诉大家,可我担心自己嘴笨,怕把一个挺好的故事给叙述坏了。我写了很多年小说,一直想把自己的文笔练好,为的就是想把堂兄三青的故事叙述好。可没有人说我的小说好,所以我也就迟迟没敢动笔。可我再不写的话,等三青放出来了,他的事可能还不够他自己诉说,那时我还能多什么嘴呢?
二、我就从那个春天开始叙述好了。那个春天谢三青十四岁,读初中二年级。朱熹有一句诗叫什么“胜日寻芳泗水边”,用这句诗就很能概括三青他们那天的情形。是一个春日的中午,天空的云儿没有成朵,而像雾一样。太阳从薄雾般的云层里射下来,照得一切亮亮的,地上却不留浓阴。目极处则被一种叫晴霭的东西笼罩着。晴霭与暮霭不同,暮霭灰沉沉的,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就会黯下去;晴霭亮亮的,让人看了,就算满心的愁苦也会轻烟般地散掉,然后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亮堂堂的欢快。三青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与班上的一群少年在弹鲤江边散步。并不完全是为了“寻芳”赏景,而是觉得天气还好,外面的花花草草都洇染着一种新亮,就出来随便走走了。
与三青一起散步的人,有一个叫小江。小江的鼻子不知咋搞的,上面有明显的疤痕,估计是小时候受过伤,或被狗咬过,或被猫抓过。因疤痕呈瓣状,有点像猫鼻,有人就给他取了个诨号,叫猫鼻子。叫的人不觉得是侮辱,应的人也不觉得是被侮辱。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好像被人忘了。
三青他们三五个现在正在猛烈地争论,像弹鲤江边的一群闹雀。走路也没个定型,而是蹦蹦跳跳、打打闹闹。这时候,迎面突然来了两个少女,她们吃吃而笑,也不知笑些什么。因为美丽,就不免有些傲气的样子。老远就给人目空一切的感觉。三青看了一眼她们,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可身边的三四个男孩突然像哑了一般,竟没有一个接腔了。话题刚才还像午夜楼板上的一群闹鼠,这会儿都莫名其妙缩回嘴洞里了。不但如此,大家连走路也规规矩矩了。特别是小江,他本来走在路中间,少女应该与他擦身而过。可他一下子就踱到了路边上,还用手掩着鼻子,把脸扭到一边,装着吐口水的样子。三青一愣神,才知道小江原来挺在乎自己有缺陷的长相。其他少年呢,仰的仰头,低的低头。就不知他们紧张什么?大家哑了,三青也跟着哑了。三青就这么看着两名少女一路笑着旁若无人地穿过他们。
这件事后,三青开始认真地暗察小江的鼻子,发现小江有疤痕的鼻子的确没有别人无疤痕的鼻子好看,三青就暗自替小江感到惋惜,同时为自己感到庆幸。是啊,幸亏他那个鼻子不是长在自己脸上,要不然自己也许会同他一样在乎。再碰到小江时,三青就不叫他猫鼻子了,而是非常诚恳地叫他真名。三青是班上第一个叫小江真名的人。而且叫的样子又过于认真,小江愣了一下,然后满脸绯红地答应了,一副怪难为情的样子。三青就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好像自己是第一个把小江内心的秘密或者说自卑给曝光的。
三青以为小江会怪他的。但事实上并不,自从三青叫小江真名后,小江就与他特别的亲狎。有时从家里带来好吃的菜,也只与三青一人分享。这让三青暗暗吃惊,觉得人与人的内心世界,真是很难捉摸透呢。
后来班上有很多同学觉察出了这种变化,便陆续放弃小江的诨号,而改叫他真名。三青明显感觉得出,每一个人的改叫都会使小江的自卑又多暴露一层。对别人的改叫,小江的内心也许是愉悦的,但同时明显也是紧张的、尴尬的和顾影自怜的。因为每一个人的改叫,都是他们内心审美意识的觉醒,觉得小江的鼻子的确是个不好看的鼻子,如果再叫他诨号猫鼻子,无疑是对他的侮辱,所以一个个就依次改过来了。小江对班上改叫他真名的人充满了感恩,他成了班上最为热心公务的同学,选班干部的时候,小江被同学们选为劳动委员。小江有一副洁白的牙齿,因了这副牙齿,很多时候他的笑容特别灿烂。
话又说回来,别人不叫他猫鼻子,并不意味他的鼻子就是完整的。也并不意味从此他就不在乎自己的鼻子了。三青再与小江走在一起,发现小江迎面碰到陌生人时,总会不自觉地把脸扭在一边。如果碰到同龄的漂亮女孩了,他就找借口绕道走。或者干脆把整个身子都转向路边,让她或她们先过。他则对着路边的稻田、菜畦或者小溪吐口水,装着轻轻松松的样子。但谁都知道他那一刻的紧张。这与当初在弹鲤江边散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三青觉得小江完全没必要这样,这使得与他走在一起的人都会感到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可三青也不知如何劝小江好,因为这些话都太敏感了,弄不好就会伤害小江的。
大多数同学都叫小江真名了,也还是有几个同学仍叫小江的诨号,小江尽管答应他们,但脸色却阴得像要下雨。有一回小江终于怒不可遏,大打出手,与一个叫他诨号的人干了起来。那人叫他猫鼻子不算,还明显带有奚落的成分。好像他不是猫鼻子就要高小江一等似的。小江便忍不住自己压抑了好久的情绪。从那后,班上再没有一个人叫他猫鼻子了。但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一层怪涎。小江再要与大家亲热,除了少数几个与他玩得好的同学外,大多数同学都与他保持适度的距离。
猫鼻子这个词一时成了班上的禁忌,有时候即使有人真要提到猫的鼻子,也会换种说法的,就算不换种说法,也会把语气放舒缓点,把“猫鼻子”说成“猫的那个鼻子”。但即使这样,三青还是能感觉出小江的紧张和不安。而十三四岁那个年纪的孩子,说翻脸就会翻脸的。一旦有人与小江闹翻,那人不会骂他别的什么,而必定骂他猫鼻子。这时再听,自然就更刺耳了。每每这时,小江满脸紫红,眼睛里放出仇愤的光芒。他追着人打,一副恨不得要致人于死地的样子。但追不上,他就绝望地哭。换成一副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的样子。十三四岁的破男孩,感情脆弱是真,但一般不会当众哭了,特别是像他这样的哭,更是少见,让人看着都心惊胆寒。
大家叫小江猫鼻子的时候,小江的成绩在班上属中上水平。现在大家叫他小江了,小江的成绩却一落千丈。初三上学期,小江再没来学校了,他休学了。
小江的事,对三青震动很大。三青觉得小江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可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三青也说不清楚。三青写了一封信给小江,大致是鼓励他自强、自立、自信、自珍什么的,并要他继续回来读书。但小江没有回信,也许小江压根儿就没收到三青的信。三青有时也与班里其他同学说起小江的事,那时大家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怅惋。
三、初三的功课加重了,三青这几天的注重力却老不能集中。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秋天金黄色的田畴和湛蓝的天空,三青的思绪像羽毛般飘浮。黑板前老师的声音像隔着无边的水域,传到他耳际时,只有些袅袅余音了。三青在想什么呢?大多数时候,三青什么也没想,那些飘飞的思绪像急风来时的奔云,是怎么也聚不起思想的形状来。也有些时候,三青在想故乡瑶村的人和事,想得最多的是母亲,是小时候母亲给自己的那些温情。三青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把小时候的事情全从记忆中给拽出来了?而且回忆起来,内心就有一股热流在涌动,脸色也是痴痴的染有红晕。有时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还沉浸在白日梦里醒不来,非得要老师远远地用粉笔扔他,惹得全班同学轰堂大笑,他才如梦初醒,急急站起来,嘴里却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他能说什么呢,老师的话他可是一句也没听啊。然后老师就指着窗外豆畴里那个陈旧的稻草人说:三青,你整个人就像个虚形,比它还不如啊。它还能赶走鸟雀,你呢,你坐在教室里能干什么?三青红着脸,在其他同学稀稀疏疏的笑声中把头勾得不能再低。
其实那段时间里,最让三青难堪的还不是这些,最让三青难堪的是下面的变化。稀稀黄黄的毛在不知觉中就长出来了,某个早晨三青去上厕所,猛地发现了这些短毛,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三青的注意力都放在下面了,而注意力一集中在那地方,那东西就硬硬的胀胀的,让三青特别难受。更要命的是,那东西还鲜廉寡耻地把三青的裤子顶得老高,让三青的下面像长了个牛角。这样无论迎面碰到谁,都让三青羞愧难当。三青发现了这个问题后,好不惊慌,恨得它要死,有时简直恨不得把它给拧掉算了。可无论三青怎么恨它,它依然我行我素昂然挺立。所以一旦它硬硬的软不下来,三青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