汛情严重,百年不遇,虽然不免危言耸听,但至少情况有些不妙。
市委宣传部要求星期天专刊这周的一版得组织一篇大型通讯,报道沙水地区的人民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如何与洪灾作头争。
部里要刘编辑去,这样的大型报道刘编辑写得最好。但刘编辑还耿耿于怀上次稿子被压下来的事,石主任好说歹说,他才应下来。于是就带了楚玉出去分头行动。
楚玉与日报、电视台及其他几个省级报刊的记者乘坐一辆面包车跟着三辆奥迪出去。三辆奥迪中坐了六个官员,楚玉与他们握手时,手有些抖。心想:同样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他们就是威风。
雨脚如麻,铺天盖地,声势浩渺。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浸淹了刚泛黄的稻子。楚玉相起自家的三亩地,不免有些担心。
到了古城县,县政府见省里来人,就放开其他的事,在县里最大的宾馆里为领导压惊洗尘。
饭后,县长汇报了灾情及救灾情况。龙部长听说仙人湾水库将有决心堤危险,一旦决堤,全县将淹没三分之二。便要把车了开往仙人湾。县长忙说:那里危险,去不得。龙部长一挥手:正因为危险,我们更要去!
几个记者忙掏出笔把这话记上。楚玉依着葫芦画瓢。大雨笼罩的仙人库,无数的人们正在从两旁的山头运土运石加固堤坝,工地上雨声锄头声号子声汇成一片,颇为壮观,很振奋人心的。领导们从车里钻出来,每人穿一件雨衣,身边还有县里的人替他们打伞。
一个记者从工地上借来几把铁锹,每个领导手中塞一把,然后叫打伞的人退开,让领导装作要铲泥的样子,江南电视台的记者在一块油布下扛起了录像机开始拍摄。
一阵猛风刮过,把龙部长的雨衣帽掀翻了,雨水象瓢水一样往龙部长的光头和脖子里灌,龙部长手忙脚乱,样子很狼狈。照相机、录像机都摄下了这一珍贵的镜头。
转了几天回来,刘编辑问他这几天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
楚玉说他最大的感受是胃不好受。下面的人以为省里下来的人无官也大三级,所以劝酒特猛,使他每餐必醉。谁知他狗屁都不是。
刘编辑大笑,笑后就要楚玉的采访笔记看。隔了一天,刘编辑就把稿子写出来了,标题特别醒目: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一曲激越人心的抗洪歌。稿子浓墨淡写,洋洋洒洒五千余字,描写了洪水无情人有情,领导和群众肩并肩共筑抗洪钢铁长城。龙部长在仙人湾的照片做了压题照。
文章上报后,得到了市委宣传部的致电嘉奖,沙水晚报的头头一时喜眉笑目。文章是刘编辑写的,但楚玉的名字也在上面。这样一来使黄文几个晚上没睡好,原以为击败林力,就可以稳坐钓鱼台了,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黄文想了好久,决定给伍总送点礼,乘离开前把事情办妥,免得夜长梦多。心里却尽是疙瘩儿,曾经对父亲笼络税收人员那副奴才嘴脸深恶痛绝,想不到现在轮自己用这种伎俩了。又想以前在学校入党评奖学金什么的都由大家推荐,还比较公平。根本不象现在勾心斗角,搞得心力憔悴,彼此象阶级敌人一样。为写文章的事把楚玉得罪了,又跟别人说林力与周冰枝的事把林力也得罪了。原以为自己是个胜利者,可心中总乱慌慌的不安稳。其实,这些都还罢,最糟糕的是不该认识贾警的外甥女,并与她圈子里的人搞到一起,现在抽身也难……
黄文一夜无眠。
星期天黄文带宋蓉一起去了太阳神食品城。并没把目的告诉宋蓉,只说实习将完,买点高级东西带回去给自己父母尝尝。
宋蓉这二个月在紧追服装潮流,其他什么也不想,哪知道他是给伍总送礼?就笑他孝心大大的有,她可没这份心思,上次寄了一张照片回去,被父亲骂作是狐狸精了。宋蓉咯咯大笑:这个倔老头,回去了还不知该与我怎样闹。我才不送他什么呢。
黄文暗笑宋蓉还嫩。宋蓉从小就是在温室中长大的,不懂得生存的残酷,无论怎么变化都是浅层次的。不象贾警的外甥女,那女孩城府深得可怕,算计人毫厘不爽,偏偏装着挺单纯的样子,让男人一不小心就栽了跟头,黄文庆幸自己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友情,也谈不上爱上她,与他们什么事都干了,却始终以清醒的头脑拒绝吸毒。学会与这些人周旋,也不失是一种能力,这社会有太多的逢场作戏等着自己去应变。
宋蓉一路唱着歌:我们的大中国,是好大的一个家……她不知道跟在她后面的黄文心事重重。
太阳神食品城是沙水市最高档次的食品城。里面要什么有什么,喝的吸的嚼的咬的,样样俱全。黄文花了四百多元买了两瓶茅台,正准备离开。宋蓉嗔道:人家这么个大小姐陪你走了那么长的路,你以为是白陪吗?也不知请人家吃点什么。宋蓉显然是被琳琅满目的食品吸引住了。
宋蓉并没成心要宰黄文,只要了两瓶饮料,一盒精致糕点,两袋话梅。在厅内选一张圆桌坐下。打开蛋糕盒,却发现糕点已生霉了。
黄文拿着蛋糕要换,售货员却不肯,说货开了就不换,黄文说货不开我怎知发霉了。两人争着争着,黄文就大声大气地说:请你注意太阳能神食品城的声誉!
售货员耸了耸肩,一脸哂笑:太阳神誉满全市,谁也扳不倒。宋蓉走过来说:先生你太不讲理了。
售货员扯动两下嘴角:小姐你好靓呀!上次选上江南小姐没有?
黄文和宋蓉都气红了脸。黄文恶声道:三天后你再能稳坐这里,我跪着叫你爷。
售货员笑道:惭愧,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爹就够了。
黄文当即一个电话挂到卫生局,卫生局的小赵与黄文熟,上次黄文给小赵的姨父的制药厂写了一篇报道,没要他姨父的红包,小赵和他姨父都认为他够义气。
小赵带来两个人当场验定那盒糕点,在检测单上盖了卫生局的章。拿着检测单,黄文冷笑道:现在看谁叫谁爹?说罢扬长而去。
第二天沙水晚报有文章标题惊人:太阳神爆炸〃原子弹〃文章写道:一向享誉全省的太阳神食品城居然向顾客出售霉腐蛋糕无异于原子弹爆炸云云。沙水晚报发行量是25万份,沙水市平均每8人就有一份。当天下午,一年四季门庭若市的食品城就冷冷清清了。
当晚,食品城的总经理找到黄文的住处,向黄文再三道歉后,从包里拿出一叠老人头,黄文忙正色道:黄经理你这是干什么?你也太小瞧我了。其实我俩远无冤近无仇,
推究起来,八百年前还是一家。我这文章是对你不利,但我得向全市人民的健康负责。再说那售货员的样子是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吗?简直差到了极点!黄文想,你当我是傻冒,这时塞我钱,到时反打一耙,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黄经理围着黄文穷磨,太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黄文就说:我也并不想为难你,不如这样吧,你叫那家伙来赔个礼,我再以新闻的形式在本报替你登则广告,你出点广告给报社就行了。
黄文经理脸色一亮:行!我准备开销那小子!
黄文忙说:凭这就砸了一个人的饭碗,我不忍。只劝他以后别肝火大旺,对人对他都好。
黄经理说:还是黄记者宽宏大量,宰相肚里好撑船,我依你的办。
其实黄文并不丰收宽容他,但怕他丢了工作,成了亡命之徒,找他麻烦。不如让他认个错,窝窝囊囊继续站他的柜台,黄经理自会给他白眼看。
黄经理走后,黄文乐得在床上翻筋斗。夫以一个领着几百号人奔小康的总经理竟向他一个乳未干的毛小子求情,实在是大快人心。那个对权力渴求的梦想又在心中燃烧。一周后,沙水晚报一版又有一篇文章:废墟重建,再创将辉煌。说黄经理率全体员工向全市人民道歉,由于一时疏忽,让霉腐食品混进食品城。事后黄经理请卫生局的同志对全部食品作了严格检查。最后产黄经理恭请广大消费者惠顾,并悬赏十万元给发现变质食品的顾客云云。这事方才罢休。
报社得了二万元广告费,都夸黄文厉害。
易扬波笑道:黄文,现在你做指导老师,我做实习生。
由于种种原因伍总初步决定明年将要黄文。楚玉早知无望,但免不了要伤心一番。整天无所事事呆在办公室,部里的人要他抄稿也潦草了,地也有好几天没扫了。
楚玉在办公室发呆的时候,林力却干了一件大事,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做了一桩好卖买。原来林力为一个厂长写了一篇长通讯,并向他厂推销二千五百瓶化妆品作为条件。厂长满口答应了。说又不要他自己掏钱,厂里女工特多,每人发两瓶化妆品,一定都很高兴。
林力的化妆品是从一家日用化妆品批发公司搞来的。林力在夏之梦舞厅认识该公司一名女推销员,彼此都为对方的舞姿着迷,就要了两瓶饮料坐下来谈。女推销员感叹自己每天东奔西跑推销之劳苦,林力就答应有机会帮忙。
女推销员见林力一下子帮她推销了二千五百瓶化妆品,高兴得不知拿什么来谢他,就打电话给林力要他晚上去夏娃宾馆就她开了房。林力怕她有性病,自然不跟她当真。推销员便买了一套价值四五百元的西服给他。她不知道从这桩卖买中林力已净赚了五千元。
林力洋洋得意向楚玉说这事时,不再只露出两 颗牙齿,而是咧开嘴巴笑。楚玉如听天方夜谭,心里又羡慕又妒嫉,感叹同是从学校出来的,自己就怎么这样不济。
实习鉴定表填写好了。黄文、林力、宋蓉与他们指导老师的关系好,他们的鉴定表上尽是好话。只有楚玉因胡素花的事和其他原因得罪了石主任,鉴定表上颇有微词。楚玉气得只想哭
,想拿刀砍了石主任的手。自己拿着钱在这里实习二个月。无工资无奖金白干活,连一句好话都没换到。
离开报社的前晚,由林力、黄文做东,请他们的指导老师吃一顿,以示谢意。也为实习结束表示祝贺。林力来叫楚玉时,楚玉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食,一只小小的蚂蚁搬一颗比它大得我的粮食,明知搬不动,偏要死咬横拖,几只细脚悬着乱蹬。
楚玉听明林力的来意,暗暗吃惊他什么时候与黄文握手言和了。就说:我不去。我看见那小子就手痒。
林力说:其实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一起在沙水晚报混了一场,是好是差,都不容易。
楚玉听了这话,更不想去了。一只手将那只蚂蚁狠狠掐成粉末。说:你们都是僧佛,独独我是小鬼,我去凑什么热闹呢?
林力陪笑着:看你、看你……一只手攀着楚玉的肩,一只手拉楚玉的手臂。
楚玉突然来了脾气,扭过头瞪着他:不去就不去!你别惹我发宝气!
林力只好放开他讪讪走了,远远地说:这家伙今晚吃错了药。
林力走后,楚玉横躺在床上,两只手托着脑袋发呆,屋子里静悄悄的,台灯开得很小,灯光昏暗着楚玉的心事,不知什么时候,有一颗泪持在楚玉的眼角。
有敲门声,梵玉没动,只擦了下眼角的泪。楚玉没想到进来的是胡素花,忙从床上坐起来,用一双狐疑的眼睛看着她。胡素花今晚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发前那种单纯的气息没有了,好象挺沧桑的贿素花的唇纹很深,干枯地笑了一下:听说你们明天走,今晚来看看你。
楚玉要倒茶,胡素花摇摇头,说: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两人肩并肩在街上走着,路灯光把他俩的影子重叠,分开,延长,压短,变浓,变淡,要怎么揉躏就怎么揉躏。两人都默不作声。
走到清风明月楼门口,胡素花突然站住了,说:我们到里面坐坐。楚玉勾着头,说: 我身上没多少钱。胡素花说:我请你。
清风明月楼,很典雅的一个环境。没有大红大紫的灯光,全室都是幽蓝的柔光,象是在海底,又象在蓝天,一边是舞池,一边可以喝茶喝酒。舞池里的人不多也不少。没有领唱的,只有轻音乐在徜徉。
楚玉对胡素花的一脸忧郁怪纳闷的,难道她也有什么事不顺心?自那晚上分别后,胡素花找过他一次,楚玉心里怪她同石主任太亲密,而且也不想让石主任起疑心,有意对她冷冷的,胡素花知道他的心意,挺伤感地走了,楚玉没想到她还会来找他。
楚玉坐着,一直用眼睛看着胡素花叫酒叫茶叫果点。等她坐好了,楚玉说:你有什么事?
胡素花不自然地笑得有点夸张:你明天要回学校了嘛!难为我们相识一场,来!今晚痛快饮几杯!说罢举起了杯子。
楚玉按着自己的杯子,盯着她说:我从不喝酒的。你有什么事瞒我?
胡素花说:你不喝我喝!一仰脖子一杯湘泉酒就进了肚。楚玉一声不响地盯着她,胡素花说;你喝不喝?楚玉摇摇头。胡素花就说:那你看我喝吧!
楚玉看着她她喝了五杯,还要喝,就用手将酒瓶抢过来了,胡素花苍白的脸慢慢变得酡红了,她站起来与楚玉抢酒瓶,楚玉把酒瓶抓得很紧,胡素花说:好!我争不过低档,服务员!再拿瓶酒!
服务生匆匆走过来:请问小姐要什么酒?
楚玉摆摆手,去!去!没你的事!你没看她醉了!
胡素花猛地坐下来扑在桌上恸哭,越哭越伤心,好些人用眼睛看这边,楚玉心里乱慌慌的,弯下腰,用手搂着胡素花的肩膀:究竟怎么了?
胡素花不答,哭得肩膀抖得厉害。
楚玉突然象想起什么了,问:是不是石主任……
胡素花歇息底里叫道:你别提他,他是个兽牲!哭得更响了。
楚玉什么都明白了。楚玉又想起了石主任那双风沙眼,那看什么都色迷迷的风沙眼,楚玉好不容易才停止咳,这时他已满脸满脖子满胸脯红透了,一滴酒也不喝的楚玉一下子喝了半瓶烈性白酒,他不到五分钟就醉得瘫了下去。石小天、你……你不得好死!你在骂石主任,他软在地上流着涕泪骂石主任:石……小天,我操……操……操你娘!
舞池里的人都远远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