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四天工作。找到了一份。真是在一家小餐馆里洗盘子,我把自己搞得很憔悴,大概与洗盘子这份工作很般配了,那家餐馆的老板就让我留下来了。我洗了一天的盘子和菜,我感到自己做得不错,老板也觉得我做得不错。第二天,老板要我送个外卖,他给了我一张纸条,是地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我说:怎么走啊。老板漫不经心地说:具体地址我也不太清楚,到了那儿你再问嘛。
我出去后,就再没回这家餐馆了。不是我不想回,是我转来转去再也找不到这家餐馆了。我不但没找到这家餐馆,就连那个要外卖的主人我也没找着。我想老板一定以为我挟着这份十元钱的盒饭潜逃了。除此之外,他大概再也找不到我不回餐馆的理由了。
城市的这些鬼街道真像迷宫,我一上街,整个人就像个飘浮物,根本流不到自己想流的地方去。
我又开始走上了找工作的道路,但这回直到我的钞票全部花光,我也没找到一份工作。我甚至许诺只管吃住不管工资也行,可还是没有人要我。
在城市的街道上转来转去,攫住我的是那种又冷又饿的感觉。正如我所认为的那样,街道就像迷宫,有时也有柳暗花明的时候,正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第三次转到了那个流浪人聚居的地方,不知怎么,午夜里的那丛野火,竟会这么根深蒂固地根植在我的记忆之中。
老人依然在,其他的却多了许多新的面孔。老人见了我,这回却没有什么惊诧了,也不问我原因了,只叹气,默默地叹气。看了我的样子,显然知道我有好久没进食了,就从一个牛皮纸袋里掏出几个冷面包塞给我,我推让着不要。老人盯着我说:你都这个样子了,不要嫌弃我们的东西。我哪敢嫌弃啊,听他这么说,我马上接过来,放在嘴巴里大嚼起来。
吃完,我自个告诉了我的近况。老人听着,不说一句话。等我说完,老人说:明天你哪也不去了,就跟着我捡破烂吧。我知道你不愿意,但在你的记忆恢复以前,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我点点头。在目前的境况之下,也许只能如此了。尽管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可就算是这般光景,我也不一定能够胜任。跟着老人在街上走来走去,说不定有一天我就会走丢!我不知老人现在的记忆力怎么样,与我以前比起来,肯定远远不如。拾垃圾大概不需要记住多少东西,只要记住哪些垃圾收废站要、哪些垃圾收废站不要就行了。至于这些七转八拐的街道,老人大概凭感觉就能畅通无阻。老人天天用脚步丈量着这些街道,也算是“熟练生巧”吧。就像我打字一样,凭的已不再是记忆,凭的全是感觉了。可惜的是我在失忆之前,两只脚难得有下地的机会,一出门,我就打的。我甚至与老婆散步的机会也几乎没有。现在记忆失去了,而对迷宫似的街道我又没培养出适当的感觉来。所以拾垃圾一职我真的恐怕也难以胜任。看来以后我只能形影不离地跟着老人了。
后半夜,篝火又烧起来了。依在火堆旁,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一声巨响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抬头一看,见有人正提着一桶水泼向火堆,我正惊诧,老人一把将我拉起来,迅速离开这间房子,这时我才听到外面警笛大鸣,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问老人怎么啦?老人捂住我的嘴巴,要我禁声。然后我听到很多人吆喝着冲进了我们这幢楼内,再然后我听到我们很多同伴被逮住了,雪亮的手电筒光柱像探险照灯一样在夜空里晃来晃去,最后把我和老人也罩在了光柱之中。老人和我本来是蹲着的,这时只好站起来。然后就有警察吆喝着走过来,将我们一路推下楼去。我不解地大叫:喂?喂?怎么啦?!我又没违法,你们干嘛随便抓人?!一个警察凶神恶煞地对我说:你叫什么?想讨打不是?!到了派出所有你说的!我还要上前争辩,但被老人拉住了。
我环视周围,刚才睡在火堆旁的我们,一个不少,全被抓住了。然后他们骂骂咧咧地把我们推上的了一辆小巴,我看同伴们都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我有心冲动,也就作罢了。
车到了派出所,我们被推搡着进了派出所的置留室。大家都默不作声,一个个或站或坐或抱头或盘膝,我突然紧张起来,问老人: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老人摇摇头,苦笑,说:他们是在查暂居人口,你是这个城市的常住居民,别担心。
停了一会,同伴们就一个一个被带出去了,并且再也没见回来。我不知他们被带到哪去了,我好紧张的,特别是当他们把老人带出去后,我感觉自己像突然失去了主心骨,心里空空落落,说不出是啥滋味。后来,我自己也被来人叫到了一间房子里,他们问我是哪里人,我说老家我记不得地名了,现在我是这个城市的人。我的户口在这个城市。他们问我怎么会与那些人在一起,我说我失忆了,没有办法与原来的人在一起了。他们要我看我的身份证,我说身份证被别人抢走了。他们就问我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我张开嘴巴,却不知说什么。是的,我的确也没法证实我的身份。
最后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进另一间房子。我进去的时候,房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我开始以为就是我们刚才那些人,但当我环视一番后,才发现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同我一起烤火的那些人只有一半在这里,另一半却不知去了哪里,包括老人。我问其中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另外那些人被放走了,现在关在这里的叫“三无人员”,就是无身份证,无暂居证,无计生证。我紧张地问: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他懒懒地答一声: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被送进了市收容所。开始我还不知道是市收容所,是收容所的人说这里是收容所,我才知道的。
下午我和一些不认识的人被带上一辆绿色雨篷货车。车子开出了收容所。开始还听到外面人叫车喧的,后来就只能听到这辆货车发动机的声音了。我怀疑我们出了城市,为了证实自己的揣测,我稍稍扒开油布细缝往外一瞧,外面黄黄绿绿,是植物的颜色,我们果然到了郊区。
我一直以为车子很快就会停下来,我们会被带进另一个地方。但车子一直没有停下来。车子就这样载着我们驶进了深夜,我正昏昏欲睡的时候,车子却猛地停了下来。一车人在惯性的作用力下都从混混糊糊的神思中惊醒了。我听到车子的发动机停一阵叫一阵,司机在诅咒着什么。我估计是发动机出了毛病,车子走不动了。果然有人在外面大声吆喝我们下车,说车子坏了,大家都下来推车。
我们只好一个一个地跳下来,呵,夜风好凉,四野好静,头顶上的星星好灿烂,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肺满腑是草叶清香的气息。
我正被这久违了的旷野之夜吸引着,突然却发现身边有人在开溜,他一猫身就钻到路旁的草丛里不见了。我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开溜。雪亮的手电筒就照过来了。我只好和大家一起推车,路稍有一点坡度,但由于人多,车还是被推动了。收容所的人在旁边一声一声喊着号子,车子越推越快,最后发动机终于怒吼起来,车子能够自己跑了。就在我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收容所的人突然追上去,跳上驾驶室,车子猛地加速起来。我们这时才发现自己没上车,有几个人想也没想就发足狂奔,朝车子追去,收容所的人伸出头对我们叫道:笨蛋!还追什么呀?你们自由了!
自由了?就这样自由了?大家稀稀拉拉地站在马路中央,望着黑夜将远去的车灯光一点一点吞噬。后来发动机的声音也淹灭在无边的虚静之中。有人开始欢呼起来,有人却骂起娘来,说既然把他们驱除出城,车子就应该把他们送回老家。我站在那里,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欢呼的人和骂骂咧咧的人朝四方散去,静夜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吹着口哨,摸黑在公路上走着。口哨声在空旷的四野传不了多远,像蝈蝈在鸣叫,后来我就停了吹口哨,我在心里想,我怕什么呢,我一无所有了,就算遇到歹人他也拿我没法,总不会在我身上剐两斤肉拿去作猪肉卖吧;旷野空荡荡的,也藏不下什么凶猛的动物。剩下的只有鬼神之类的东西了,而这类东西怕也没用,吹口哨也没用。自从我失忆之后,我都分不清自己与鬼魅有多少区别。
天亮后,我发现周围远远近近都有民舍。然后我从公路上拐入一条小路。我饿得实在走不动了,而深秋的旷野里实在觅不到填肚皮的东西,我只有乞讨了。
第一句乞讨的话是很难说出口的,但我不敌饥饿,终于说出口了。然后我就开始了我的乞讨生涯。
六、我原想靠乞讨再回到我原先居住的那座城市,但后来我想,再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可我又想,如果不回到原来的城市,我又能去哪里呢?我正想着这些问题,有一天晚上,我错过了借宿的时间,我在黑夜里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后来我遇到了一棵大树,我摸摸树杆,里面居然有一个正可容身的洞,我缩着身子钻进去,里面有好多稻草,我就这样在稻草中睡着了。上午醒来的时候,我被一群人包围了,他们正看着我笑,我很尴尬,也冲着他们笑。
然后其中有一个老人说:四楞子啊,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啊?!我心里一动,四楞子?这是我的乳名啊?我爬起来问:这是哪里呀?老人说:你怎么啦?这是你的家乡啊。
我家乡?哦——,是的,我记起来了,这棵槐树正是我小时候常常玩耍的地方,而周围那些笑容也隐隐约约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两行泪从我的脸颊滑落下来,我说:我失忆了,我没有工作了,我靠乞讨过日子。
我真不知道我还可以回到家乡。父母虽然过世了,但祖屋还在,众乡亲还在。众人帮我收拾了多年没住人的房子,就这样我又有了一个新家。所幸的是,那些农活像是根植在了我的血脉之中,我不凭记忆也知道该怎么做。我想这大概也是我小时候做多了的原故吧?做多了就熟练了,熟练了就凭感觉也能做,记忆完全可以搁在一边闲置。而每天农作的时候,我一眼就能望见自己的家,也不会把自己丢失在旷野里。
一年之后,我有了个收获的金秋,我家里的谷子让我足足可以吃上两年。由众乡亲的说合,我还与村里一个寡居的妇人结婚了。
后来,她还给我生了个男孩。等男孩可以抱着我的腿叫爸爸的时候,我就想,其实记忆不能再恢复了也没有什么。在这样宁静的乡村生存,也不需要什么大多的记忆。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回头再看看自己的女人和小孩,眼睛没来由就湿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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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梦魇
作者:谢宗玉
题记:……无物常存,无论是在我之外,还是在我之内,所有的只是永不停息的变化。我无从知道任何存在,甚至包括我自己。世间无物存在。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且什么也不是。世间唯有想像:它们是唯一的存在,它们以想像的方式认识自己……我本人也只是这些想像中的一种。
——费希特
写下这个题目,就想起了由周润发主演的香港枪杀片《我在黑社会的日子》。该片的宣传广告上,周润发侧光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光明与黑暗将他的脸部劈开两半,将他的身子也分开两半。他两手扶着膝盖,脑袋挂在脖子上,全身每一寸地方都表现出极度的疲倦,仿佛刚刚从黑社会里的一场败战中下来。我想,若用这个样子做我从网上下来的形象代言人,那恐怕是再也恰当不过了。七天七夜的网上“厮杀”,使我脸色苍白,形如饿鬼,一副脱虚了的样子。从椅子上爬起来去开窗,都摇摇晃晃得像血战湘江之后的红军战士。
我是一名小公务员,每天本来有做不完的琐碎事。但进入有历史记载的文明社会后,各类可纪念的日子就越来越多了。这会儿全国又赶上了一个大庆,领导们都忙着开会、上电视、参观检阅什么的去了。而我,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被任何一个庆祝活动的筹备小组吸纳为其中的成员。办公室的正常工作又由于领导和多数同志的不在,而停了下来。正好这时,老婆又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搞得我一时像只无头的苍蝇,心里空空落落的,简直不知如何打发自己。要知道,平时在单位是领导指挥我,回到家是老婆领导我。我已经习惯了被领导的日子,这会儿让我自己支配自己的时间,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想了半天,才想起去年上网好像上出了点感觉。那点感觉被繁忙的工作和多嘴的老婆掐了后,我就再没其他感觉了。现在,我何不趁这无天管、无地收的大好时机再去网上闯荡一番?
然后我真的请了病假,闭门关窗躲在家里,上了七天七夜的网。天气炎热,门窗又都关上了,加上我家住顶楼,屋子里就有点蒸笼的味道了。我呢,就干脆一丝不挂,吊儿啷当地在家里晃了七天七夜,连做饭的时候也没穿个裤衩。这时若有窥阴癖,就便宜她了。因为透过油腻腻的厨房窗子可以看到我不太清晰的光腚。她看了也许会啐一口,恨恨地骂:这个露阴癖。但骂完之后,一定会照看不误。
现在该说说我在网上的传奇经历了。我在网上的主要身份是深圳男妓,名叫风月无边。当然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身份,譬如旅行家,叫行云流水。譬如政府官员,叫内心的渴求。又譬如网络正义使者,叫网络骇客。等等不一而足。我上的主要网站是在FM365的聊天室。
一、风月无边与红袖半支烟
大概是与老婆好久不做爱了的缘故,老婆回娘家的当晚,我寂寞难耐,躺在床上睡不着,挨到了午夜十二时,最后还是爬起来上网了。网名就叫风月无边。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上网调调情什么的。闯进“缘份的天空”聊天室一看,呀哈,看来“西雅图失眠人”还真不少呢,那一串网名就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