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个营地停留了大约半个小时,喝了咖啡,然后又上了路,在暗夜中继续独自前行。营地的灯光一个一个地在我们身后消失,被黑暗取代了。
时间流逝。我打了个盹,醒来以后发现我们的车正沿着一个巨大山谷的边缘行驶。我们左边是很近的石头山沿,右边是个可怕的深渊,而我们脚下这条崎岖小路就在深渊边上。后来,一个耀眼的光团突然从漆黑的谷底朝我们飞过来,好像一个由纯能量构成的东西,拖曳着一条鬼火般的荧光尾迹。几秒钟之内,这团发光的鬼火就飞到了我们的车前。它从我们前面的小路上划了过去,几乎击中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然后撞在山岩上熄灭了。
此刻,泰斯法耶立即刹住了车,关掉了车灯。与此同时,哈戈斯和我们从切雷罗镇带来的那个卫兵也跳出车外,端着AK47冲锋枪,冲到了崖边。
我看这两个人动作敏捷,咄咄逼人,像例行公事那样无所畏惧。他们的协同动作就像在完成一次演习,而他们对这种演习早已训练有素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爱德问道。他一直在沉睡,而车子的突然刹车刚把他惊醒。
〃不清楚,〃我回答说,〃不过,我看是咱们刚刚遭到了射击。〃
我正要说下车可能对我们有利,哈戈斯和他那个同伴便朝我们跑了过来。他们上车坐在前排座位上,用力关上身后的车门,命令泰斯法耶继续开车。
〃我猜刚才我们看见的是曳光弹,〃我过了一会儿才说。
〃不错,〃哈戈斯老实地说,〃下面的山谷里有人朝咱们发射了好几发曳光弹。〃
〃可是刚才只有一发。〃
〃不,不对。虽然我们刚才只看见了一发,但肯定还有几发,只是很快就灭了。通常的做法是每个弹仓上装一发或者两发曳光弹,好让枪手校准目标。其余的都是普通子弹。〃
〃这真有意思!〃爱德说。
我们沉默地继续行驶了一会儿,然后我问哈戈斯:〃你看谁会向咱们开枪呢?〃
〃肯定是政府的特务。我跟你们说过,他们经常把这些人派到提格雷省来制造麻烦。他们在夜里无法从空中轰炸我们,所以就用了这些破坏小队,企图搅乱公路交通。他们有时候能得逞……〃
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射击呢?我们刚才很容易被打中啊。〃
〃这对他们太危险了。他们第一次没有打中我们,又离我们很近,所以他们要是继续射击,那会很不聪明。这个地区有很多TPLF战士。长时间交火会引起这些战士的注意。〃
〃哦……我明白了。〃
我感到很累,把头靠在了越野车的侧窗上,想着生命是多么容易被一颗无意的子弹夺走,我们每个人的威严与自负下面又是多么脆弱。
凌晨3点左右,我们的车在一段碎石路上加快了速度。车旁是个空场,上面有一辆废弃的坦克车,它的炮塔被打歪了,炮筒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在我们左边,我看见一座古老建筑的庞大废墟出现在星光下。我立即被一阵强烈的刺痛压倒了,心中产生了一种已经看到了的感觉。我问:〃咱们在哪儿?〃
〃咱们正在进入阿克苏姆,〃哈戈斯回答说,〃咱们刚刚路过的是示巴女王宫。〃
几分钟以后,我们便开车进了这座小城,在狭窄的街道上左拐右拐,然后停在一道围墙前面,墙上垂着蔓延的藤蔓和热带的鲜花。其他人去敲围墙的大门,我悄悄绕过越野车身,跪在了地上,亲吻着这块土地。我虽然知道这是个夸张而多情的姿势,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感到应当如此。
对策
早晨,从窗外射进来的明亮阳光把我唤醒了。我住的房间没有拉窗帘。我们昨天深夜到达这里时,一切都漆黑一团,因为阿克苏姆没有电。但现在,当我走出房间的时候,我却看见了我们原来下榻在一个舒适的小宾馆里,它周围是一片碧绿的草坪。
我慢慢地走到了阳台上,那里摆着几把椅子。角落里的一只水壶里的水快要开了,水壶坐在一个用大油桶做成的炉子上。近旁有个厨房,里面有两个女人正在切莱,我猜她们是母女。
她们笑着和我打招呼,并且几乎马上就给我端来了一杯香喷喷的甜茶。我坐了下来,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等其他人醒来。
今天是1991年1月16日,星期三。就在我刚刚度过的那个夜晚,联合国规定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的最后期限已经过了。我相当抽象地猜想着会不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同时,阿克苏姆的主显节庆典仪式即将在两天后准时举行。在此之前我必须想出一个对策来。
我发现自己很不愿意马上就去锡安山圣玛利教堂和那个礼拜堂。真奇怪,走过了这么漫长曲折的路,这最后几步路却似乎最难走。个中原因,一部分是我天性缺乏自信,另一部分是出于一种迷信的畏惧,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认为,过早去锡安山圣玛利教堂,这会使那里的神甫们警觉到我的出现,因而可能决定不在这次主显节游行中抬出真约柜。所以我有理由克制自己,保持低姿态,直到庆典开始。我知道届时众人将会有一场疯狂的舞蹈,因此我可能有机会接近约柜,从近处仔细观看它。
可是,这个对策也有个缺点。甚至早在我和法拉沙人的那位长者拉斐尔·哈达尼在耶路撒冷讨论时,我就意识到了一点:主显节仪式上永远不会使用真的约柜。届时将使用一个复制品,而真约柜依然平安地放在礼拜堂里。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很显然:我越是尽早去结识阿克苏姆的那些神甫就越好。我这样等下去将一无所获,而公开露面也毫无损失。其实恰恰相反,只有下很大工夫去和神甫们对话,我才可能有机会使他们相信:我对约柜并不是个威胁,我是诚心实意的,我值得让他们带我去看看真约柜。
出于这些理由,面对我必须立即做出的不可更改的决定,l月16日早晨我坐在那里喝咖啡的时候,的确感到进退两难。
过了一会儿,睡眼惺松的爱德从他的房间出来了,还把一个短波收音机紧贴在耳朵上。
〃战争开始了吗?〃我大声问。
〃没有,还没有。还没开战。最后期限已经过了,可是没有任何关于战斗的报告。现在喝点茶怎么样?或者咖啡?喝咖啡就行。再来点儿早餐。这儿有早餐吗?〃
爱德吃早餐的时候,哈戈斯来了,不过不是从他房间里来的。他显然已经去过城里了,因为他身后紧跟着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留着长髯,法衣飘洒。
〃这是我父亲,〃这位TPLF军官说着,彬彬有礼地向所有在场的人做了介绍,〃他是锡安山圣玛利教堂的神甫。我对他讲了你们对约柜的兴趣,他说想见见你们。〃
第十八章 难以企及的宝藏(2)
荣誉和负担
在从喀土穆动身后的长途旅行中,我当然和哈戈斯讲了我的追寻与考察。我们出发前,我就得知哈戈斯是阿克苏姆本地人,但我却一刻也没有想到他和那座教堂会有什么瓜葛,更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竟是一位神甫,当时我如果知道这一点,我发表见解时也许会更谨慎一些——但也许不会。我从一开始就喜欢哈戈斯,因此不想向他隐瞒什么。
这样一来,我本来打算保留的意外因素便统统被去除了,这并非由于任何一方的心计或者恶意,而完全是纯粹的侥幸使然。因此我决定,对我的来意再遮遮掩掩,故弄玄虚,这已经没有必要了。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的牌全都摊在桌面上,接受由此造成的后果,无论它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我和哈戈斯的父亲做了一番长谈。对于一个外国人为了看到约柜而费了如此周折,他似乎很感兴趣。
〃我会见到它吗?〃我问道,〃在主显节仪式上,他们是使用真约柜还是使用复制品呢?〃
哈戈斯翻译了我的问话。接下来停顿了好一阵,老者才终于开了口:〃我的身份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你必须去和我的上司去谈。〃
〃你知道答案,对吗?〃
〃以我的身份,那不能说出来。那不归我管。〃
〃它归谁管呢?〃
〃你首先必须去见我们的高级神甫,他是阿克苏姆所有的神甫中地位最高的。没有得到他的祝福,你什么都做不成。如果他同意了你的请求,你还必须去找约柜的那位护卫去谈……〃
〃我以前到过这儿,〃我插嘴说,〃在1983年。当时我见到了那位护卫。你知道他还活着吗?是不是有人继承了他的职责呢?〃
〃很不幸,那位护卫已经去世了,在四年以前。他去世的时候已经很老了。他提名一个继任人接替他。此人就是现在的护卫僧。〃
〃他总是呆在放约柜的礼拜堂里吗?〃
〃他绝不能离开约柜,这是他的职责。他的前任,就是你当年见过的那位,他被指定为护卫僧的时候还曾经想逃走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回答说,〃我不知道这个情况。〃
〃不错。他逃出了阿克苏姆城,逃进了山里。其他的僧人奉命去捉拿他。他们把他带回来以后,他还是想逃跑。他被用铁链拴在礼拜堂里,拴了好几个月,他才接受了这个职责。〃
〃你是说,用铁链拴住他吗?〃
〃正是。拴在礼拜堂里。〃
〃我很吃惊。〃
〃为什么?〃
〃因为听上去他好像并不想当护卫僧。我本来以为,被指定为约柜的护卫是一个巨大的荣誉。〃
〃荣誉?不错,当然是荣誉。可那也是个沉重的负担。被选定为护卫僧的人一旦上岗,他也就只能以约柜为生命了。他活着就是为了伺候约柜,给它上香,时时守卫在它前面。〃
〃如果约柜被抬出礼拜堂,例如在主显节上,那会怎么样呢?护卫僧会跟着它吗?〃
〃他必须时刻不离约柜。不过,你应当和其他人去谈这个问题,我的地位不能……〃
我又问了另外几个和约柜密切相关的问题,但这位老者的回答却全都一样:这类事情不关他的事,他不能回答,我应当去找某位更高级的神甫去谈。然而有趣的是,他告诉我说,TPLF占领阿克苏姆前不久,政府的一些官员的确曾经来过这个城,打算把约柜转移出去。
我问:〃怎么转移?我是说,他们当时都做了什么?他们是否想到那个礼拜堂里面去?〃
〃最初并没有那个打算。他们想说服我们,让我们相信约柜应当跟他们去亚的斯亚贝巴。他们说,战斗正日益接近阿克苏姆,而约柜在亚的斯亚贝巴会更安全些。〃
〃后来呢?〃
〃他们后来的态度很强硬,咄咄逼人,我们就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他们叫来了士兵,但我们还是抵抗住了他们。整个城镇的人都听说了他们那个打算,于是人们就到街上示威游行。最后,他们两手空空地回亚的斯亚贝巴去了。不久以后,感谢上帝,阿克苏姆城就被解放了。〃
我当时就感到,这位游击队战士的父亲很可能怀着某种支持TPLF的偏见。尽管如此,我还是问道:〃政府军撤走以后,这里教徒的境况是改善了还是恶化了呢?〃
〃境况绝对是大有改善了。说实话,各个教堂的情况都非常好。我们想去教堂祈祷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随心所欲,白天,夜间,晚上,什么时候想去就去。以前在政府的统治下,由于他们实行宵禁,我们既不能在夜间去教堂,也不能在夜间从教堂回家。如果我们夜间走出教堂,哪怕是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们就会把我们抓去坐牢。可是我们现在不必害怕了。我们可以像普通人那样,安安稳稳地在家睡觉,每天都去教堂,心里感到很安全。我们不再因为害怕夜间从教堂回家遭逮捕、而不得不在教堂过夜了。政府统治时期,我们做圣事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我们那时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或者教堂会遇到什么麻烦。现在,我们能在和平安宁中做祈祷了。〃
交叉十字架
哈戈斯的父亲离开的时候,答应安排我与那位高级神甫(即锡安山圣玛利教堂的主祭神甫)见面。他提醒我与这位高级神甫见面之前,不要去接触约柜护卫僧:〃那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办事应当守规矩。〃
我虽然看到这个策略中布满了潜在的陷阱,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选择,只能照此行动。因此,我决定一边等待和那位高级神甫见面,一边去参观那些考古遗迹(因为我在1983年参观它们的时间太短),还有一些我以前没参观过的遗迹。
我记得,那个采石场附近一块岩石的表面有个古代浮雕,是一头母狮,阿克苏姆那些著名的石碑就是前基督教时代在那个采石场雕凿出来的。1983年我没有看到这块浮雕,因为当时它还在反政府游击队控制区以外。不过,现在我可以去参观这块浮雕了。
爱德已经和TPLF的另一名军官去拍摄各种影片素材,供制作电视第四频道的新闻故事使用。我说服了哈戈斯,请他用那辆越野车送我去采石场。这么做要冒些风险,因为我们有可能遭到空袭。不过,我们只需要开不到五公里的路,到那儿以后还可以把汽车隐蔽起来。
我们开车出城,路过了所谓的〃示巴女王宫〃,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布满岩石的小脚下。我们把车停在山谷里,用伪装帆布盖上了越野车,然后开始踩着山坡碎石上山。
我一边走,一边问哈戈斯:〃你看我有可能说服那些神甫让我进那个礼拜堂去看约柜么?〃
〃啊……他们是不会同意你那么做的,〃哈戈斯很有把握地回答说,〃你的惟一机会就是主显节。〃
〃可是,你认为他们真会把约柜抬到主显节仪式上去么?你不认为他们会使用一个复制品吗?〃
他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我小时候相信主显节上的是真约柜而不是复制品,我的朋友们也相信。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事实。它甚至不是该我们过问的事情。但现在我可说不准了……〃
〃为什么?〃
〃因为这似乎不合逻辑。〃
哈戈斯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了。此后的15分钟左右,我们都一声不响,费力地朝山上爬。后来,哈戈斯指着山脊上一块巨大的岩石说:〃你要看的母狮子就在那儿。〃
我已经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