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和阿莱在水边商量,我冲阿莱招招手,对她高喊下来,她犹豫了片刻,突然尖叫一声跳入水中,跳的真合适,溅起的水花正好落在华杨和刘佳身上,刘佳双手抱在胸前,冷得转了一个圈儿,终于也扶着水池边上的扶手,一点点沉入水中,她和阿莱游得差不多,不大会换气,因此只能在池边游,就像两只大蝌蚪。
我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尽量让肚皮贴在水底,向前游动,由于没带潜水镜,眼睛不久就被水杀得有点痒痒,但我还是能像鱼一样在水底滑动,水质清澈,能向前看很远,不时得绕过一双双站立在水底的脚,有人从我上面游过,我想到有一次也是在水底游,看到过一只男孩的手从女孩的游泳衣下面贴着大腿根的地方伸进去,被女孩的手拉出去的情景,我还看到过小男孩故意从女孩的两腿间游过,或用脑袋直接撞女孩的小腹,那都是什么时候呢?
我慢慢地把肺中的空气吐出来,身体渐渐浮出水面,已经到了对岸,我返身往回游,脑子里净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游了几个来回,等我放眼四望找华杨他们的时候,水面上就剩下陌生的面孔了。
我爬上岸,看到那三个人在阿莱她们刚进来时坐的地方趴成一排,华杨手枕着一只胳膊像是睡着了,阿莱和刘佳还在说着什么,我走到她们前面,挨着华杨躺下,这里背阴,地上干燥凉爽,我跟刘佳斗了句嘴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是阿莱把我推醒的,退场的时间到了,我们四个分别往更衣室走,然后在大门口集合,一同坐车回学校,我们迈着软绵绵的脚步走进校门,我和华杨不禁心情沮丧,越往前走越后悔,想想后天的考试,心急如焚,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宿舍,背起书包直奔自习室。
自习室人满为患,连座位都找不到,一些学得不错的男生在给女生讲题,趁机谈感情,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平时自习室是公认的嗅蜜场所之一,但得手的大都是那些游手好闲的学生,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没过几个月,那些原来在他们身边愁眉苦脸的大笨蛋这会儿会扬眉吐气。自习室门前站着几个抽烟的学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晃动着。我走出去时正碰上其中的一个认识我,冲我点点头,我对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向教室走去,在教室门口遇到正匆匆往外走的华杨,他说教室太乱,什么也干不了,正要奔自习室,我告诉他自习室连他妈位子都没有,我们俩只好奔图书馆而去,图书馆里也是爆满,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一个个的占住自己的那个坑纹丝不动,像从地里钻出来的根茎植物,呆头呆脑地埋头书本,一片叫人感动的学习景象。我们拎着书包,经过这么一通折腾,都泄了气,身上粘乎乎的,
尽是些不争气的虚汗,正是下午3点多钟,视力所及,到处是白晃晃的一片,头昏沉沉的,脚下却轻飘飘的一点根也没有,从图书馆往宿舍走的路上,我们俩脚步迟缓,没精打采,手里的书包加倍沉重,里面装满了这个夏天里所有的绝望,回到宿舍,我们各自跃上自己的床,分别以自己恶梦中最难看的姿势睡去,真的睡去了。
105
我还是讲讲我和华杨是怎么混过考试的吧,这源于焦凡的一句话。晚饭前,这个傻逼从外面进来,不小心踢了地上的脸盆一脚,于是我被吵醒了,华杨也应声而起,弄清情况后不禁破口大骂:〃你丫干嘛呢!〃
焦凡对这种粗暴态度早已习以为常,因此不慌不忙地收拾他的饭盆儿,出去时对华杨笑着说:〃真他妈的难,就是有卷子都不一定过的去。〃
说完,他故作摇动饭盆儿,让里面的破铝勺儿发出阵阵怪响,那个铝勺儿我见过几次,被他的利齿几乎咬成小铲儿,勺把儿七拐八拐,勺前端几个细小的死角上沾着牙垢,连当掏耳勺都不够格,他却不当回事,这家伙明知道华杨什么都不会,所以故意摆出一副轻松样,以为能叫我们心里不好过,他说完那句危言耸听的话后,得意扬扬地出门而去,叮叮当当地消失在楼道中,这时我头脑中灵光一闪,把头抬起来,对华杨叫道:〃谁说有卷子不一定过的去!〃
华杨起初没有听懂,片刻反应过来,冲我一笑,接口道:〃要是有卷子,就一定能过去!〃
106
半夜12点,教师楼的最后一盏灯灭了,几个青年教师从楼门口出来,不久,一个校工过来锁上楼门,然后沿着花园边上的一条柏油马路向另一座楼的值班室走去,这个过程刚好能被躲在学校花园里的我看到、花园里静悄悄的,我和华杨弓着身后退几步,长出一口气,依次躺在学校花园的草地上,虽然出来时抹了防蚊油,我的脸上还是被蚊子咬了一个包,头上是映在夜空里的树冠的黑影,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叶子缝隙中有时会透过几点星光,倏尔就被摆动的树叶湮没了。暑热被风搅动着,缓缓飘上天空,草地就如同一个被太阳练了一天的婊子一样酣然睡去,体温渐渐消散,皮肤重又变得光滑凉爽。贴近地皮,似乎能听到小草生长的声音,一股湿湿的甜味在草尖上凝结,化解了土地里的腥味儿。
华杨在抽烟,烟头一明一灭的瞬间,我看到他脸的轮廓,什么表情却看不清楚,我已经抽了半盒烟了,喉咙里直发干,校园里还留有那么几声零星的声音,脚步声,说话声,关窗子声,自行车的轧轧声,这些声音不时传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越来越小,突然,在那么一刹那,一切都中断了,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风擦过高高低低的植物所带来的自然的音籁,这种寂静从某一刻起就一直持续着,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得见华杨的心跳声,夜里,我们俩的双眼闪闪发亮。
〃像什么?〃华杨问我。
〃什么像什么?〃
〃我们俩现在。〃
〃电影里的两个中国侦察兵。〃
黑暗中华杨笑出声来。
〃走吗?〃他对我摆摆下巴。
〃再等会儿,还早呢,我想再渗会儿。〃
〃怎么了?〃
〃没怎么。〃
我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撕开上面的锡纸,放进嘴里吃了起来,华杨捅捅我。
〃什么?〃我问他。
〃别吃了,听着不舒服。〃
〃真的?〃
〃真的。〃
我吐出口香糖,他长出了一口气,仰面朝天,双手垫在脑后。
〃别紧张。〃
〃没紧张。〃他小声说。
我随即伸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不久,掏出一张垫板来,那是我下午从家里火速取来的,是一张天蓝色的垫板,即使隔着几万重的夜色我也能准确无误地知道它是天蓝色,为了买这块垫板,我曾和父亲大吵一顿,原因是父亲买了一个红色的,可当时我就是喜欢天蓝色,父亲实在拗不过我,于是推着一辆自行车,我坐在前面的横梁上,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地找这块垫板,当时我上小学一年级,是个人人称道的懂事孩子,但也有极其固执的时候,虽然那种情况很少发生,可发生一次就能把全家弄得团团转,
我8岁时已经学会各种狡猾伎俩,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使用让父母最头疼的办法,比如,我会故意装做去上学,实际上,我只是走到学校门口,然后直接折回家,在我们家楼下转悠一天,直到父母下班,才装做若无其事的放学回来,这种事我知道不会持久,果真,老师来家访,这时父亲就会问我到哪儿去了,我就死也不会说,叫他们胡乱猜疑,终于,在父母快撑不住的那一刻,我才告诉他们我的要求,这样要求便会立即得到满足,于是我又变成原来的好孩子,一切正常。这块垫板就是我用这种办法得到的,我记得它是在菜市口文化用品商店买到的,我在几块颜色和式样都相同的垫板中间挑了很久,一直挑得售货员和父亲都不耐烦了才算挑中这块我认为颜色最正的,很久以后,我对自己那一时期如此偏重于蓝色这个问题大惑不解,现在,无论是蓝色红色黄色绿色黑色白色在我眼中已经没有任何区别,我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情感,无法想象当时父亲买错垫板颜色这一事情如何叫我愤怒和难过,一切成了过眼云烟,无从追忆,无从理解。这块垫板很长时间内成了我喜欢的一个玩艺儿,我甚至用它来代替尺子,也当做扇子用过,考试时把记不住的东西用削得尖尖的铅笔抄在垫板的一面,当然,如果老师发现,我只需用袖子顺手一抹证据便荡然无存。上初中以后,很少有人再用垫板了,可我用,垫板垫在纸下,钢笔在上面轻轻滑过,字写的又小又快,这个习惯直到改用圆珠笔时才被丢掉,但是垫板一直留在我的抽屉里。
那天夜里我差点给华杨讲那块垫板,但我最后还是忍住没讲,我还决定了不对任何人讲这块垫板,我用手把它重又装回我那个大得要命的上衣口袋,华杨忽然坐起身来,我伸了一个懒腰,也跟着坐起来,华杨对我说:〃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老是在想保罗西蒙那首《寂静的声音》,咱们看《毕业生》时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可刚才这首歌的旋律就是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一遍遍地回响,我真想回宿舍去听一遍这首歌。〃
〃弄到卷子咱们去我那儿听,可以听一夜。现在,咱们还是走吧,一点了。〃
我们站起来,一人嘴里叼一支烟,从小花园边上的柏树墙上跳出来,拐上柏油路,一直走到教师楼的后面的空地上,这里平时没人来,杂草丛生,草丛里积着厚厚的从教师楼窗户里扔出来的垃圾,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傍晚时我们来过一趟,所以也没费多大力气就走到从左边数第三个窗下,那是一楼的男厕所,窗子的插销已经被华杨弄开,我踮起脚尖,用手一拉窗子外面的把手,窗子吱地一声开了。我立刻翻了进去,身上蹭了不少窗台上的土,我蹲在窗台上,把华杨拉上来,我们依次跳到地上,厕所的门半开着,可以听到走廊里的动静,我们先站在门边,侧耳细听,楼道里安静得出奇,我们又等了一会儿,见无异常,于是从容地从厕所内闪身而出,贴着墙壁向前悄无声息地前进,等上到二楼时我们已经走得大摇大摆了,眼睛也适应了楼道内的黑暗,我们上到四楼,沿着楼道一直走到顶头,在一扇上面标明打印室的门前停住,华杨拧亮手电,我把垫板插进门缝,顶在正对着撞锁舌头的部位,再用力向前顶住,华杨把门向前一推,再往回一拉,啪地一声,门开了,我和华杨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用力一握,然后走了进去,我走到窗前,把窗帘一个个拉上,华杨把碍手碍脚的椅子搬到一旁,然后再次拧亮手电,但见桌子上和地下到处是一摞摞的卷子,有的已经卷成一卷儿,包好,靠墙立着一个保险柜,我过去抓住把手轻轻一拧,竟是开的,华杨已经开始在卷子中找了,我因为没有手电,只好静静地坐在一张写字桌边,看着华杨在那里东翻西找,不时小声说一句:〃又一门!〃
我问他:〃几门了?〃
〃咱们班的还差一门,就是后天那一门,你找吧,就差那个保险柜了。但你媳妇儿她们班的都齐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手电,在保险柜里一摞摞卷子看去,终于在第二格找到了,我把最上面一份拿出来,把保险柜关好,交到正在桌边整理的华杨手里,华杨把它们摞起来折好,然后我们一同把现场恢复原样,关上门,化成两股黑烟儿溜出了教师楼,从而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大学考试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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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中旬,我突然收到陆然的来信。
陆然的一摞信是通过他父亲转给我的,夹在一个大包裹里从海南寄过来,包裹里还有一些书和生活用品,信用一个大牛皮纸口袋包着,上面写着〃请转交周文,电话是4261359〃
,字迹零乱不堪,据他父亲说,他已经很久没给家里写信了,他父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叫我去取那个牛皮纸口袋,他并没有拆开,只是叮嘱我,如果里面有什么陆然的消息请及时转告他,他们一家都很惦记他,他父亲为了找陆然曾经去过一趟海南,查遍那里的所有旅馆也没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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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陆然的信。
周文:你好。
〃告诉我,幸福的开端在哪里?〃我这么问自己,那是我走在一条田埂上所做的胡思乱想,两旁是刚刚收割的秋天的稻田,目光的尽头都是金黄金黄的颜色,田里有一些拾麦穗的农家小孩,他们远远地用好奇而羞涩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他们穿得破破烂烂,衣服裤子不管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看上去一律呈土色,田里还有成群结队的麻雀,它们时而远远地飞去,一会儿又飞回来。但距离我和孩子们都很远,刚一走近,它们就一轰而起冲向天空,我还看到一只田鼠,它长着灰溜溜的皮毛,但跑动起来迅捷无比,一闪就从一条田埂间溜得不见了踪影。田里东一堆西一堆地摆放着许多稻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土地和谐地接触着,仿佛它们不是人工堆放的,而是天然就长在那里的。现在是上午,阳光把我从一堆稻草中叫醒了,我的表早就停了,所以我无法告诉你时间,昨天夜里,我就把自己陷在稻草里,彻夜未眠,我望着头顶上晴朗的天空,注视着那一颗颗神秘莫测的星星,星星多得无法计数,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只要你盯住一个地方仔细看,你就会看到越来越多的星星,直到你眩晕,眨一下眼,立刻,它们都消失了,是的,你不可能发现所有的星星,我知道,我看到的都是几百万光年前的幻影,至于它们现在怎样了,我说不上来,但有一阵儿,我确实眨着贪婪的双眼在吞噬它们,这些不可琢磨的幻影,这些可望不可及的光芒,它们像我们一样在宇宙里飘荡,谁也不知道它们的因由和结果,我想着它们,看着它们,直到觉出稻草里的潮湿,忽而,我又想到美丽的村姑,我把头钻出草堆,希望她们之中的谁会来和我约会,后来我觉得有些饿了,终于朦胧睡去,清晨我曾醒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