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什么,但我不同意。""话不投机半句多!从现在开始,一晚上别跟我说话!"她挣开我的手臂,把做好的晚餐一一端到客厅的饭桌上,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我,一下笑出声来:"反正我是做不到,你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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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视,她说:"丧门星,你晚上吃饱了要去哪里?"我说:"看你的。"她说:"我的计划是――先去滚石跳舞,然后再去长虹桥下卖淫,然后去东直门吃宵夜,然后回来散步,看日出,然后听听音乐,然后看看精神好坏,如果好,就去逛商店,上午人少,逛起来痛快,把挣来的钱全花掉,然后呢,回来坐在马桶上看书,再喝点酒,困了就睡觉。"我说:"安排得不错,我得把汽车加满油,不然,就无法把你的计划执行完。"她说:"我是说我――跟你没关系。"我说:"那我呢?"她说:"你――在家写作,我把你锁在书房!"我说:"咱们俩换换计划吧,我把你锁进书房,我去执行你的计划。"她说:"去你妈的。"我说:"你是不是生气了?"她说:"你是不是生气了?"我说:"你现在看起来像个丧门星。"她说:"我就是丧门星。"我说:"你是名震中外的丧门星一号。"她说:"我还是叫你如雷贯耳的疯狂老鼠。"我说:"可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她说:"我无聊至极。"我说:"要不我们一起钻进书房,玩电子游戏吧?"她说:"我怎么那么恨你,那么恨你。"她推开杯盘,骑坐在我腿上:"我能给你带来灵感吗?"我说:"只要你站在长虹桥下,我开车过去,停在你身边,摇下车窗,向你招手,你向我卖淫,没准儿灵感就会一下子出现。"她说:"照你说的做吧,丧门星。"我说:"还是别去长虹桥了,太远了。"她已解开我的上衣钮扣,听我说完,便把我的上衣脱去,然后说:"别动啊!"忽然,她从我腿上跳上,跑到卧室拖过一个大包来,从里面找到一支绿颜色的签字笔,在我胸前画了一个小小的发光的小太阳,然后收起画笔,对我说:"这是什么?""屁眼儿。"我回答。
"你最多只能成为低级农民作家,真让我失望。""那么,"我说:"笑话太低级,换一个吧?""把我抱到床上去吧,要不,我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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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她抱到床上,她说:"你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么无聊吗?"我说:"你呢?"她说:"我永远无聊,永远无聊,我老觉得,什么都是多余的,无论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我们开始乱搞,我们搞得还行,搞完之后,她起身去吃药,我洗澡,然后她洗,我去洗碗碟,她从洗手间出来后,与我一起坐在沙发上,对我说:"跟你在一起,要么意乱情迷,特别高兴,要么胡说八道,特别懒散,我一个人的时候,特别寂寞,特别寂寞,我总是特别寂寞,无论跟谁在一起,我都觉得厌倦,无论听谁说话,都觉得心烦意乱,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听。""可是,你才二十五岁,你想想,二十五岁你就这样了,以后会发生什么?""我连现在都混不过去,哪儿有心情去想以后呢?我已经二十五岁了,用你小说里的话讲,叫我已经日薄西山了,我已经穷途末路了,你知道吗?""你心情为什么不好呢?""我不是心情不好,而是觉得生活没有意义。""如果生活有意义,你会高兴吗?""如果生活有意义,那么,我就会为生活的意义而努力工作,最起码,给你做个榜样。""要么,你试试演戏怎么样,我可以把你介绍给副导演,也可以自己张罗,其实要是当演员,也挺好玩的。""我小的时候,就有人找我演戏,后来,我演过两次,一次是拍一个广告片,还有一次,是当一个说了四句话的小情妇,两次以后,我就厌倦了,多么无聊的事啊,居然有人不厌倦,真不明白那些人怎么那么傻,跟小孩儿似的,一个皮球也能玩上一辈子。""完了,全完了,你是个艺术气质的人,一定是这个害了你,你受不了一丁点重复。""是的,我受不了,我没法像别人那样兴致勃勃地一遍遍重复,那样太蠢了。""那画画呢?""画画?我觉得没什么可画的,我心里没有东西,画不出来,我不会再画画了。""我们出去兜风吧,你会开车吗?""我会开,我可以拉着你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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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出去兜风,她开车,我坐在她旁边,她开得很好,速度不快不慢,我们情绪低落,无话可说,中间,我们下车一人吃了一盒冰淇凌,然后,我们来到滚石跳舞,她仍然情绪不高,为了能让她高兴起来,我给老冯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买右旋安非他明,凑巧的是,老冯就在滚石的包房里,我们上去,他给了我二十片药,没有要我的钱,老冯在谈生意,我们很快离去,到下面的舞池里跳舞,两小时后,她高兴起来,摇动细腰,跳出一段漂亮的舞,引得大家都看她,我坐在舞池边,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在轰响地音乐与黑暗的灯光之下,为她写下几行文字――"飞舞吧,细腰,尽情地飞舞,你只能飞舞,你属于飞舞,若不是飞舞,若不是你会飞舞,若不是你正飞舞,――不幸的细腰,你还是去飞舞吧,还是去飞舞,要么飞舞,要么,干脆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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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了约三小时,然后我们开车去东直门吃宵夜,然后我们回家,这之间,她谈笑风声,面无倦色,光彩夺目,令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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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与她在一起,我始终处于兴奋的状态下,因而,十分容易受她感染,她情绪不好,我也跟着不好,她一情绪高昂,我也平添快乐,她很神经质,有点反复无常,她始终是自己,她沉迷于自己,她是那么容易沉迷于自己,她的矛盾、痛苦、无聊都是发生在自己内部,因此,无论她如何表现,都会令人着迷,同时,也令人怜悯,总之,与她相处,你很难不关心她,不注意她,你好像是受着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总是不停地想要接近她,靠近她,与她交流,而结果呢,通常是叫你百感交集,迷惑不解,同时,她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也不知是何处发出的,叫你在她身边,明明是形同虚设,却不得不急切、焦虑与激动――我有一个解理她的方式,这是很久以后我才得出的结论,我认为,她是死亡派到人间的使者,她是空虚天使,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爱情女飞贼――这令人防不胜防,我是指,她叫你爱她,一旦你爱上她,你就成了一个目的不明的奇怪随从,我毫不怀疑,她的前男友受过比我更深刻的情感折磨,我也毫不怀疑,她会带给我痛苦,但是,简直令人求之不得――那是怎样的新奇与兴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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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自己真正的刹手锏,前面已经提到,后面还会再说,而且,我知道,如果你不跟她在一起,你就无法理解我说的,必须是跟她在一起,你才能知道那绝招的厉害与无可躲避,我指的是情话,是的,情话,她会说情话,可爱的情话,漂亮的情话,真挚动人的情话,神秘的情话,她的情话有时很密集,叫你腾云驾雾,不知置身何处,有时冷不丁地出现,叫你心中一震,犹如子弹骤然穿过脑际,加上她的醒目,因此,我认为她生于人世,完全是一种神迹,我不知如何来讲述她,我一直没有找到讲述她的办法,现在也讲不清楚,总之,我对她只是有一个强烈的感觉,总是觉得她特别厉害特别厉害,不仅厉害,简直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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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伤是一种人类情感,我认为这种情感是真实的,却难以描述,它比悲伤更加沉痛,比忧伤更加深切,比绝望更加折磨人,因为,哀伤通常是活跃的,变幻的,复杂的,丰富的,更讨厌的是,它是持续的,不停的,它很有内容,不流于空洞,一旦这种情感上身,那么就会让你感到,就是置身于地狱之火也不过如此――在舞厅里,我为她写下文字,原因之一就是,我为她哀伤,那种哀伤曾多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击倒,但我恢复之后,哀伤还会再次降临,再次将我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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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直门吃饭时,她表情丰富,兴高采烈,脸色红润,神态妩媚,她与我逗笑,俏皮话满天飞,说个不停,一高兴,还把自己的一根银手链送给一个跑来卖花的脏兮兮的小姑娘,她送我从小姑娘手中买得的隔夜鲜花,对我讲了一通时髦女光棍的烦恼,她还悄声讨好我,问我是否对她厌烦,要求我不要趁她不备,另寻新欢,我们结账出门,她仍兴致盎然,我的烟抽完了,她要与我赛跑,看谁能首先买到香烟,我赢了,她就假装生气,非要再跑一遍,我与她比赛跑回汽车,她赢了,但她仍不满意,说我故意落后,让着她,事实上,我没有让她,她跑得十分之快,尽管她那么娇小,她在饭馆喝下半瓶啤酒,一副似醉非醉的神态,目光迷离,好动而俏皮,总之,那天晚上给我留下深刻印像,她说的话我大多已记不得了,只有几句话留在耳际――
"别对我花言巧语了,我是不会上你当的,我呀,我就是不告诉你我人老珠黄、死期将至的秘密,你横竖花多少钱也别想从我这里买到!"
"你不是就喜欢我穿红裙子跳舞的样子吗?我就偏不穿,要穿你自己穿去!"
"什么时候你抛弃我了,我就相信你是真爱我。""我真爱你,可无法抛弃你。"我说。
"那当然了,你是个笨蛋,这还用说?"
总之,就是这副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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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家,分头洗澡,她说她想看电影,我便为她找到一盘《布拉格之春》,然后,我进入卧室,靠在床上看书,不久,我感到困倦,于是关了灯,准备睡去,将睡未睡的一刻,她从客厅跑过来,说一个人看电影没意思,要跟我说话,我半梦半醒,与她说话。
"说什么?"我问她。
"说什么都行。"她说。
"那就说说你吧。""从哪儿讲起?""就从你一次怀孕讲起。""第一次怀孕?我只怀过一次孕,孩子也死了。"她的语调忽然悲伤起来,脱净衣服,钻到我身边,抱住我,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迷迷糊糊中说错了话,触及了不该触及的话题,人也清醒了。
"那么,不说这件倒霉事了,还是说说你第一次失身吧。"我再次说错话。
"那是我第二个男朋友,就是甩了我出国的那个,他要,我说等等,他坚持要,我推开他,但他仍然一再要,我挣扎,滚来滚去,从床上到床下,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完事以后,我趁他抽烟,到洗手间穿上衣服,跑了,跑到街上,我就开始恨他,我无法原谅他,我一路走回家,一直恨他,嘴唇也咬破了,我现在也恨他,他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呢?他是个粗暴的人,我恨粗暴的人,后来他求我,死皮赖脸,但我没有原谅他,我恨不得他死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他缠着我,对我哭,求我父母,我没有见他,我不能让自己看见他,一看见他,我就从心里厌恶――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管自己叫做诗歌少女了,我认为自己很堕落,很肮脏,我不再读诗歌,我不再认为那些美好的事物与我配得上,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变得无法朗读诗歌了。"
"后来,我们要好过很长时间,也许时间太长了,在我们要好时,我每天都问他一名话――你爱我吗?――他一直可以飞快地接上――爱――但是,几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我再次问他――你爱我吗?――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回答――我爱你――我知道,就在那一夜,爱情终结了。"
"后来,我有点不相信爱情会终结,我就拗着劲儿对他好,我想让他相信,爱情没有终结,也想让我相信,爱情是坚强的,是可以挽回的,我做了很多事情来挽回爱情,但我没有说服他,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了,彻底不信了,我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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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为你感到难过,为当年的诗歌少女感到难过。"她说:"那么你就为我做点什么吧。"我说:"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她说:"安慰我。"我说:"我怎么安慰你呢?"她说:"跟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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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睡觉,而是乱搞。
她很悲伤,她竟悲伤地与我乱搞。
完事后,她的悲伤情绪依然没有消失,她忽然对我说:"跟我乱搞一定没有意思,我不紧了,我生了孩子,这儿被撕裂了――松了,从那以后,我便感到我的下面永远地松了,再也紧不起来。"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然后指指自己的心,说:"这儿也松了。"最后,她笑了,说:"我的脑子也松了,我以前就像一根橡皮筋,一直崩着劲儿,越崩越紧,突然有一天,橡皮筋断了,我就成了这样。"随后,她起身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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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她要求我抱着她,她说她十分喜爱我抱着她,还喜爱我用脸蹭她的肚皮。
"那样特别温柔,反正我是那么觉得,那样最温柔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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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她而哀伤,在黑暗里,在她的声音里,在她的过去,在此刻,在她悲伤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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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人们是不了解他们自己的,人们也许可以解释自己意愿的过程,就像我在对于"我爱陶兰"这件事的描述一样。爱她,是我的意愿,这意愿似乎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但是,根本的问题,我是不清楚的,比如,为什么会产生出这种意愿?有时,出于敷衍,我也会根据自己掌握的学识,简单地把原因归结一下,比如,性格决定意愿,或是人的精神气质决定意愿,但是,这种解释是经不住追问的,当问到什么决定性格的时候,我往往就更不着边际了,比如:经验决定性格,教育决定性格,或是干脆来一个遗传决定一切之类的无稽之谈,事实上,关于心灵的知识,至今为止,依然是贫瘠的,人类一直在自己穷困潦倒的人性中挣扎,人们任由所谓"命运"的驱遣而荒唐度日,然而,什么是命运呢?我要说,纯属出于懒惰,人类才发明的诸如"命运"之类的神秘而无根据的词汇,以便他们愚蠢地在自己的心灵迷雾中活动。然而,这是可悲的,非常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