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腰,我的小说刚开了头就原地踏步了,因为我怎么也无法想像出我要写的细腰的样子,于是,便决定与细腰谈一次恋爱,用以强调我对细腰的真实感受,艾薇便慷慨相助,我相信,以她的性情,要是她的腰也很细外加无聊的话,说不定会干脆自己干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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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约细腰在位于京广饭店附近的京港泰式美食吃饭,这是一个小店,但十分便宜,味道也可以,只要知道点菜时能避开有着洗衣粉味的绿咖喱,一般就不会后悔到此一游。
本来是约在晚上五点半,我由于就要与美丽的细腰见面,抑制不住的兴奋,心里像长了草似的,早早把车开到大庆家,把大庆与艾米这一对懒惰的非法鸳鸯从床上驱散,然后把俩人通通塞进汽车,急急忙忙赶到那个小泰国饭馆,胡乱点了几杯难喝的冰茶之后,便怀着内心的欣喜,伸着脖子,张着嘴,一脸傻相地盼着这位神奇的细腰快快来临,据艾米介绍,此人是个美国人,白皮肤,金发,腰围一尺六,身高一米七,长得也十分漂亮,根据我的人生经验,尽管我知道,就是非法媒婆儿的话也不能真信,但听着她的描述,我还是馋得差点流出口水,当然,这可不是对着那些一一端上来的泰国菜的。
美国姑娘不守信用,据说她相信的就是不守信用,由于她的可怕信念,我可悲地被放了鸽子,坐在那里,像只真鸽子一样对此叽叽咕咕,悄声抱怨,还与艾薇用手在桌布上画着直径不等的各种表示腰围的圈圈儿,争辩美国人是否能长出一尺六的细腰来,事实上,这种腰身在中国的某些贫困地区倒是俯拾皆是,而美国人一向以膀大腰圆著称,大庆一边细心倾听我们争论,小心翼翼地品尝泰国菜,一边对我说:〃人家给你介绍一姑娘就不错了,你这么较真也没用,一会儿不就见着了吗?〃听了大庆的话,我差点恍然大悟,直怀疑他们是不是又要戏弄我,失望之余,以至于话里话外,把口头上的〃有多细〃,都改成了〃有多粗〃了。
终于,艾薇的手机响了,我急着提醒她快接电话,艾薇笑咪咪地接了电话,然后把听到的消息告诉我:〃那美国姑娘没能甩掉她的现任中国男朋友,正在设法,一时半会到不了,让咱们先吃。〃本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先吃饭,再去离此不远的二十一世纪剧场听一支中欧乐队的交响乐,交响乐七点一刻开始,而现在已经快七点了,这下全乱了,幸亏大庆第一次来这个饭馆,点了八个菜只有三个能吃,我们才得以快速吃完饭,上了我的车,直奔二十一世纪,门口儿有我们的朋友大廖拿着票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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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全乱了可不是瞎说,总是这样,本来好好的事儿,突然,不知那一点出了差错,于是大家手忙脚乱,差错也就愈演愈烈,我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到了剧场门口,我们再次接到美国姑娘的电话,说来一起听音乐会,但她的中国男朋友也跟着一起来,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十分震惊,既而愤怒地对艾薇说:〃你不能把两个人都介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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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艾薇还真就把两人同时介绍给了我――美国姑娘,与她的中国男友,在如此逆境之下,我仍然顽强抗争,他们由于来晚了,在乐队演奏第一乐章时,看门的便不放我们进去,于是我们就在休息室内的长沙发上坐着,艾薇告诉我,那个美国姑娘也是学文学的,我就把我的小说送给她,想以我的文学打动她,博得她的好感,这个抗争的结果是,美国姑娘的中国男友,一位警惕性极高的中国摇滚青年,劈手把书接下,连名也没来得及让我签,随后,一幕令我气愤不已的情况出现了,我与艾薇两人无所事事坐着,他们俩人,一人手里一本我的小说,就在休息室哗哗哗地翻看,令我感到说不出的悲愤,更可气的是,由于中国男友挡在我与美国姑娘的中间,我甚至连她的腰也看不见,只看见她并不是纯粹的白人,头发是褐色的,几乎更接近亚麻色,脸也不白,上面还有一些小雀斑,眼珠儿的颜色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很难确定,别说,从人种学的角度讲,我相信,如果不是真正的金发碧眼,最好不要与我混来混去,要知道,杂交的结果多半不好,只有不懈而艰苦地杂交,乱中取胜,才有可能产生过得硬的好品种,这种常识,不用借助什么太多的人种学知识,我在北京靠吃杂交西瓜也能体会得出来。通过仔细观察以后,我认为,以我这一纯种的中国人,配她一个杂种美国人,还真有点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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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样心理阴暗地坐在给我介绍的姑娘与她的男友旁边,极度不平衡,一会儿是醋意顿生,一会儿又是不平则鸣,坐立不安,探头探脑,两眼无神,四肢僵硬,没过多久便累得腰酸腿疼,好笑之极,真是受够了洋罪,以致于艾薇一歪头看到我,就忍不住地发笑。
终于,第一乐章演奏完毕,我们进入剧场,听下面的乐章,我认为,中欧乐队的普遍水平要强于一般的大乐团,中欧由于地理位置不甚理想,正处几个强国中间,因此,但凡强国之间发生战争,必然要跃过中欧,特别是那种一打几十年上百年的拉锯战,可以说,让中欧人吃尽了苦头,在战争的一方被消灭之前,可怜的中欧就已经被消灭了几次了,我认为,住在这种地方,还真不如住在中国靠得住,由于中欧的天灾人祸不断,除了锻造出中欧人特别顽强的民族性格之外,还刺激了中欧人的艺术进取心,他们虽然倒霉,但作为一个经常性的被占领国,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领略了不少强国的文化,加上中欧本地的文化传统也十分悠久,土洋结合,竟也能成就不少了不起的艺术家。中欧人十分擅长流亡,并且,无形之中,很多流亡艺术家成了的欧洲杰出的流浪歌手。
我就在台下听着这帮中欧人连奏带唱,竟也被他们的精神力量深深打动,打动之余,偷眼看看美国姑娘与中国摇滚歌手,看着他们在黑暗中胡乱翻动节目单的无知样子,怒气顿消,浑身松懈下来,拆散他们的决心顷刻间灰飞烟灭,我私下里认为,还是让他们无知成双比较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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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会完毕,我们一起东直门吃麻辣龙虾,我有幸走在美国姑娘身后,得以仔细观看她的腰身,别说,她人还真瘦,腰也够细,但离我的标准一尺六却相距甚远,看来,如果把她弄到手,我不得不修改我的标准,把一尺六降成两尺,我正在为是否降低我的准标踌躇不已的时候,大庆在我后背拍拍我,愉快地说:"这下全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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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直门吃饭的时候,由于大家的刻意安排,我坐到美国姑娘旁边,而他们的苦心安排看来仍不周全,因为他们天真地以为拆散美国姑娘与中国男友的座位即可,不料,我坐下后,悲哀地发现,我的身边虽是美国姑娘,但她的中国男友却坐到了我们的正对面,因此可以自由地监视我们俩的一举一动,我的心中再次响起大庆的声音:"这下全完了吧?"
当然,大庆此刻正笑盈盈地看着我,在心里把这话说了何止十遍!我决定,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也要为我的小说而奋斗,我不顾对面虎视眈眈的目光,对大庆大廖他们谈论的刚刚听完的古典音乐也充耳不闻,毅然与美国姑娘聊起了美国文学,由于美国文学十分粗俗,十分适合中国人的欣赏趣味,因此在中国传播得比较广,我再不关心也能略有所闻,我手拎一只没功夫吃的麻辣龙虾,指指画画地与美国姑娘聊天,一连说出有一百个美国作家、诗人的名字与作品,而美国姑娘虽然在中国呆了几年,能用中文写作,但对人名的翻译竟然不太熟悉,因此,我们聊得十分艰难,美国姑娘得知我是一个中国作家,就把一个美国老腕儿的小说推荐给我,说那个作家从来不出头露面,现在五六十岁,但目前美国报纸杂志上引用的照片,还是他二十几岁时的帅哥照,他写了一本文学性极强的乱交大作,通篇都是性描写,相比之下,我特别讨厌的英国的作家劳伦斯只是个刚刚长出阴毛稚嫩小童,用美国姑娘的话说,叫"这本书非看不可,因为把全世界都震了",可气的是,中国文学界却连微小的余震都没赶上,我对这本力作完全不了解,接着,我们说到希腊哲学家,关于人名的翻译再次成为难点,总之,虽然我与美国姑娘一边抽着北京的中南海牌香烟,一边倾谈不止,实际上根本没谈到点子上,倒是在我们倾谈之余,我得以尽情地欣赏从对面她的中国男友那里发出的幽怨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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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这次愚蠢透顶的寻找细腰活动,以失败告终,我们一群人从饭馆出来,客气的相互告别,艾薇还在张罗着我与美国姑娘互留电话,我拉拉她,婉言谢绝了,我可不想一个电话打过去,从对面传来一个壮汉的声音,于是,我眼睁睁看着美国细腰姗姗离去,这才好意思发出一声比她的男友还要幽怨的长叹――真傻B呀!
于是,我得以听到大家对我发出的不怀好意的同情的笑声。
在我临走前,大廖还风言风雨地讽刺我,说:"周文,你今儿晚上对姑娘也太谄媚了,谄媚就谄吧,你老使劲儿挥舞那只龙虾干嘛呀?"我还得为自己辩解:"我可没使劲挥舞,我只是轻轻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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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寻找细腰失败,让我泄气不己,几天都闷在家里,也让我把细腰的标准降到一尺七,用大庆的话讲:"一尺六,太难了,这得冒着强奸少女的风险才能办到。"我认为大庆说得对,我可不想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手拿一些糖果零食在中学校门附近久久徘徊,伺机犯案,一旦遇到不测,小说没写成就被当成罪犯送上法庭,接受血与火的洗礼,即使被说成是轻浮地为艺术而献身,我想也十分挂强,而且,艺术还不一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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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小说仍然没有进展,这次失败,在我心中留下羞愧的烙印以及对未来不详的预感,以至于我一写到细腰眼前就会出现美国姑娘男友的粗腰,一片柔情立刻化为深刻的敌意――我这辈子还就不写美国细腰了,以后只要一写到美国人,就通通往肥胖里写,我为美国人还想了一堆外号,什么死猪婆,什么臭大象,最后起到呆头恐龙才算止住,想想世上也没什么比恐龙的样子更胖的了。
但是,小说仍然得继续呀,于是,过了一段时间,我便再次伸手伸脚,蠢蠢欲动,打电话向朋友们悄声探听,最近有没有什么细腰出现,有几次,我见到一些向我要书的腰身不够纤细的女演员,在签名送书之余,还在封面的折页上写上我的要求:"如遇到读过我小说并对我本人有兴趣的细腰美女,万望告之,切切!"这种见不得人的广告发出去之后,也是石沉大海,还是大庆一语中的:"你就别作梦了,女演员哪儿有看书的呀!"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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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守空房的创作生涯十分艰难,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啊,就是再能生的聪明靓女,如果成天一人,也别想生出半个孩子,相反,就是再笨的丑姑娘只要肯出去乱喇一气,就有机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母亲,这道理我能不懂吗?
可是,要知道――所有的苦衷都是一言难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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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我再次坠入我个人狭隘偏执的精神荒漠之中,一种长期的挫折感悄悄潜入我的心中,令我十分沮丧,为了对抗这种沮丧,我只能以勤奋地工作相抵制,我闭门不出,减少睡眠,读书、写作、思考,忙得不可开交,要当一个独立的艺术家的决心越下越大,我倨傲地工作着,顽强地想冲入人类的精神世界,想以我的工作来使自己获得满足,我想我必须从自我身上寻找那令人满足的一切,想不须借助别人的鼓励便能一切自足,我视鼓励如粪土,人类发明的种种鼓励机制在我个人的刚刚竖立的信心面前失效了,周围人中,我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榜样,我有意识地当一个自觉者,我的激烈而倔强的性格帮了我,让我不再羡慕别人,让我不再对任何享乐抱幻想,我认真地对待我枯燥的生活,把它当成我的财富和珍宝,枯燥、坚硬、空洞,力图创造,这是谁也别想窥觑的东西,我狠着心与自己较上劲儿了,我消灭一个又一个从心中升腾起来的非份之想,我扼杀那些卑贱的欲望,让那些欲望乘兴而来,扫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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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吧,工作,只有工作,只能工作,再难的工作我也要尝试,再与我天性不符的艰深的知识我也要迎头学习,坚决弄懂,我读放弃已久的数学,哲学,逻辑,我用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学作为休息与消遣,我做那些希腊时期柏拉图也做不出的难题,我研究高斯的推论,尽管我的数学才能已被懒惰消磨殆尽,但我仍拿起数论书看个没完,我在艰深繁难里转圈圈,故意与自己过不去,我只择那些叫我一看便如坠五里雾中的书看,我一页页地看,反复看,看不懂便找相关书来看,我研究那些天才的思想方法,争取摸清他们的灵感如何升起,我与懒惰做着顽强的斗争,只要是难事,我就兴趣盎然,只要容易,我必嗤之以鼻,每当我绞尽脑汁获得成功后,一股欣喜之情便会油然而生,我尝试世界难题,我把轻松读物全部扔在一边,连我最爱看的传记也不例外,我成天头痛不止,汗流颊背,我不再为告诉别人我知道多少而学习,我只为自己不能越过难关而气愤、而羞愧,我要求自己,必须领略那些天才简洁而精致的思想,这样的人生才算不须此行,我必须为自己创造一种辛劳顽强的情致,以此来同软弱无能、贪图安逸做斗争,我不再为有用而劳动,我只为我的好奇心而拼搏,我要自己向高尚的白人看齐,向希腊精神接近,把懒惰与夸夸其谈看成面对存在的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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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状态下,我本来就十分脆弱的神经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我成天晕晕沉沉,为了能够清醒,我每隔两小时冲凉一次,并喝下大量的咖啡,咖啡使我的胃溃疡加剧,我便服食达克扑龙或洛赛克,用以缓解,我拿出禁欲主义者的勇气,来抵抗发自己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