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康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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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康文集-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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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后,袁晓晨问我:“你那里方便吗?”
  “怎么了?”
  “我没地儿去了,”她用脚踢了踢,我这才发现,桌下竟有一个旅行箱零两个大手提包,“全是我的衣服。”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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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教给我一条经验,那就是别人不想说的事情,你千万别问,即使被你用尽办法知道了,那也多半是对你不利的事情,人们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自我鼓励机制,那就是报喜不报忧,人们本能地掩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而把有利的事情摆到台面儿上来,一棵植物,无论开出多么美丽的花,结出多么丰硕的果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它的根正在黑暗的泥土中盲目地摸索,能否得到养料与雨水是全凭运气——花朵与果实,我才不信,骗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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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在一个中午,在冬天的灰色冷风中,袁晓晨搬到我那里,她郁郁寡欢,开头的几天,不爱说话,也不做任何事情,趁我出门,我猜她是趁我出门,才打些电话出去。一星期后,她向我要了一百块打车钱,出了趟门,回来便有了钱包与手机,她煞有介事地把钱还给我,然后就像是受了打击一样,昏睡了几天,这期间我接了一个电影剧本,不时出去谈,也顾不上她,其中还有两天时间没回家,住在外面的饭店,我谈好剧本,带着一磁盘被整理好的电影情节回家,一进门便看到袁晓晨的笑容。
  “哟,阴转晴啊,美女!”
  “是啊,成天铁青着一张脸,把你都给吓跑了,我一小白领哪儿敢?”
  “瞧您客气的,请坐。”
  “老板,您先请!我刚去超市买了最新鲜的毒药,您说,是趁热喝呢,还是等凉了再喝?”
  “我建议你先喝。”
  袁晓晨拿起桌上的一筒秋梨汁喝了起来,然后清清嗓子,抡一抡胳膊,说:“我上网找工作,美女照都发过去了,还不见回音儿,你说这叫什么现代生活啊?”
  “你试试我的照片,没准儿就行。”
  “你的?把商家吓出了命案谁负责?”
  “公安呗,回头把你抓走我绝不拦着。”
  “一边呆着去——我告诉你,我对你前一段儿的表现意见很大!”
  “我怎么了?”
  “人家小白领经历了严酷的身心煎熬,你看在眼里,忘在心头,连句嘘寒问暖的话都不说一声,脸就像撞门板上没鼓起来,像话嘛你?”
  “我是怕打扰了你的悲伤,要知道,悲伤是一种很好的滋味,可牛啦。”
  “你一点也不爱我,就会嘻皮笑脸的往我伤口上撒粗盐!”
  “得了吧,我可撒不起,留着盐还往炒菜锅里撒呢,怎么舍得往你那儿撒?”
  “饭也不给人做点好吃的,净是方便面、速冻饺子,叫人家失业小白领儿的生活水平下降了一大截,饿得我夜里梦见过好几次大龙虾!”
  “我看你长得倒是越来越像小龙虾了。”
  “滚!”我话还没说完,袁晓晨跺着脚大叫起来,脸上也乐开了花,我知道,她恢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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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袁晓晨叫我带她去英东游泳馆游泳,我拗不过她,就带她去了,我换好衣服一进大厅,照例一头钻进水池,二话不说先游得一点劲没有了再说,等我重新爬到岸上才发现袁晓晨正稳坐在水池边,泳衣都没湿。
  “怎么着,你半裸着又没太阳可晒,不怕冻感冒了呀?我长这么大没听说有泳模儿这回事儿,游泳馆付你钱吗?走吧。”
  “别别别,有一男的看我半天了,我正想换姿式呢,你耐心点,我呢,反正也没事儿,叫他多看看,跳水里他就看不见了。”
  “那男的在哪儿呢——我帮你递句话吧?”
  “不用,就对面,你知道什么叫眉目传情吗?我再传一个过去。”说罢,向对面眨眨眼睛。
  我一抬头,果真有一男的坐在对面的水池边,人长得又黑又结实,虎头虎脑的,用两条短粗腿在水里划拉着。见我看他,把泳镜拉下来戴上,但仍向这边张望着。我明白了,一定是袁晓晨约了他或是他约了袁晓晨在这里见面。
  我讨厌成为姑娘们搞感情游戏的附属品,于是对袁晓晨说:“你先跟他传着,我就不耽误你了,回头电话联系。”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泳池,我到更衣处洗了个澡,然后换好衣服出来,在大厅里买了一瓶冰镇乌龙茶,边喝边走向停车场,在汽车边,再次看到袁晓晨。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怎么你也是一大作家呢,叫你没面子了。”
  我没说话,钻进汽车,袁晓晨也跟着钻了进来。
  “你别生气啦,我只是想叫他瞧瞧你,他也爱看你的书,我跟他说我跟你好了,他不信,非要亲自看看。”
  我本想说“谁跟你好了”,话在嘴边停住了,觉得这么说伤人,也就算了,在一般的男女关系上,我特烦被人裹挟着做这做那,尤其是被不懂事儿的姑娘裹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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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开动不久,我便对袁晓晨说:“下面一个月我要写剧本,我想一个人写,你要是没地儿,我替你租一间房,你以后有钱了还我,没有就算了,一会儿路上找一报刊亭停一下,买几份报纸,你看看。”
  袁晓晨听了我的话,没出声,路上我到一报摊亭买了两期《精品购物指南》扔进车里,她也没看,直发愣,回到家,她进了门,飞快地钻进卧室,关上门,假装睡觉。
  到晚上,她走出来,眼睛哭肿了,坐在我的桌子边,伺机搭话。
  我在电脑前敲击,见她来,换成空档接龙,我翻着扑克,故意不跟她说话,在我的经验里,像袁晓晨这种姑娘属于纠缠麻烦类的,当炮友混着没什么问题,要是弄假成真,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所以决定铁着心肠不改初衷。
  一会儿,她走了,我听到背后有些声响,不久,袁晓晨拖着她的大箱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背上还背了两个包,出门都费了半天劲,我回头看着她,她也回头看着我。
  然后,她笑着说:“你别不忍心,别拦着我,我先去桑拿,明天自己找房子。”然后就看着我,一动不动。
  “这天都黑了,要走明天走,又不在乎这一晚上,去桑拿干嘛呀?”
  “我背这么沉的东西,正好先按摩按摩,这事儿我都盘算好了,你好好写你的剧本吧,我不打扰你了,再见。”说完,看着我的反应。
  我把转椅转了一百八十度,用后背对着她,继续翻扑克。
  果然不出所料,背后传来脚步声,然后是一个小蚊子般的声音响起:“你就不送人家呀,这天这么黑,外面还这么冷,我这么一无家可归的小白领儿,带这么多东西,碰上坏人怎么办呀——要是贪色呢,我可以咬牙忍过去,万一碰上那贪财的,我可有生命危险啊——再说——”
  我回过身看着她,她的脸色已转成笑模样,接着说:“再说,咱们这炮友当的也名不符实呀,自从我进了你这门儿,一炮还都没打过,说出去多难听呀——”
  “滚!”我笑着说。
  她见我松了口儿,把身上的背包“咣、咣”两声扔在地上,跑过来一把抱住我,在我脸上狠亲了两口,用哭腔说:“我知道你风流自私还无情,也不缺姑娘,以后我除了打炮再也不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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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晓晨说对了,凭着风流、自私加外无情,我得以保持一种称之为相对自由的生活方式。
  一般来讲,只要在欲望与物质上不过于贪婪,便可不受别人的摆布与支配,只要放弃虚荣心,便可逃避一种不幸的命运,即,直接或间接的金钱美女的奴隶,维持一点点做人的尊严,我没有控制别人的欲望,只是在自己的手工小作坊里工作,工作时间由我支配,我不打扰别人,也拒绝别人的打扰,对于社会上那些风风火火的事业,我觉得多半缺乏意义,年轻时在文学艺术上的天真抱负也随着商品时代的到来烟消云散了,随着知识及阅历的增加,我更加看清个人私欲是如何打着各种幌子在社会上你争我夺,毫不相让,对于加入进去,我是一无兴趣二无能力,我在人群中确定自己的位置,那就是争取做一个无立场的旁观者,无情看待一切,看待这个由基本相同的生命意志所组成的花样百出的世界,我除了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有责任外,不想再给自己增添新的责任,我了解了我的位置,我只是一名大众娱乐提供者,让大众得到消遣,从而赢得我自己的一份口粮,我还是一名只属于自己的诗人,因了解个体生命的孤独而忧伤,因忧伤而更深刻地直观生命的无力、迷茫与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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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存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啊,尽管结果必为一死,人仍然不死心,希望自己在宇宙里显得重要,这是一切雄心壮志的源泉,可惜的是,这希望在我眼里是那么可怜巴巴而一厢情愿,这希望的表现形式又是那么丑恶,因为它只能以欺骗的手段向同样的生命诉说与强调,而不是向无生命的物质发出挑战——人最虚假的尊严是建立在人的眼中的,即使道德的目的
也不过如此。
  生命,一个不及物的神话,一个天真的无知与狂妄,一个混乱的梦,当我向你告别之时,我不会说我想,我要,我希望,那是青春玩笑,不值一提,我说,我接受,我愿意,我甘心,我不痛苦,我不反击,事实上我一筹莫展,我毫无办法,我选择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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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懂得袁晓晨的小伎俩,那是小可爱的专利:出于小自信,先是卖弄一些自为得意的小聪明,不管用之后,就会在最后一刻崩溃,然后是试探着求饶,耍赖,一旦成功,便满心欢喜。
  我抱着袁晓晨,看着她的脸,眼睛里还有泪花,却高兴得忘乎所以,只是一眨眼,她便把她的东西重新摊在我的房间里,瓶瓶罐罐到处都是,连上衣和裤子都往我的衣柜里挂,袁晓晨忙来忙去,我回去继续写作,背后是她似乎是永不止息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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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临睡前,我靠在床上看报纸,是那份《精品购物指南》,袁晓晨穿着一身棉布碎花的睡衣裤,掀开被子的一边坐到我身边,手里拿了一瓶油往衬衣裤里东一下西一下地涂抹,我斜了她一眼:“没有人搔扰,就自己骚,可以呀!”
  她斜了我一眼,从被子底下踹了我一脚,说:“你也抹点油吧,冬天干。”
  “我用不着,我还等着干透了当装甲使呢。”
  我接着看报纸,袁晓晨拿起我看剩下的也在旁边翻看,见到我翻看租房信息,她一把抢过来扔在一边:“看什么看!还偷偷地想赶我走啊!”
  “没有,我就是随便看看。”
  “哪有随便得那么准的?一看就看到租房那一栏!”
  “行,我看汽车,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我劝你动动脑筋,盘算盘算,什么时候挣点钱给我买辆宝马,也叫我开出去威风威风,最起码落一个美女配名车。”
  “这报纸上说,北京第二清洁队招人呢,你赶紧报名还来得及,明儿一早领导就发你一辆垃圾车,开过去暴土狼烟儿的,人家都躲着你,一辈子不出车祸,闯红灯都没人敢拦,那才叫威风呢!”
  “去去去,一点志气也没有!”
  “妈的不给女的花钱就叫没志气?你奶奶教你汉语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吗?”
  “是。”
  “我真佩服你奶奶,同情你爷爷,也不知他这辈子在你奶奶的淫威下活得如何。”
  “比我奶奶早死二十年。”
  “我的天——但愿旧时代的悲剧不会重演。”
  “我就要在你身上重演!”她提高声调并掐了我一下。
  “滚!”我笑着说。
  袁晓晨踢了我一脚,然后假装要从床上下去,又不甘心地回头看着我:“你又轰我走了?”
  “没轰。”
  “你轰了——我滚给你看看。”说罢,她“咕咚”一声滚到床下,样子笨拙而好笑。
  我抬手把她从床下捞起来,她支着一条胳膊使劲揉,嘴里发出“丝丝”的吸气声。
  “摔疼了吧?以后表演前要练习练习,就这水平,扑通扑通的,我还以为一个癞蛤蟆掉桶里了呢!”
  “滚!”她爬上来又给了我一拳。
  我拾起被子上的报纸接着看,袁晓晨推推我肩膀:“我问你,你脑子里真的转过赶我走的念头吗?”
  “你是弄不清自己的实力,想从我这儿统计一下你的魅力值是不是?”
  “怎么着吧!”
  “零!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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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虽说是炮友,我和袁晓晨的关系也比较一般,一个星期也就通一两次电话,我周末去欢场混的时候,往往会叫她一声,有时她去,有时她有事儿不去,要是去,也不一定跟我一起回家,有时候我在酒吧打扑克,打着打着她人就不见了,总之是有一搭没一搭,我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我没接过她,也没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里,突然间,她闯进
我的生活,东西扔得铺天盖地,人就那么四平八稳地躺在我身边,叫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我也懒得问她,这方面,我一向随和。
  “你有固定的女朋友吗?”当我睡下时,袁晓晨问我。
  “没有。”
  “不固定的呢?”
  “你算一个吧。”
  “还有吗?”
  “这是我隐私,拒绝回答。”
  “你觉得我当你女朋友怎么样?”
  “你?”
  “我!”
  “走一步看一步吧。”
  “哎哎,别这么不情愿的样子,我追问你一声,咱俩试试,你说怎么样?”
  “行啊。”
  “那以后就我老大了,是不是?”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以后要是有女的给你打电话,我接着了骂她骚逼你可别拦着!”
  “谁让你接我电话的?明天我给你装一电话。”
  “你省点钱给我买开心小礼物吧——装什么电话!”
  “你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我的打算嘛,最少在你这儿耗一个月,找到工作再说。”
  “噢。”
  “还有啊,我最近听说你越来越火,出名发财指日可待,有这回事吗?”
  “没有——我告诉你啊,你别想占我便宜,我的路子是,要是出名发财呢,就攒着钱追张曼玉王菲,实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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