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好处?”她被我逗乐了,我趁机凑近她,“送你回家之前,咱们还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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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了我家。
进门后,袁晓晨换了一双拖鞋,然后就背着她的双肩背,在我的房间左转右转,我一一向她介绍:“这里是书房,这里是厨房,这里是厕所。”
“这里呢?”她推了推一扇关着的门。
我拧了一下门把手,让门打开:“这里是炮房。”
袁晓晨皱皱眉头向我正色道:“请注意使用礼貌用语,特别是当着我这样的正经人。”
我正要说什么,她又接上一句:“你太过分了,不过,我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人。”
“这我倒没看出来。”我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着说。
“我渴了,想喝水。”
“喝完干什么?”
“骂你几句呗。”
“那我给你喝胶水,把你嘴巴粘住。”
“把我嘴巴粘住?”她睁圆眼睛,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没用下流话骂你,说的只是通常的意思。”我这么解释了一句,因我想起以前我们说话时,袁晓晨这一伙儿姑娘曾把男子的精液称作胶水。
“但脑子里却一直转着下流的念头。”
“在这一点上,我跟别人一样,但我不会下流到张嘴邀请你进我的炮房。”
“我自己进去行吗?”袁晓晨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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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自己进去的,这一点,我可证明,后面的一幕是激情戏,但那种激情说起来有点下流,所以还是不说为妙,总之,从那以后,她便与我混上了,为了使我们在一起时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我们还给彼此的关系起了个听起来恰如其分的名字——炮友。这名字听起来粗俗下流,但当别人问起时,这么一说倒显得挺直率的,毫不含糊地把最重要的信息传达给别人,不仅如此,这么说还有一个好处,能使别人误认为自己很潇洒,并没有把这种关系看得多么重。袁晓晨自己有时还向别人进一步解释,“我们是纯炮友,他没在我身上花过什么钱,哎,蠢货,你送我最贵的礼物是什么?”
“一双皮鞋,原价八百多。”
“你买的时候是多少钱?”
“打两折,一百八搞定。”
“你们看,就是我现在穿着的这一双。”一般来讲,袁晓晨会把脚从桌子下面伸出来叫大家看。如果是遇到更熟一点的朋友,她还会指着我大发感概:“你们瞧,他就这么糊弄小淫妇,真没水准,加油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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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进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我认为,要进入这种状态,还挺不容易,需要一种精神上的铺垫,这种铺垫十分复杂,一句两句还讲不清楚,举例说吧,年轻时我一直不知所谓的“好”是怎么一回事,我干脆认为好便是从快乐这个词中产生的幻想,既然是幻想,当然用不着怎么特别的重视,在生活中,我发现,每个人认为的“好”都是好的一种,
但所有人的“好”加在一起,便成为一种相互矛盾的有关信念的大杂烩,可气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产生了更可怕的疑惑,那就是连“坏”也弄不清了,这是我读历史书的直接后果,人类的历史把我的头脑搞乱了,我不得不说,知道了很多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以后,我彻底地对我个人生活的完善这一追求不抱希望了,历史书上讲得好,人无法超越他所属的文化历史环境,这句话的深刻之处,叫我领悟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小道理:我本人就没法超越环境!也就是说,我本人既不能比我所处的环境好,也不能差,若是处在两头儿,就会可悲地被环境给淘汰了。于是我决定拿出我的看家本领,也就是随波逐流——不能太高尚,也不能太卑劣,不能太富,也不能太穷,不能太善,也不能太恶,不能太理想,也不能太现实,不能太纵欲,也不能太禁欲,不能太老实,也不能太狡猾,不能太干净,也不能太脏,不能太时髦,也不能太土鳖,不能太有名,也不能太没名,不能太年轻,也不能太老,总之一句话,胡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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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那是什么时候?日历上说,那是公元2000年,这就够了——我要说,在2000年,你是谁?你在干什么?你是否有钱?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在北京,重要的是,你必须年轻,和这座城市一样年轻,一样混蛋。
年轻和混蛋,在北京,在2000年,这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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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这个词语的有用之处,在于它不怕逻辑上的矛盾,含糊其辞却又清楚无比地勾画出所有事情的起因及结果,我知这是个混账想法,但如果不相信混账的力量,那么生活中就会被种种纠缠不清的矛盾所包围,被弄得筋疲力尽,这一方面,除了一个叫弗雷泽的英国人写了叫《金枝》的厚书可做一证明外,我还有亲身体会,我花大量时间与精力试图弄清一些人生道理,但结果却不如不讲理来得更方便,既然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那么无情地理解他们就是了,在理解别人方面,简单粗暴是最好的,用不着问为什么,因为答案百分之百是狭隘愚蠢,对于狭隘愚蠢有何可讲?条理分明地去理解它吗?我看是完全用不着,告诉我你想干什么——我点头摇头就是了,多半,我只是点头,在你没说完之前就点头,因为我压根儿就懒得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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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初,我认识袁晓晨,在冬天的北京,在西北风也吹不动的阴郁的惨雾愁云之下,我们的关系简单明快,一如原始人,那是一种纯度高得惊人的性关系,事实上,在床垫与棉被那么一个狭小柔软的空间内也很难建立起别的关系,那种关系不是叫人记住什么,而是相反,烦恼与恐惧,希望与受挫,一切都被暂时地悬置,然而,那种靠情欲悬置起来的生活却是短暂的。
生活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一切似乎是缓慢的,静止的,可突然间,你会发现,你已被这个时代,或是说,被那该死环境裹挟着一日千里,蓦然回首,旧情旧景依旧,然而那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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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开始,社会上性欲泛滥,其主要动力是商品交易,不知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商品都使用美女来搞推销,就连价值三五块钱的破玩艺也少不了美女,就跟你买了件商品还能顺手儿捎带上一姑娘似的,这些美女一律一脸贱笑,穿着暴露的或衣冠不整的高级时装,站姿与坐姿都十分扭曲下流,采用眨眼睛、努嘴巴、招手、劈腿等各种下三路的手法,协助商人向人们推销商品,也有干脆横躺的,目的当然是勾起男人的性欲,让他们火烧火燎,在性冲动无法满足的情况下产生花钱的冲动,对于女性顾客,则是激起她们的好胜心与摹仿欲,总之,各种媒体上美女闪烁,令人眼花缭乱,可气的是放眼街上走动的女人,则尽是一些盗版货,叫普通姑娘真是觉得在相貌上就低人一等,叫有点姿色的姑娘暗暗通过镜子打量自己,心里悄悄地为自己估价,看能不能卖得好——物质时代像飓风一样降临中国,横扫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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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晓晨当然被扫到了,不仅如此,她还是这一股新潮流旗下的一员猛将,她喜欢消费,也就是花钱,只要是花钱,就能令她感到满足,每一个具有市场意义的地方,都成为发挥她聪明才智的小战场,无论是上班的公司,还是商场,还是情人的枕畔,她都迷恋,在那些地方,无论是弄到钱还是花掉钱,都能叫她如痴如狂,在她眼里,所谓人生,便是最有效率
地挣钱或花钱,也就是花最少的钱,买最多的东西,或是出最少的力气,挣到最多的钱,而其中的精华便是把挣钱和花钱这两件事,与食和色这两件事有机地四合一,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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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晓晨毕业于一所杂牌大学,名字我忘记了,甚至她到底是毕没毕业,我也没弄清,学的专业完全谈不上专业,只是一些基本技能,据她自己讲,为了找工作,她曾花钱买过七八种假文凭,总之是应聘的时候临时抱一抱佛脚,用人单位想找什么人,她就买一张对口儿的文凭,要是把她的应聘简历凑到一起,你会以为她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天才,当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点,在谋生方面,她抱着完全的得过且过的态度,也不知是一股什么风吹得她刻苦过那么一阵子,往脑子里装了些可与中文搭配得上的英文,这样,她便可在无论什么公司,担任一些文秘工作,加上她在相貌上的优势,使她十分自信,认为找一个工作不成问题,保住工作更是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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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袁晓晨的时候,她已是个相当熟练的小白领,满脑子的穷人梦,朝气蓬勃,永不言败,虽然身在中国公司,却按美国的规矩,坚持一天换一身衣服,她手头至少有五身不同的职业套装,以便在一个星期内做到新鲜可人,这五身套装在她的搭配下,可穿出上百种不同的效果。可用英语法语德语读出各种象征奢华的商标,著名时装设计师说出来简直就像是她们家亲戚,连三宅一生的日语发音都记得住,看日本美国漫画,爱往一句北京话里夹上一个英语单词,还有个英文名字叫Angela,她的理想就是买下一切喜欢的东西,找到一个又帅又有钱又爱她的男人,出身穷家小户,不幸染上这种合情合理的时尚追求,可以想见,与此同时,她也被商人发明的各种小圈套套得一愣一愣的——各种广告激起她的占有欲,然后,便为满足这些欲望而努力,据我所知,衣服鞋子多得可开时装店,手机就换过五个,有的是人家送的,有的是自己买的,在她看来,每换一款,就意味着改善了一次,也不知是改善了什么。如果她能够成功,那么我相信,她会一个人拥有10辆不同牌子的汽车与10处住房,全买在世界各地的著名地段,在南美街头跳过桑巴,在北美赌场里输过钱,在非洲看过野生动物,在欧洲各种名胜古迹前照过相。赡养父母、周济朋友、让孩子受好教育,对猫狗有爱心,平安本分,知足常乐,真是美好的一生,穷人梦还能有什么呢?
但现在这梦想远未实现,袁晓晨还处在起跑前阶段,袁晓晨守时而顺从,乐于助人,我主要是指她陪朋友逛商店,另外,她还不放过大城市所提供的一点一滴的方便,她会在上班的路上,喝着一瓶矿泉水,在报摊上分几次把她所关心的时尚杂志看完,而不会买一本回家。她会留心商场的每一次折扣和降价,若是不幸买了同一件比别人贵的衣服,就像是受了一次侮辱一样。她还勇于尝试,我经常被她支到商场二楼,转了一圈儿回来后,发现她坐在一楼的某个柜台前,脸上涂得像小鬼儿一样,正在喜孜孜地试用一种商家推广着的免费面膜。
另外,袁晓晨的顺从性格还扩展到其他方面,比如,她做爱时姿势单调,两腿分开呈30度,两臂平伸,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声不出,连呼吸都似乎不曾加重,当你松开她,她便起身去洗澡,当然,事后说起来,她可是花样百出,当然,主要限于描绘对方,语言生动,直叫你对你的激动经验后悔不迭。
以上是我随便介绍一下袁晓晨,让你有个初步的印象,免得把她混同于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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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上袁晓晨的时候,我正在马马虎虎地同时写着三本言情小说,每一本都开了个头儿,就没了下文,我的意思是说,我正与三个姑娘保持着开了头就没有下文的轻率关系,我知道,我本人在道德方面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一提的榜样,有些作家不管骗得着骗不着姑娘,都能成天胡编乱造些不着边际的故事骗读者,我认为还不如骗几个姑娘而对读者讲实话更好一些,当然了,后一条更难办到,不然我三本书早就写完了,我的意思是说,我终于赢得了一个机会,写一写我的第四本言情小说,我开了头,静待袁晓晨的下文,不管怎么说,她成了我的炮友,连她自己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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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一天上午,我一醒来就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坏事儿似的,果然,洗澡的时候滑了一跤,膝盖上青了一块,我的游泳卡到了最后一天,一共20次,但我只游了3次,在一种亏了的心情趋使下,我决定去游最后一次。
我出了门,灰蒙蒙的云层高高地铺在天际,阳光被挡在云层后面,根本找不着具体位置,而地面上却刮着冷嗖嗖的小风儿,我知道,天地之间,亿万生灵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正在奋力活动,像我一样,也许只是为了活动活动而已。
我驾车来到游泳馆,竟发现忘记了带泳裤泳帽,只好在小卖部买了,其实同样的泳裤泳帽在我家已多达七八条,但我仍未能记取教训。我在更衣室收拾停当,进入游泳大厅,发现空空的水池中只有我一人,一种单调之情油然而生,我只游了500米就草草收场,出来洗完澡后,竟发现存放衣物的衣柜钥匙不翼而飞,我回到水池边寻找,一个好心的救生员带上水镜跳入水中,帮我在水底找了一圈,没有找见,想想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我只好自己在我游的那条泳道里来来回回潜了两遍,果真找到了,钥匙掉在了水底的一条换水槽边,我爬上岸,再次洗澡,穿好衣服,为了把头发吹干,我弓着身俯在洗手间的干手器下面,让热风吹得我天悬地转,把路过的清洁工看得目瞪口呆。
离开游泳馆已是下午,想想这新的一天就这么开了头,心中不禁茫然,总得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吧,做什么呢?我决定去逛逛书店,由于对书本知识存在一种说不清的迷信,我在走投无路时,不知为什么最后总是奔向书店,就像信徒奔向教堂一样。
我把车开到位于美术馆附近的三联书店,就在一排排的书籍边上徘徊,这里哪儿都好,就是没有美女,要想见一见美女,只能看画报,当然,二楼还有一个美术部,那里的画报里还有不少在街上难得一见的裸体美女,就连她们装模作样的姿态一般人都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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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信,比起说话来,再荒唐的文字也显得更深思熟虑一些,只不过没有说话时的那一种声情并茂罢了。不过,对于有点想象力的人来讲,这一情况完全可得到解决。根据这一理由,我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