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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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流年-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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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感到肚子里的儿子就剧烈地蠕动几下。二太太说,心肝,好听,妈听到了你说好,等你出来了,妈天天给你唱曲儿。
  二太太天天给她的儿子哼曲儿,天天盼着跟儿子见面。本来我尽可以等二太太把孩子生出来,再顺藤摸瓜地讲述大老爷蒋万斋纳二太太和丝红为妾的事,但有些事情往往出人意料。有一句话叫夜长梦多,是说有些事情应该一鼓作气地办完,要是中途搁置下,难免会生出别的枝节来,最终往往使事情半途而废。现在,果然出来一桩横生枝节的事,保和堂横不郎地摊上人命官司了。
  这桩人命官司的直接导火索是保和堂佃户郭福的哑巴儿子。郭福和弟弟郭财都在保和堂的长工房当过长工,现在租种保和堂的山坡地,每年交租子,叫佃户。哑巴是个勤快孩子,每年冬天许多半壮孩子都跑到蒋家的地里去捡棒子秸秆,见到蒋家的人来了便一哄而散。捡了很多棒子秸秆的哑巴总是舍不得丢掉秸秆逃走,越是着急,越是背不起来,有两次大老爷蒋万斋碰到了,还亲自动手帮哑巴起来,然后跟他比划说,下次不要来了。但是下次哑巴还是跟了别的孩子来偷秸秆,大老爷跟护院房的人说,把孩子们吓唬走了就算了,不可动手打人。
  现在哑巴死了,被人活埋了!埋他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郭福和叔叔郭财,保和堂乃至玉斗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不寒而栗。郭福和弟弟活埋了他的亲生儿子哑巴不是因为他偷了保和堂蒋家地里的秸秆,现在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完,孩子们偷秸秆是冬天的事。哑巴在地边割草,不留神割了赵家地里的几株豆子,夹在草中间了,哑巴肯定是没发现。事情糟就糟在赵家的人发现了。玉斗赵家是大姓,却不都是富户,穷户多。但赵铁手是富户,赵铁手胳膊上驾着一只苍鹰,有事没事地在地里转悠,于是发现郭家的哑巴割了他的豆子。赵铁手找到郭家大发其难,并当场从哑巴的草筐子里翻出了两株豆秧子。郭家兄弟目瞪口呆,知道哑巴给他们惹了大祸,身为佃户的郭氏兄弟哪里惹得起赵铁手!
  赵铁手之所以叫赵铁手,一是因为凶横与勾八不分伯仲,二是一身功夫与保和堂的高鹞子齐名。郭氏兄弟知道惹了赵铁手今后就没有安稳日子了。于是,为了给赵铁手一个交待,兄弟俩晚上在自家的租地里掘了一个坑,给哑巴吃了一顿他有生以来没有吃过的好饭,烙白面饼裹腌腊肉,东西是郭福媳妇跟邻居借的。哑巴吃完了白面饼裹腌腊肉,被父亲和叔叔领到地里,看到挖好的土坑,哑巴就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给自己的父亲和叔叔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跳到坑里四平八稳地坐好,冲着他的父亲和叔叔吼了一声,然后郭氏兄弟将哑巴活埋了。
  活埋了哑巴,事件并没有平息,赵铁手给郭家兄弟放出风来,说他要给郭家门头上挂篮子。挂篮子就等于给郭家的人额头上贴了以偷为生的标签。在民风淳朴的京西太行山,背了如此名声该如何生存!
  郭氏兄弟走投无路,就借了两把杀猪刀子,玉斗人叫细刀子,二指宽,尺半长,磨得锋利无匹。兄弟俩早晨同样吃了一顿好饭,跟哑巴吃的一样,白面饼裹腌腊肉,东西是哑巴吃剩下的。然后他们揣了细刀子上街找赵铁手。
  赵铁手的拿手功夫是空手入白刃,只会摸锄头把子的郭氏兄弟决然不是对手。郭氏兄弟没想过能活着回去,他们左右两边同时走到赵铁手身边的时候,赵铁手已经有了察觉,他已经发现他们从怀里抽出了明光闪亮的刀子。赵铁手很自信能在眨眼之间把郭氏兄弟手里的细刀子夺下来,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两个图谋不轨的家伙打翻在地。
  赵铁手算计好了每一个动作,但是忘了算计他胳膊腕上的苍鹰。这只除了赵铁手吃饭睡觉都蹲在他胳膊腕上的苍鹰非常及时地协助了郭氏兄弟宛如蟒蛇出洞的招数,它在赵铁手的脸上展翅伸爪,扑抓跳跃,赵铁手的眼睛无法睁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丢得一干二净,于是郭氏兄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同时将两把锋利的杀猪刀插进了赵铁手的胸膛。
  赵铁手自然是一命呜呼了。郭氏兄弟在愣怔片刻之后,冲着在场惊得目瞪口呆的乡亲们抱拳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我们兄弟杀了赵铁手与你们无干,自古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兄弟这就去板城拘捕房投案自首,日后要是有官来查,望乡亲们给做个见证。说完,兄弟二人丢下血淋淋的刀子,头也不回地走了。随后赶来的郭氏兄弟的两妯娌媳妇,见了这个场面,立刻都晕了过去。郭财媳妇怀里不满周岁的孩子哇哇地啼哭不止,他的名字叫郭雀儿。
  郭氏兄弟先是活埋了哑巴,然后又用杀猪刀捅死了赵铁手,这都跟保和堂蒋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有一个深远的问题牵扯上了二太太,在二老爷蒋万秀死了那阵子,赵铁手曾托了镇西石碌碡亲自上保和堂提亲。
  大老爷蒋万斋听说赵铁手愿意拿出大西河边的二十亩墒地给保和堂,讨二太太做个偏房,一张脸立刻变得煞白,山羊胡子直抖,指了石碌碡的鼻子颤了声儿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好像是石碌碡要讨二太太做偏房一样。
  以赵铁手的心思,这是一件对大老爷蒋万斋有利的事,保和堂的家产从此归了一个人,还白得二十亩墒地,这又何乐而不为呢?却没想到蒋万斋回绝了他。
  赵铁手一生豪强霸道,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发誓要跟保和堂蒋家势不两立。以保和堂蒋家的名誉地位,赵铁手当然奈何不得,但总算是生出仇隙了。这件事除了二太太蒙在鼓里之外,玉斗有许多人知道。蒋万斋之所以直截了当地提出要纳二太太为二房,不能不说有先下手为强的因素。
  事情到这里两条人命官司仍然跟保和堂蒋家没有必然联系,问题出在那两把杀猪刀子上,上面清清楚楚地凿了保和堂的字样。一般地说这也没什么关系,有许多有名的铁匠铺子在自己打造的器具上都打上戳记或者自己的名号,比如说张小泉的剪刀,十八子的切菜刀等等,他们不可能因为自己打制的工具成为杀人凶器而承担法律责任。仍然需要说明的是,八十年前的保和堂不是开铁匠铺的,当然也就卖不出凿有保和堂字样的杀猪刀子,凿有保和堂字样的杀猪刀必定是保和堂定做的特制用具。
  保和堂的杀猪刀成了杀人凶器,杀人犯郭氏兄弟是保和堂蒋家的佃户,被害人赵铁手与保和堂蒋家素有仇怨,这样一罗扯,保和堂和人命官司就有必然联系了。
  前来保和堂提拿疑犯的肯定是段四。段四像往常时候一样,带了一个随从,骑着马从玉斗的街面上走过,马掌敲击在石板上发出咔咔的响声。马走得不紧不慢,马上的段四悠然自得,丝毫看不出是来抓疑犯的。两匹马甩着粗长的尾巴,嘴里喷着响鼻儿,毛皮油光闪亮,走起来雄壮的马脖子连着马头上下有力地耸动。街上的人都傻不棱登地看着段四和他的随从进了保和堂。
  除了大老爷蒋万斋,保和堂上下所有听到段四说话的人都惊得瞠目结舌,恍如晴天霹雳,大祸从天降,保和堂摊上人命官司了!不算大老爷和护院房的人,保和堂知道街上出了人命的人还不多,突然跟保和堂的大当家联系在一起,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
  大太太几乎嚎啕大哭,抓了段四的胳膊不放,颤了声儿地说,段兄弟你得帮忙,你得帮忙啊!她忘了以前一直称段四为花溜棒槌的事。
  与大太太相比,二太太要冷静得多,当然已经没有心思再给肚里的儿子哼小曲儿了。二太太非常自信十天前活埋了哑巴及杀了赵铁手的事跟保和堂没有任何干系,也自信声名远扬的保和堂对别人的栽赃陷害最终定能沉冤昭雪。临危不惧和处变不惊是二太太向来就有的品性。
  二太太说,虽说世上的事儿是是非非红口白牙地说不清楚,可是自古以来冤有头,债有主,万事总有个水落石出,保和堂决不能平白无故的受奸人陷害,就是拼了保和堂的家底儿,也要把这场人命官司做个清白了断。
  弟妹所言极是!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大老爷蒋万斋本来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看着大太太和使唤丫头们乱做一团都不表态,倒像是没事的人一般,听了二太太的一番话,满心的钦佩之情脱口而出,他说,保和堂决不会因了这场无中生有的人命官司而污了百年清誉,想我保和堂蒋家世代安分守己,当年老太爷官至七品而辞官不做,甘愿回乡为民,也是因了官场黑暗,担心有朝一日不慎污了祖宗名声,眼下既然摊上了这场莫须有的人命官司,保和堂只有据理与人对簿公堂了,但我保和堂蒋家岂是胆小怕事之辈,任人污陷而束手待毙,正如弟妹所言,拼得我保和堂蒋家的万贯家产和上下几代人的人缘关系,也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大老爷蒋万斋的自信当然不是空口无凭。
  段四说,此事大可不必惊慌,兄弟来保和堂又不是拿铁链锁拿人犯,万斋兄把事情想严重了,法院也只是因为杀人凶器牵扯到保和堂,这才请大当家的去问个究竟,再说万斋兄还是县议员嘛,岂是他人能随意冤枉得了的?段四这么说,保和堂的人安心了不少。
  段四无有例外地在保和堂吃了午饭,并且喝了酒,由大老爷蒋万斋亲自作陪。让段四感到意外的是所有女眷都没有回避,包括二太太。保和堂所有的人都心里明白,段四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尽管保和堂在官场上的关系并不简单,但有段四照应总是一件极为现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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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四感到受宠若惊的是大太太在吃饭时给他往碗里夹了一砣鱼子,鱼子就是鱼卵,是很好吃的东西。保和堂吃鱼的时候不多,要看有没有人从大西河里捞上来卖,现在让段四碰到了。
  接着二太太也亲自动手夹了一块外形十分好看的鸡肉放在段四的碗中,何况二太太行动很不方便,这就让段四更感动了。这是一块叫公鸡蛋的东西,学名可能叫鸡肾,这也是一种入口感觉非常美妙的东西。
  段四心安理得地喝了衡水老白干,又细嚼慢咽地吃了鱼子和公鸡蛋,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美好。
  大老爷蒋万斋在离开保和堂之前做了几项必要的工作,一是给天津北京和保定能在官场说上话的朋友旧识写了信,并安排了所备的礼金数目,这些都可以由保和堂在天津北京保定的铺子直接支付,也免了要人路上带着辛苦。老太爷在世时的一位至交在直隶省司法界还有些名头,保和堂在天津的买卖多仰仗他的照应,上次费老爷子也是靠了这位有来头的人物出面摆平了的,保和堂每年也送些礼给人家,但重要的是老太爷的面子,蒋万斋自信动用这样的关系没有摆不平的事,何况保和堂摊上这场人命官司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事。
  大老爷写了书信,吩咐护院房的三名精干小伙子立刻分头动身去天津北京和保定,各地掌柜的接信后自然会出面打点这件事。剩下的事是家事。如果二太太没有拖着身子,由她和大太太守在保和堂,大老爷会放心得多,现在指望最多的恐怕只有高鹞子,当然,有许老爷子和穆先生也可顶不少事。这样一来,跟随大老爷蒋万斋出行的就只有牛旺了。
  大老爷对大太太和二太太说,大可不必担心,既然知道刀子是郭氏兄弟从柳师傅那里借去的,有柳师傅做证也就是了,我去法院讲清了这件事,也不会费什么周折,用不了几天也就回来了,你们尽可以放心,孩子才是极为重要的。他这么说,大太太二太太都照顾到了。
  大太太说,家里的事老爷放心,还有这么多人呢,你能去把官司了了,平平安安地回来比什么都好。大太太说着泪水又忍不住淌下来。
  丝红受了大太太感染,眼圈一红,也把泪流出来了,这阵儿她已经忘了讨厌大老爷山羊胡子的事,毕竟是有纳她为小这一说,要是大老爷回不来或是蹲了大狱,保和堂就此垮了,那她该怎么办?不是连人都没嫁就变成寡妇了?丝红的伤心是有来头的。
  二太太当然没有落泪,倒不是她不在意大老爷的好歹,实在是哭并不解决问题,倒显得不吉利。二太太想的是大老爷这一走,保和堂还真有群龙无首的感觉了,尽管保和堂没有分家立业,但五根手指攥在一起才成拳头,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做妯娌,倒不如合在一起好了。二太太觉得给大老爷做二房恐怕是势在必行的事了。
  保和堂所有管事儿的人都聚在菊花坞,听大老爷安排,这种万众一心的场面让大老爷很感动。正说着话,就见柳老疙瘩泪流满面地走进院门,冲着大老爷大太太和二太太扑通一声跪下了。
  柳老疙瘩几乎嚎啕大哭地说,大老爷呀,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保和堂!大太太二太太呀,都是我这个浑虫给保和堂惹的乱子啊,我要是不借给郭家兄弟那两把刀,保和堂咋会摊上这场人命官司?让我去吧,我去坐牢!要砍头就砍我的头!
  大老爷蒋万斋赶紧把柳老疙瘩拉起来,安慰说,柳师傅不可如此,有哪一个人敢说要保和堂的人坐牢砍头?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在保和堂做好饭菜,伺候大太太二太太,你就是有功之臣,我蒋万斋感激不尽,保和堂一应事物不必担心,自有我在。
  这样一来,又耽误了段四和大老爷一会子工夫,直到大后晌,段四和大老爷一行才上了路,好在今天只赶到板城,大家都骑了牲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过两天到紫荆关,然后出山就是长路了。
  大老爷一行在板城住了一夜,赶了两天路到紫荆关,然后下十八盘到易州,第七天到涞水,这一趟走得悠闲自得,倒像是游山玩水一样。
  县长何隆恩当天接见了大老爷蒋万斋,并设宴为他接风,这让蒋万斋受宠若惊,要知道无论如何自己身上还挂着疑犯这个名头。但是,何隆恩在席间对人命案子的事只字未提,只谈了些诸如收成及保和堂在外的买卖等寻常话题。蒋万斋也不提官司的事,他认为何县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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