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因为我现在身处汉奸部队,只求自己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鼓励他们杀敌,杀死的是自己的同胞,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队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其他方阵也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昂首站在晨光之中,等待着队伍的回应。
“王小虎!”队伍第一列的首位兵大吼道,我可以看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似乎想起了自己进入这支部队的初衷,这个兵眼眶有点红。
“李华军!”
“蒙起!”
。。。。。。
名字一个接一个,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亢,五十个人的声音震撼了整个广场,有点悲壮,有点无奈,身处敌营的无奈。
隔壁方阵的队长朝我投来一个赞赏的眼光,在我最后一个兵报完名字之后,那个队长大声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连锁反应,他的队伍开始报自己的名字,接着是下一个队伍的队长和士兵!
“立正!”
突然而起的一句立正打断了热血沸腾的另类报数,一小队士兵走上了广场。
看到他们头上的钢盔,枪头的刺刀,我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一小队日本兵!早听沈文瑶说过,左炫明的山里有一队日本兵,负责监察汉奸部队,没想到那么快就出现了。
“你!过来!”
带头的一个日本军官用军刀指着我命令道。
我不卑不亢地走到他前面,刻意留下一小段距离,电视上的日本人经常突然出手,处决异己,我必须留下防卫的安全范围。
日本军官凶狠地朝我说着日语,旁边的翻译连连点头,最后才向我传达日本军官的意思。
“渡边中佐说了,煽动军心是死罪!破坏大东亚共荣的人就是我们亲善军的敌人,必须毫不留情地杀死,军人就要死在战场上,战败了还活着下战场的应该切腹,战败活着,不是胜利,而是耻辱!”翻译官声情并茂,翻译得极其到位,就像自己就是那个渡边中佐一般。
“你问他,他有没有吃过败仗!”我眼神极其锋利地盯着渡边,翻译犹豫了一阵还是低声跟渡边说了我的意思。
我感觉得到,身后的队伍已经躁动起来,我相信渡边的话绝对刺痛了在场的每个人,我心里实在不相信这一小队日本人敢动手,因为刚才我从这些兵的眼神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你!死!”我的问题意思再清楚不过,你渡边并非必胜将军,既然吃了败仗就要切腹,为何你还站在这里,这显然就是对他的挑衅,而这个日本人也没有让我失望,抽出腰间的手枪直接顶着了我的额头!
我在警界拼斗那么久,真刀真枪的场面也见了不少,虽然没有这些浴血战场的士兵厉害,但也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心里也不相信渡边敢开枪,因为身后的士兵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怒目而视,只要他开枪,我相信这队日本兵想活着出去很难。
我敢这样做,是想证实一下自己心里的推测,虽然冒险,但值得。
看到我岿然不动,渡边暴怒如雷,快速收回枪,左手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近身搏击我还没怕过谁,当即抬起右手,极其精准地扣住他的手腕,左拳习惯性接上,眼看拳头就要砸在他的脸面上。
渡边举起握枪的右手来挡,我改直拳为扣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枪,调转枪口对准他的眼睛!
“住手!”
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左炫明快步走了过来。
我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渡边,枪口没有丝毫颤抖。
左炫明挡在我跟渡边中间,直视着我,然后突如其来地给了我一个耳光!
这个我心里一直坚信他不会当汉奸的传奇人物,此刻实实在在地给了我一个耳光!身后的队伍几乎要冲上来将渡边撕烂,我知道,我赢得了这些兵的尊重!
左炫明瞪着一面倔强和不甘的我,伸手夺过枪,双手递给了渡边!
渡边用日语骂了几句,然后挥手带着日本兵走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左炫明,心里真的很憋屈,可他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神情。
没有任何表示,左炫明挥手解散了队伍,只是我身后的五十人没有一个人动。
副队长邱初一朝队伍使了个眼色,这些人才跟着邱初一离开去吃早饭。
左炫明和我相视而立,很久很久,最后他离开了,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笑了。
乱大谋,很好,他左炫明真的有件大事要做!
第二十五章
渡边中佐和左炫明走了之后,我来到工棚,大碗粥和细面馒头,我吃得格外的香,因为每个人都朝我行礼,或者说是朝我老爹庚翰宰行军礼。
我不明白,老爹虽然曾经服过军役,但按年龄来算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抗战时期,曹暮雪周修永还有邹新觉也都一样,究竟仪式广场存在着什么神秘的力量,能将我们这些人集中到这个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的镇子里?
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这是一场梦,所以才生出那么大的勇气跟日本军官渡边对峙,可很多事情偏偏又如此的真实,所有的一切都实实在在,我有痛觉,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微妙气息,阳光轻风,更重要的是,替老爹将他的爱情进行到底,我并没有觉得这是乱伦或者什么,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化身为老爹,我就是庚翰宰,而非庚雨信。
“翰哥,你这么就忍不住了呢?左炫明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了,你再这样他势必生疑了。”沈文瑶坐到我旁边,压低声音责怪道。
“小妖别担心,我了解左炫明,我表现得越有血性他就越欣赏我,稍显莽撞反而能突显他的城府。”我笑着说,对于沈文瑶,我还真没想过隐藏些什么。
“翰哥,明天左炫明就要跟着渡边回第七联队大本营了,上次他说了让我们跟着去的,周修永他们到现在都不发动围剿,难道是想等左炫明离开再乘虚而入?这就等于将我们卖给了左炫明和日本人了!”
沈文瑶恨恨地说道,显然对周修永的行径极度鄙夷。
我思量着沈文瑶的话,从个人来讲,我确实偏向于左炫明多一点,周修永总给我一种阴险的感觉,若非之前跟周米惠接触过周修永,此刻我应该是发自内心投诚左炫明。
在这个诡异的幻境里,我只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没有自己身份的人,我只是老爹庚翰宰的替身。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醒过来,眼前的一切会消失不见,让我一刻都不敢眨眼。
我就像在玩真人版的角色扮演游戏,只是不知道游戏结束之后自己会得到或者失去些什么。
就在我出神思考之时,吃早饭的士兵骚乱起来,纷纷起身往下山的路口走去。
“哎,又有伤兵送上来了。”沈文瑶叹息道。
“伤兵?”我放下碗筷跟着人群走了过去。
一个小个子被抬了简易担架上,大腿的枪眼汩汩冒着血,衣裤上也到处是血迹,另外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已经失去意识,胸口中弹,生死未知。
我很快得知,这两个是前线的侦察兵,在小规模冲突中负伤而回,小个子背着胸口中弹的战友,拖着伤腿硬生生逃了回来。
小个子到了山下的岗哨之后就脱力昏倒,可手还是死死抓着战友的衣服,根本无法掰开!
医务兵很快查看了伤势,胸口中弹的那个已经没了生命迹象,围观的士兵默默摘下军帽,低头默哀。
这种细节给了我很强烈的冲击感,虽然看起来很平常,但我感受得到这些士兵血脉相连的战友同袍情谊。
左炫明大步走了过来,分开人群蹲了下去,脸上的漠然掩盖不住内心的伤感,让我感觉,这里每个兵都牵动着他内心深处的关爱,每个兵都是他的兄弟一般。
偌大的广场上安静地让人窒息,晨光斜照,金黄阳光撒在铁血军士身上,苍凉悲壮,如同一副震撼人心的金黄色群雕。
左炫明定格了很久很久,然后才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一时竟然有些微弓,内心的沉重将七尺男儿的铁脊梁压得叽叽呀呀。
周围的士兵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圆圈,将左炫明和一死一伤拥抱在圆心。
广场上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阴霾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电视上演着的那些视死如归,视人命如草芥的铁血将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气概,那简直就是放屁!
苍白的脸,凝固的血迹,浑浊的眼瞳,模糊的伤口,死抓不放的双手,所有的一切都震撼着每个士兵的心灵。
左炫明深吸一口气,抽出随身的匕首,面不改色地划破自己的手指,在死去的那个士兵额头上画了一个圆形符号,一条弯曲的血线条贯穿圆形。
邱初一从工棚里拿来一大袋红米,默默地分发给周围的士兵。我握住手里的那把红米,如血般红艳,如逝去的生命般沉重。
左炫明也在负伤昏迷的士兵额头上画了同样的符号,不过这一次用的,是那个死去的士兵的血!
轻轻拉开伤兵的衣服,左炫明沾着死去士兵的血液,在伤兵身上画了很多玄奥扭曲的图案,这种图案我再熟悉不过,裸体男尸上的,汉奸坟场枯骨上的,都是同样的符文!
“啊咧古,啊咧古,啊咧和西玛,托拉斯也啦吗。。。啊咧古。。。”
左炫明低低地吟唱着这段旋律,这段我已经熟记在心的旋律,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涵义,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它所承载的使命。
苍凉悲痛的低低吟唱越来越大声,不断重复的歌谣就像仙山神林中的暮鼓晨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心跳变成了伴奏,周围的士兵也低声跟着吟唱,显然这样的场面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每个人都熟悉无比。
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凭着内心的直觉说出口的这句话,拥有这么大的魔力,让我赢得几乎所有士兵的尊重。
付出生命的代价,扪心自问,你真的舍得付出吗?这一刻,我只有敬仰,我不再怀疑自己的直觉,这群人并未汉奸,哪怕真的是汉奸,我也相信他们,不会做出残害同胞的事情来!
广场上的歌声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了浩大的祭歌,悲痛的歌声似乎想穿越时空,将那个逝去的亡魂再次抓回人间!
纷纷洒洒的红米像一场血雨,落在广场之上。
担架上的小个子伤兵突然睁开了眼睛,面容坚毅,可眼中的泪水却无声地落了下来,死死抓着伙伴的手不曾松开。
小个子咬紧牙关,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就像唱着歌谣的战友给了自己无限的力量,小个子留着泪,将死去的战友扶了起来!
左炫明架起死者的手臂,将死者的一只脚放在了自己的脚面上,另一只脚放在小个子的脚面上,跟着小个子艰难无比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营房,每一步都像要将大地敲醒,震慑地府,让死者回归!
周围的士兵跟着圆心中间三个人的脚步,一步一踏,缓缓走向死者曾经居住的营房!看着被左炫明和小个子架着的死者,类似两人三足的步伐,像极了我见过的人偶!
只是现在的我不再疑惑,也不再震惊,揭开谜团的兴奋和成就感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久久无法平静的灵魂,跟着歌谣震颤着的心脏!
十几米的距离,足足走了十分钟,左炫明三人终于站在了营房门口,人群围成了扇形。
日本女人洋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制鬼面,像站在奈何桥头接引阴魂的孟婆,看着眼前站立着的左炫明三个。
“他叫什么名字?”洋子朝小个子问道。
“苏茂德,过了年就满十六。父亲叫苏起才,母亲叫李三娇。”小个子面无表情,但眼泪沾满了稚嫩的脸庞,下唇已经咬出了血水。
“以后你就叫苏茂德,你的父亲叫做苏起才,你的母亲叫李三娇。”洋子将手按在小个子的额头上说道。
“我叫苏茂德,我的父亲叫苏起才,我的母亲叫李三娇。。。”小个子低声跟着说道。
“我叫苏茂德,我的父亲叫苏起才,我的母亲叫李三娇!”洋子的手离开他的额头,小个子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大声地仰天大吼,撕心裂肺!
洋子将木质鬼面戴在了死者脸上,然后跟着左炫明三人走进了营房。
左炫明走出房间的时候,脸上多出了三道黑色的油彩,然后朝远山用尽力气吹了个响哨。
人群主动分开一条道,几分钟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风一般呼啸而至,到了广场之后又慢下脚步,极其有灵性地缓缓走到营房前,赫然是那银色的巨犬!
左炫明在巨犬头上抚摸了一阵,贴着他的耳朵像在述说着些什么,然后一人一犬走进了营房。
广场依旧沉默,等待着营房的门再次开启。
我突然在想,副队长邱初一的原名叫什么,广场上的每个士兵曾经换过多少次姓名。
日头已经高挂,每个人都暴晒在烈日之下,却没有一个人走动,甚至连汗水都没擦,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等着。
直到红霞染红了山顶,如血般。
营房的门打开。
小个子“苏茂德”第一个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右腿就像没受过伤那般有力,而他的胸口,一丝起伏都没有。
接着,左炫明和洋子也走了出来,手里的毛巾擦拭着手中的鲜血。我努力地将视线延伸进房间里,看到一只大瓦缸上的图案,以及上面的鲜血。
邱初一和几个队长默默的低头走进了营房,然后抬着包裹着尸体的棉被走了出来,默默地,一步一步,走向了汉奸坟场的方向!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又看不清,虽然我第一次见到死者苏茂德,也第一次见小个子,但我总觉得,此刻的小个子,身体里住着的,是苏茂德的灵魂。
可是,小个子自己的灵魂又安放在何处?
血阳下沉,洋子默默地将各种刀具装进了一个精美的木盒,连同一根黑色石条和一大块黑色的油膏。
第二十六章
我想偷偷跟着下山,看看死去的苏茂德是不是真的被送进了汉奸坟场,可最终我都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
烟很烈,抽进肺里烧得慌。
我很想好好睡一觉,管他醒来要面对什么东西,我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躺在床上,我却无法闭上眼睛,只要一闭上眼,白天的一幕幕就不断地浮现在脑海中。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面具下面有欲望,有痛楚,有算计,可现在的人已经麻木了,慢慢的,面具也就变成了自己唯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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