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隙驹石火梦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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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隙驹石火梦身-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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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穷凶极恶的抢匪自然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双方很快开始了交战,布轻的运货大队这边也很快落入了下风。布轻自己并不参战,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将我轻轻护在身后,英俊的侧脸上浮着一丝讥讽的笑。

仿佛三界之外看透众生命运的佛,气定神闲。

当最后一个护卫肩上受伤,救兵却连影子也没有出现的时候,我终于在他的神情中找到了一丝忧虑。原来他也会怕么?那刚才的讥讽和自信,又是为了什么?我疑惑的看向他,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挡在我身前的手已经收回,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软剑。

泛着银光的剑刃在风中,我仿佛听到了呜咽。

开云剑?

忽然想起,布家的三公子是这江南著名的“霁雨刀”。

原来是身负绝技?我忽然感到厌恶,如此高手看到身边相熟的仆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却始终无动于衷,这布家公子的心肠,当真是狠。

看来,不需要我出手了。我皱了下眉头,转身想要离开。

不是看不下去,只是单纯的不想留下来。

可就在回头的那个瞬间,眼角却极敏感的捕捉到一抹惊心动魄的红。

我依稀记得,今早上的布轻,着的是一身白衣。

猛地回头,白色的棉布袍子猛烈招摇,血织的布花绝艳的绽放。

叮。

开云剑落地,发出清脆的轰鸣。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

谁能想到传说中开云剑的主人,竟然丝毫不会武功?

我的身形瞬间弹向那血腥味甚浓的方向,心中忽然惶惶,像是憋住了一口气却又得不到疏解,指尖的冰凉在凛冽的风中迅速向上蔓延。

刚才他一直讥讽的笑的人,竟然是自己么?他在笑什么?

古代的传说中,那些济世的名医会使用一种奇特的医术,叫做悬丝诊脉——将长长的粗细均匀的金线绑缚在病人的腕脉上,名医坐在几十步开外的安静地方,掌着金线的另一端,用指腹感知金线微微的颤动,以测知病人的脉象,从而对他的病情作出准确的判断。

卉姜不通医术,连这个典故也是后来布轻闲时讲给她解闷的。可是卉姜是妖精,蚕宝宝卉姜的丝织绣活手艺虽然是后天学的,可是随心所欲造丝的本事却是天生。

无色的悬丝,悄悄攀上所有人的咽喉。


  正文  赌注

我怎么会想到,一怒之下就动用了三成的灵力:二十几个劫匪统统被我用线吊颈悬在半空中,只有脚尖勉强着了地,一双双胳膊在空中四下里乱晃,晃得我眼花缭乱,心里越来越虚。

怀中布轻,嘴角还微微翘着,已经昏迷。

却少了我不少顾忌。

于是我大咳一声,扑在布轻身上,开始嚎啕。一边嚎还一边咬牙切齿清清楚楚的吼:“少爷啊你快睁开眼看看吧坏人都遭报应了,少爷啊你看老天都开眼了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啊老夫人还在家等着你回去过年呐,少爷啊你快醒醒啊你死了谁来娶我过门啊……”

拼命挣扎的人都不动了,直愣愣的看向我们这边。看什么看,我没好气地想,就是吼给你们看的,被人骗得团团转还不自觉,怪不得沦落了当土匪。要不是为了吸引你们的注意力,我怎么会越吼越离谱?

转念想想,还是先趁机办正事:无名指上的结点开始逐渐软化,失去支撑的线头瞬间耷拉下去。

使劲一抽,大功告成。

匪徒们齐刷刷屁股着地,震起路上一片灰尘。

不过,一个人都没伤到。

我偷偷笑。忽然对上一双盛满了晴朗的夜里清澈的湖中流淌着碎银光芒的月亮倒影的眼睛,那里面有半掺着惊异的疑惑,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有一丝丝耐人寻味的……

我果然是吼了离谱的话?

“那二十几个活口,当时你既然绕他们不死,便是放了消息出去。话都说到那个份上,若是我不娶你便真是莫名就成了负心人。”布轻一脸吃了闷亏的样子,很无赖得牵起我的手:“反正,你是亲口把自己许了我。”

我怎么觉得,吃了闷亏的是我?

我抽出手,抽不动。

那双光风霁月的眼睛里面,是郑重的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金陵布家长子的婚礼之盛大,如同布轻远扬的声名。而那个神秘的新娘,更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人们纷纷猜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把这心高气傲的布家大少爷收归裙下——有人说曾偶然间见过那个女子,言谈举止如同清晨曦微里桑叶上的露珠搬晶莹可人,即使是跟在布轻身后频频受人白眼依然不卑不亢,跟那布轻算得上是一对金童玉女;有人私下传说那个女子平日里纺纱织锦的模样决不是凡人之相,再看布家这些年来平步青云高官厚禄,定是曾经施恩于这天上的仙子或凡世的山魅,人家是来许身报恩;更有恶意之人散播谣言,说那小桑仙有一双妖娆的绿眸,是山中靠吸人精血为生的妖魔,此番缠上布家长子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乃是布家的劫数,命里注定的孽缘。

真的要,嫁给这个人么?

竟容不得我细想。

布轻的行事如此雷厉风行,布家会客厅里连续七天不温不火的舌战群儒,让我真正见识到了他的能力所在。我这才知道,布轻绵软的,只是声音,绝非性格。而那些并不多的温言软语,也多数给了我。

在旁人眼里的布轻,就如同传说之中的钻石,夺目耀眼。连厨房烧菜的大叔有一回在廊台碰到我,都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膀反复唠叨:闺女你真是好福气。

都上了花轿,就更不能后悔了。

忽然想起那时跟自己打的赌,不知不觉地,赌注在增大。事情的发展远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或许是我错了,在这人世久留果然不利于修行。卉姜还小,离堪破红尘那一天,还远得很。

所以看不透,便任自己随波逐流。嫁不嫁,便由天注定。可数了那么多次桑花瓣,每一次都半途被风吹走,一直拖到最后,我看到草地上遍是桑花嫩黄纤长的蕊信,如同一幅未完成的杂乱绣件,只多了满庭芬芳。那个瞬间,曾经梦中那盛装的白玄牵着心爱的妻子白起回眸轻笑,眼中那缱绻的温热与脑海深处一双亮晶晶的眼,悄悄重合。

花轿摇啊摇,红色的遮面纱萝像浊烟一样在眼前缓缓地飘。

仿佛是幸福的手,在招摇。


  正文  心意

恍恍惚惚,我在布家四年。对我而言,不过又是一眨眼。而对布轻,这四年却是他一生中最难捱的日子。而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大多是针对着我。

那些婚前种种刁难,不过是些小风浪。真正难过的,还在后头。先是金陵婚成的消息传到京中,早就倾心于布轻的安宁公主被当这头一棒气得大病一场,气息奄奄,那姚妃眼见心爱的娇女竟然被如此委屈,便跑到皇帝面前哭诉,谁知正好撞见皇帝和新来的宫女眉目传情,气得绝食数日,把整个皇宫搞得鸡飞狗跳。左相大人事后清算到始作俑者,从此在心中对布轻结下了大大的一个疙瘩。

亲家变了仇家,布家在江南的势力大受打击。新婚的布轻没有片刻的闲,终日四处为了家族事业奔走。我看在眼里也有些心疼,毕竟事起缘我,又关乎布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闲时常去布家的各种作坊,收集研究各种纱绢锦绣,顺便给工人指点下教习些技法;之后却遭到了布家长辈的指责,说贵族新妇不该如此在外头抛头露面,又说我果然出身蛮夷不懂规矩。我有些气愤加气馁,只有退一步终日坐在家中织些锦绣打发时光,终于好歹封住了众人的嘴,至于鄙夷的目光,也基本可以全当做不存在了。

一路磕磕绊绊,如同我的心情。

好在每天都能看到布轻。

“他们看不到你的才情,可是我看到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认可你。”布轻侧卧在床榻上,一手支着头,向上微微挑起的眼角不知何时有了些许细纹,虽然不妨碍一贯的好看,却让我心中隐隐的酸。

布轻,你累了么?昔日那个谈笑着指点江山的少年,如今竟然有了老态。这地界人间,果然从来不曾讨我喜欢。

我现在是真的一心在想好好的跟你把日子过下去,连平时收集锦绣都能不专著。可是不管你面对了什么苦处,你却从不曾跟我讲过。或许,你是不想让我烦心?

我有些感叹,缓缓道:“我才不要什么劳什子认可,那个顶饭吃么?”

布轻笑而不语。

我又道:“话说回来,这几日我骨头都闷散了——你那么辛苦娶我回来,难道真是为了供在家里?”

布轻有些疑惑:“我记得家族之间贵妇们常有聚会,你没去过?”

“她们当我是妖精,哪儿还敢请我去。”

布轻顿了下,狂笑:“你都做了些什么啊?坦白从宽。”

“也没什么,”我微微得意的扳指头,一个,两个:“……话说上个月那个孔雀样的王夫人湿淋淋的回府之后,还专门请了三四个江湖术士开场做法,把香灰烧得满街都是,还往老妇人那里送来一摞黄符纸,要镇住我这个妖孽。真是的,我不过是一时气愤削了她的鞋跟,是她自己不小心掉进湖里的。”

“你可真是把我的熟客都得罪了个光。”

“绝对没有,我很小心的绕开了几个有实力的大主顾。再说,她们说的实在太难听——我原以为,我们可以好好过下去。可是你看,这原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是这世上的人,都疯了。”

布轻忽然拍拍我的头:“可是这下子你一定出不了门啦。”

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懊恼不已:“你们家规矩真是大。被骂了要忍着,还被禁足。”

“那干脆,你在家里给我养几个孩子好了。”布轻一合手,斩钉截铁:“反正闲着。”

我回过头,哼了一声。

布轻连忙扳过我,陪着笑:“好了,我们不提这个事情。”

自我进门不久,那个从来看我没有顺眼过的老夫人便不遗余力的将燕瘦环肥各色女子塞到布轻房里,以期待他能回心转意。布轻开始不堪烦扰的将她们一律赶出来,后来见我不甚介意甚至会同情那些女孩子,便也省了这种麻烦;只是总与我调笑他现在一弯玉臂万人枕,却只能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却是看的清明,在人界,布轻这种大户人家妻妾成群在所难免,防不胜防,只要他对我心意不变,时常敷衍下别的女子也是在所难免。

可是两年前,却有人传出怀了身孕的消息。

布轻得到消息匆匆回到家,却没有先去看那对沉浸在巨大幸福里的母子,只是在我窗下,垂手默立。

他是不知道怎样开口解释吧。

让我相信他么?他那么了解我,也知道我是多么了解他。

我看着他叹息:或许不能与你天长地久,便要付出相对等的代价?于是我背过身,开口道:你走吧,我已经不介意。

我不介意,因为是你。只要我能看到你眸中还有对我的珍惜,别的我从不曾放在眼里。

只是那时我却没有看到,布轻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我软软的推了布轻一把,打破有些僵硬的气氛:“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娶了我做什么。报恩么?”

布轻轻拂我额前碎发,将捋出长些的往一侧拨去,顺到耳后,很是语重心长道:“卉姜,你不懂啊。”

我不依不饶:“我不懂什么?难不成你图我的手艺?也不对啊,你都不让他们把我的织锦拿出去。”

“卉姜,你又开始了。”

“你真的喜欢我么?”

“看来你真的闲过了头,整日这般胡思乱想。”

“真的么?”

“假的。”

“你竟敢不喜欢我?!……”

布轻,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执意要娶我。

若你是为了报御匪之恩,便不需如此费心劳力。

若你是为我的织锦手艺,除了生来的妖力,我这些年已经毫无保留的教会了你和你的心腹。

若你那时当真倾心于我,为什么我感受不到足够的幸福?或许我们的距离太远了,我们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来到一起,却抵不过这一路反复消磨——或许,只是我太贪心。

布轻,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嫁了你。

指尖流动的织锦,在暖暖的日头下溢出七彩的光芒,璀璨跟宁静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如同怀着满腔的热情从天而降,在清冷之水中彻底破碎的银色月光。

你可知道,我每织一针,想的都是你的眼睛。


  正文  锦绣

“那道圣旨,布轻,究竟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话,布轻?”

“布轻……”那不是我的织锦,是不是,布轻?

“布轻……”你什么时候拿走的,布轻?

为什么摇头?那是谁?

我不知道,为何今晨门外车马忽然如此喧嚣。我也不知道,布轻灰白的脸色是怎样的征兆。我只是谦恭的低下头,福身低声问侯:“老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让我看看这儿媳妇,瞧这小模样,瞧这双细巧的手儿这些年来咱们布家委屈你了,妈妈今天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老夫人一反常态的快步走来搀起我。

我手臂一抖,努力稳定神情,心中苦笑。真是有点不太习惯这热情,在遭受了四年的白眼跟冷待之后。我再次低下头,温驯谦良地笑:“老夫人快别这样,媳妇这些年也惭愧,没能在您膝下尽孝心。”

“卉姜,我的好姑娘,想来那件事情布轻已经跟你提了,咱们布家今后的前程,就要靠你啦。”老夫人脸上是怒放的花朵,绚烂夺目,我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是。”我再低一低头,轻声应道。

前程吗?我用手搀住老夫人颤巍巍的身躯,看向布轻。前程么?

布轻的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布轻,我真的明白了。

左相府的下人,明黄的圣旨,无色的丝绢,布家的官职,还有三个月后安宁公主的大婚。

我只恨卉姜有时,看事情太过通透。

我回了屋,布轻跟过来。

我一声不吭地看着布轻默默在屋里走了半晌,然后他终于抬起头,开了口:“卉姜……”

一抬头,他便看到我的笑靥如花,怔怔地止住了后话。

我笑道:“布轻,我终于能帮到你了。”

布轻再一怔,随即低下头去:“卉姜,我会再去周旋。”

皱皱眉,我复又笑道:“你不相信我?”

“这在你能力之外,”布轻忽然愤怒:“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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