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饭,也去集市上采买肉食、菜蔬、水果,以及时令的鲜花。后来他掌勺了,他琢磨太子的口味,妃子的口味,还有侍妾们的口味,他发现在这个弥漫着冗长的黄昏气息的地方,主子们最顺口的食物,是喝汤。喝汤的好处,是几乎不需要付出任何的气力,而文火煨汤本来就像是一幅暖*调的旧画,恰到好处地融入了慈庆宫缓慢的节奏中。魏忠贤差点翻烂了大内的膳食秘籍,学会了熬制各种各样的汤。当他把头一次次埋在蒸汽之中时,一年年就这么流了过去了。他的确不会再去想到种瓜时候的事情了,也不会去思念女人了……但是,在他的记忆里,还是顽强地保留了一点女人的味道:媳妇儿冬天靠在炕头哺育女儿时,土屋里弥漫的她的奶味,她腋下的汗味,还有她身体把被窝烘出的棉布味,这是曾经让他快乐得发痛的味道。这味道成了他的一个痂,抠也没法抠掉了。
皇太孙,即日后的天启皇帝出生时,魏忠贤已在宫中度过了一十六年了。那一天午后,在舔了一口客奶奶的奶水后,魏忠贤独自坐在厨房里,这和他一十六年来,在寂寞中消磨时光的方式是一模一样的。但这一次,他用舌尖在回味,回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他蓦然抬头的时候,有点惊讶地发现,阳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和从前的阳光不一样,它像一把锋利、细长的刀子,落在地上,跳上灶台,再掠过吃饭的桌面,扑上了对面的墙壁,把这间暗淡的、了无生气的房子,有力地切割开来了。魏忠贤心里一动,再次涌上一点念想来,有些看似坚硬的东西,譬如石头,铁器,规矩……这些看似不可改变的东西,其实也不是不可改变的。
三六
黑妃还没把魏忠贤的故事讲完,我已经又蜷在她有淡淡鱼腥味的怀里睡着了。我后来才知道,奉了皇后懿旨的侍卫们在夜色中催马驰入积水潭的扫叶林,用马的前蹄破开了葫芦庵小小的山门。老庵主坐在佛堂的蒲团上,平静地捻着珠子,似乎正是在等侯他们的到来。在另一只蒲团上,坐着披着长发、面无表情的丹桂,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长明的油灯照在佛身后的红布幔上,满屋都漂浮着红色的气尘,队长跨前一步,朗声宣示了皇后的懿旨。老庵主一直听着,没有抬眼。她的面容不像是得道的高僧,如果不是光光生生的头皮,和那一袭青色的袈纱,看起来她和一个健硕的农妇没有两样。事实上,她每天都带着屈指可数的几个女弟子,在庵后的菜畦里劳作,她们的吃穿,都取自自家的一把锄头和两只手。老庵主沉默了一小会儿,淡淡道,“你杀了她罢。”队长说,“娘娘要活物。”老庵主说,“那你先杀了我。”队长拔出刀来,踌躇片刻,反手挥了出去,老庵主念了一句:“我佛慈悲。”刀锋首先削断了丹桂乌黑的长发,然后是她苍白的颈子,那颗头就从肩上滚了下来。队长把头裹在一块黄色的锦缎里,带回了紫禁城。
第五卷 闯入者(12)
皇后娘娘整夜未眠,她一直跪在坤宁宫的佛堂里。在许愿将于西山为佛重塑金身后,她一直在刺血抄写《金刚经》。到了天亮前,侍卫队长把妖母的头呈进来,她已经虚弱得快要直不起身子了。锦缎在她的脚下被一层层揭开,她瞟了一眼,立刻就晕死了过去。包裹在锦缎之中的,竟是一只青葫芦。
三七
魏忠贤在偷尝了客奶奶的一口奶水后,想透了一件事:皇帝的儿子是太子,太子的儿子是太孙,而太孙的命根子,就是客奶奶的大*。他尝奶妈的奶水不止一次了,从前也还吸过自己媳妇儿的奶,但都没有这次这么沁入肺腑的。客奶奶的奶水,不仅又粘稠又滑腻,还有淡淡的炒花生米的焦香味,和新鲜莲藕的馥郁。没有哪个婴儿在吸了一口这样的奶水后,还会去嘬别的*的,就连他,一个公公的舌尖也被这奶味持久地迷住了。魏忠贤的心口涌上一股模糊而又强烈的念想来,他确信,他的机会已经悄悄到来了。机会会有多大呢,他还看不清,但至少应该翻一个身子了。
他首先在煨汤上费尽心机地下功夫。河北老家的妇人们有俗话,“奶要好,汤来保。”他媳妇儿生女儿的时候,能有那么多奶水(多得都要他帮忙了),全靠每天喝他用老南瓜煨的汤。偶尔,汤里有一只猪蹄,媳妇儿就啃得一脸的红光,而他看着是满心的舒坦。给客奶奶煨汤,猪蹄不用说,除了凤肝龙髓,宫里甚么没有呢。但魏忠贤进了宝山,并不急于大动手。他在大内膳食秘籍里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没找到合他心意的,就暂时走了一步稳棋,确保无论如何不出错,这就是民间一般的做法,猪蹄膀清炖莲藕、花生米。当然,其中也是很有讲究的,猪蹄取自生过十窝猪崽的老母猪,花生米必须老得跟石头一样硬,而莲藕则要嫩得一掐就出水;水呢,要用驴车从无定河的源头运进宫。
头三月,客奶奶喝了他的汤特别的管用,太孙吸多少,她的*里就有多少。太孙的头长得更大了,力气也更猛了,但她的*任他吸,总是饱满得有富裕。魏忠贤也会隔天用指头蘸点奶送到嘴里咂一咂,觉得味道更醇了。现在,他尝奶早已无需偷偷摸摸了,而是直接到客奶奶湿漉漉的*上戳一戳。只要是个男人,见到客奶奶莲蓬一样的大*,没谁不会心口格噔一下的!但魏忠贤非男人,他只是对这双*感到十分的惊异,尤其是*上那些卷曲的长须毛。他问过客奶奶,“生来就是这么的?”客奶奶倒是不忸怩,笑道,“都是汤催的。”客奶奶入了深宫,处处感受到森严和妒意,只有魏公公一个人在对自己好。
魏公公问过她,“你是想留在宫里呢,还是回菜市口?”她说,“随便罢。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魏公公笑道,“是啊,是各有好坏的,甚么事情都这样……不过,要是太孙早晚做了皇帝,就甚么都全好了。你的父母,兄弟,丈夫,儿子,公婆,没一个不好的。”她沉思着,点点头,“那我就应该留在这儿了。”魏公公说,“你要留在这儿,就先要留住自己的奶,你的奶要跟御花园的泉一样,是不能干涸的。”她又点点头。她知道,要留住自己的奶,自己就一定离不了魏公公的汤。
三个月过去,一切都还好。魏忠贤在汤里谨慎地添加了一些剁碎的乌江甲鱼,百年老龟,长白山的参王,昆仑山的虫草……客奶奶长得更加丰肥了,长圆形的脸养得又宽阔又富态,油脂从皮肤下渗出来,泛着油腻腻的光。她把胖嘟嘟的皇太孙抱在胸口哺乳时,那孩子就像是从她*间剜出来的一块肉。皇太孙已经可以开口叫人了,但他叫的不是小民百姓家的“爸”、“妈”、“爹”、“娘”,宫里的叫法太复杂、太拗口,他的舌头团不转,饿了、渴了,只会冲客奶奶嚷两个字:“来!来!”也可能是“奶!奶!”温暖的大*就送到了他嘴里去。他吸一会儿,睡着了;不知甚么时候醒过来,再咕哝“奶、奶”,又接着吸一阵……随后,还是在双奶中间睡着了,好像这儿本是他的窝。客奶奶一手轻轻搂着皇太孙,一手在自己*上轻轻地揉。她简直不敢想,我会不会一觉睡醒,奶水突然就枯了? 。 。。 想看书来
第五卷 闯入者(13)
魏忠贤用木讷的憨态掩饰住焦灼,而暗里早开始了四下地寻访。他请教过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御医,“有甚么法子让产妇的奶水长流不断呢?”这老御医是个老怪物,他捻须噗嗤一笑道,“除非她是我亲妈。”魏忠贤咬牙咽下一口气,谄笑道,“您亲妈世上只有一个呢。还能不能是别的甚么人?”老御医哼了一哼,说,“那就是观世音娘娘了。”魏忠贤想吐他一脸唾沫,却又不敢。怏怏退回午后阒寂无声的厨房,呆想了两个时辰,蓦然听到心口叮咚一响,就傻傻地笑了。他想起刚入宫那年吃除夕饭,火工太监们议论北京哪家寺庙的菩萨最灵验,说来说去,都挑着大的说,无非法源寺、法华寺、潭拓寺……只有一个蒸馒头的公公与众不同,说了个生僻的小去处:积水潭扫叶林的葫芦庵。大家都笑了,说,葫芦再大,也就是葫芦嘛。但那公公正色道,“岂不闻,好药都藏在葫芦里?再说,那庵里的尼姑,个个都像刚刚出笼的鲜馒头,白白嫩嫩的。”大家啐一口,齐骂他六根没阉净,菩萨都敢糟踏,灌了他七碗八碗酒。如今,那个公公已死了;魏忠贤蒸过馒头,也都不蒸了,升做炒菜、煨汤了。但在这个有了秋意的下午,那庵子的名字、馒头般的尼姑们,都清晰地浮到他的眼前来。明晨起早,魏忠贤借买莲藕之机出了宫,绕道去了葫芦庵。
积水潭系着几只小船,飘着些黄叶,扫叶林的深处,现出葫芦庵灰蒙蒙的影子来。魏忠贤走拢山门,抬手一推就开了。门后是一块菜畦,靠墙植着几棵齐人高的滴水观音,硕硕的叶子上,潮气集结为水,悄悄滚来滚去。他拿眼瞟了几瞟,只看见一个面容枯槁、头戴僧帽的老尼蹲在菜畦中拔草。他定了神,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老尼抬眼,看了看他。他双膝嘭地跪在泥地上,泪蛋扑簌簌地落。老尼抬眼问他,“施主有难?”他哽咽半晌,说老家捎了信来,家兄、家嫂婚后孝顺父母,彼此也相敬如宾,但嫂子一直未孕,到了四十岁上,才忽然有喜,今夏产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但大喜之余,忧亦随之,两个儿子猛如虎子,每每哺乳,把嫂子的乳防吸干都不能把自己喂饱,除了号啕,就是乱咬。而嫂子除了忍痛落泪,没有别的办法。家中并不富裕,家兄掏空了所有积蓄,变卖了坛坛罐罐,买鸡鸭鱼肉煨汤,寻各种偏方进补,但都于事无补,三五天前,嫂子的*终于就如旱年的泉眼,彻底地枯了。两个侄子偏不喝米汤、菜糊,已经含着嫂子的干*,饿得奄奄一息。真要是侄子没了,兄嫂也不想活……阿弥陀佛,求师太救救他们一家子。
老尼举手一指佛堂,淡淡道,“施主跪错地方了,你该去跪在菩萨跟前啊。”
魏忠贤把心一横,含着悲痛,厉声道,“菩萨像不过是木头雕的、泥巴塑的,你叫俺去跪,它们就算把木头、泥巴给了俺,又有甚么用?佛陀能够舍身饲虎,你如果还有慈悲心,就把心掏出来也是应该的,人命关天,干甚么还要推来推去的!”
老尼惊讶地看着魏忠贤,看了半晌,颓然道,“贫尼除了这身袈纱,一无所有,我能给你甚么呢?”太阳落在老尼的灰色僧帽上,强光一闪,魏忠贤的眼睛被灼痛了一下子。他冷笑说,“僧尼收香火钱的时候,总说要金针度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巴了……总不会是空口说法,给俺们画饼充饥罢?!”
第五卷 闯入者(14)
老尼如被河里的浪子、雪地的冷风猛地呛了一口,缓了好一阵,喃喃说,“施主你要我给你甚么呢?”魏忠贤说,“给甚么?你有金针么,你有你就拿出来!”老尼伸手在僧帽上一拔,竟拔下一根金针来,也许并不是金子,但至少是金光闪闪的。“噢,拿去……”这一回轮到魏忠贤惊讶了,他迟疑着,把手伸过去,金针嗖地扎进了他的虎口上,一股气灌进他的身体里,剧烈的又麻又胀的痛感,把他的泪水都逼了出来了。“回去罢,给你家嫂子就这么扎一扎,菩萨保佑,但愿能管一点用。”魏忠贤呐呐道,“就扎虎口吗?”老尼说,“虎口,指头,肋骨缝里……但凡感觉哪儿的血气不顺了,淤塞了,都可以扎一扎,还可以扎得再狠些。”顿了顿,她把眼睛虚起来,看着魏忠贤,“如果施主今天说的话有诈,骗得了贫尼,是骗不了菩萨的。”魏忠贤向着佛堂,把头朝地上猛一磕,“如果有诈,就让俺死得不明不白的。”老尼伸手托住他的下巴,淡淡说,“施主,不要压坏了我的菜。”
魏忠贤跟当年侍候自己的南瓜一样,在客奶奶身体上精心寻找着穴位。金针扎进客奶奶的身子里,滚烫的灼痛,逼得她拿帕子堵住嘴,泪珠从眼角滚滚地落。随后,她还出了许多汗。为了充足的奶水,她流着更多的泪水和汗水。当魏忠贤面有得色地把针拔出时,她嘤嘤道,“我吃了这么多的苦,有哪点是为了我自己好?”但魏忠贤没听见;即便他听见了,他又该如何搭理她?魏忠贤装聋作哑,抱住皇太孙放入她怀里,还替太孙把莲蓬般的大*塞进他的嘴,再在他屁股上拍一拍,脸蛋上掐一掐,朝客奶奶嬉笑道,“你要拍要掐就赶紧了,哪天他坐了龙床了,谁还敢动他一根小指头?”客奶奶恨恨地哼了一声道,“我都不敢,我的奶水岂不白流了……”一语未完,竟嘤嘤地哭出了声音来。魏忠贤慌了,拣了枕边帕子就来堵她的嘴,她把帕子夺了砸在他脸上,咬牙喝他:“滚!”一个时辰后,当魏忠贤再次送汤进来时,看见她已和太孙相搂着睡着了。细雨淅沥,打着院里的秋海棠,沙沙地响,魏忠贤坐下来舒口气,看着床上的女人和孩子,再搓搓自己的双手,心口酸了酸,眼窝慢慢地就湿了。
那根金针,还有魏忠贤的汤,留住了客奶奶沽沽如泉的奶水,直到皇太孙年满了三岁,也没有现出一点干涸的迹象,一双大*上的两颗莲蓬,依旧是湿润的肉红色。然而,魏忠贤又有了新的担忧,如果皇太孙哪一天醒来,忽然自己断了奶,不再去咬*了,那又该怎么办?魏忠贤为了这个难题,消瘦了,要愁死了,他午后在厨房里的坐姿都快成了泥塑了,但他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客奶奶现在倒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她说,“你见过杀猪吗?猪争食、抢食,抢着把自己喂肥了,就去先挨那一刀。”魏忠贤用熬红的眼睛瞪着她,说,“俺就是死,也情愿是被撑死的,不做饿死鬼。”客奶奶笑起来,说,“魏公公,你是上瘾了。”魏忠贤不说话,心想她说得不错的,是公公也总有一件上瘾的事情做。
三八
魏忠贤又去了葫芦庵。他之所以迟迟没再去,是怕那个枯槁的老尼识破了他,咒他天打雷劈。但除了葫芦庵,他又到哪儿去求良药呢?一路上他都告诉自己只是去庵里烧柱香,捐点钱,连一点侥幸、微渺的念想都不敢有。这是二月的天气,地上、树上已经见了一点儿绿意了,但若细细看,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