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新来的助手吗?”这声音虚无得就像是从坟墓里传出来的一样。卡德加此时正伸长了脖子,仰头看着空荡荡的阳台,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吓的魂飞魄散。他转过头来,发现一个佝偻的,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阴森的入口处。
这个驼背的东西看着一边的卡德加,有这么一会儿,卡德加怀疑麦迪文是不是转化了森林里的动物来做他的仆人。这家伙看起来简直像只无毛的鼬鼠,长长的脸上蒙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卡德加一时忘记了回应,但那个鼬鼠样的人从阴影中走出,继续重复刚才的问题。
“你是新来的助手吗?”他一字一顿地说。当他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后,看起来原来不过就是个穿着黑色精纺侍从制服的,略过中年的老管家。一个仆人——是人类,且是个仆人。脸上带着一副黑色的眼罩,从两侧耳际一直延伸到鼻梁上。
年轻人发现自己正不礼貌的盯着这位老人,“卡德加,”他说,过了一会,他出示了一下他手上紧拽着的那封介绍信。“来自达拉然。达拉然的卡德加,国籍是洛丹伦,受肯瑞托委派而来。也就是位于洛丹伦大陆的达拉然的紫罗兰城。”他觉得他现在就像是正往一个巨大的,平静的湖里不停地扔石子,期待着老人肯至少回应其中一颗。
“当然,你是,卡德加,”老人说。“是肯瑞托的,又是紫罗兰城的,又是达拉然的,又是洛丹伦的。”老仆人接过那封写满蝌蚪文的信,并没有打开它,而是把它皱折的边角弄平后,放进了自己的衬衣里面。在保护了它跋涉了这么远的路后,卡德加感到了一股失落感。这封介绍信事关他的大好前程,他十分不愿看到它消失——即便是一小会儿。
“肯瑞托派我来协助麦迪文…麦迪文大人…大法师麦迪文…卡拉赞的麦迪文,”卡德加这才发现自己那些无异于牙牙学语的句子已让他一只脚踏在回老家的路上了。于是明智地紧闭了嘴巴。
“我确定是他们,”仆人说。“派你来的,是的。”他瞟了眼信上盖的封印,一只细瘦的手伸进马甲里,摸出一副金边眼罩来。“要吗,眼罩?”
卡德加感到莫名其妙:“不要,噢,我是说,不用了,谢谢。”
“摩洛斯,”仆人说。
卡德加摇了摇头。
“我叫摩洛斯,”仆人说,“这座塔的总管。为麦迪文服务。要眼罩吗?”他又拿起那副眼罩,和他自己脸上那副一模一样。
“不用了,谢谢你……摩洛斯,”卡德加说,但脸上的神色仍掩饰不住好奇心。
仆人转过身去,摆摆手示意卡德加跟上。
卡德加扛起背包,大步跟上老仆人。他本以为这位仆人身体虚弱,却没想到爬楼梯这么快。
“塔里一直就你一个吗?”在转过一个楼梯拐角,准备继续往上爬的时候,卡德加试探着问道。此时客人已经落后了仆人一大截了,但是由于塔的回声构造,所以声音很容易传到。
“哎?”仆人回应。
“你一直就一个人吗?”卡德加重复道,怀疑他是否要向摩洛斯那样说话才能让他听懂。“你这儿一个人住吗?”
“星界法师也在,”摩洛斯边说话边喘气,声音就像墓穴中的尘土一样虚脱无力。
“那当然,”卡德加说。
“如果他不在,你也不会来这里了,”管家继续说,“这里,是啊。”卡德加突然想,这位老人的声音之所以这样是否是因为他不常说话的缘故。
“当然,”卡德加表示赞同,“还有其他人吗?”
“现在多了你,”摩洛斯继续说,“要照顾两个人比一个人麻烦多了,可惜这事不看我的意见。”
“那么通常,这里只有你和大师在吗?”卡德加问。现在他又怀疑这位管家是否是因他沉默寡言的习性而被雇佣(或是创造?)的。
“还有库克,”摩洛斯喘了口气又说,原来他刚才那句还没说完,“不过她不常说话,感谢你的提问。”
卡德加想制止自己试图翻白眼的冲动,不过尝试失败了。现在他只好祈祷戴了那副眼罩的管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了。
他们现在到了一处点缀满火炬的走廊。摩洛斯一路往前,向着对面的螺旋形楼梯走了过去。而卡德加却停了下来,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些火炬。他将手掌靠近火焰,却感觉不到丝毫热度。他觉得这种“冷火”在这座塔里也许非常普遍。达拉然通常是拿荧光水晶做稳定光源的。另外,就卡德加所知,其他的稳定光源不外乎反射镜、元素精华等等,大把的萤火虫在某种情况下也可以用——总之不会是火。但是他在这里看到的完全不同……这些火焰没有丝毫摇晃,就像是冻结在原地一样……
摩洛斯现在已经在往上一层的楼梯上走到一半了,他慢慢转过身来,边哮喘边咳嗽。卡德加连忙跟上。显然,那副眼罩并没有对这位老管家造成太大的制约。
“为什么戴眼罩呢?”卡德加好奇地问。
“哎?”摩洛斯又是这样回应。
卡德加点了点对方头上的眼罩:“这副眼罩,为什么?”
摩洛斯的面孔扭曲了下,卡德加认为他是在努力微笑。“这里的魔法,非常强大。有时候,还可能,会出错。你在这里……可能会……看到一些东西,除非你很小心。我一直很小心。可是以前的其他来访者不像我这么小心。他们后来都,走了。”
卡德加想起自己在门口的阳台上看到的那个幻影(还是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然后点点头。
“库克有一副水晶眼镜。”摩洛斯补充道。“我的眼罩作用比它好,”他顿了顿,“库克在这方面不大会动脑子。”
卡德加想尽量带动摩洛斯多说些话:“那么看来,你当星界法师的管家有了一阵了?”
“哎?”摩洛斯总离不开这句。
“你和麦迪文住一块很久了吗?”卡德加说,竭力掩饰住自己不耐烦的情绪。
“嗳,”管家点了点头。“很久了,很久了……有几年了吧,到这里来之后。”他不再说话了,两人继续沉默着爬楼梯。
“你觉得他是怎么一个人呢?”卡德加最终还是忍不住打破寂静。“我是说,星界法师大人。”
“问题是,”摩洛斯推开了一扇通往下一座旋梯的门,然后说,“你对他了解多少呢?”
卡德加自己在这方面的调查意外地毫无成果。除了他在紫罗兰大图书馆里查到的那些(和偷偷去一些私人图书馆和秘密书社查到的那些),其他有关这位“最强最伟大的麦迪文”的资料实在是十分十分的稀少。这给整件事情罩上了更大的谜团。而达拉然的所有的老资格法师似乎都对麦迪文有着某种敬畏之心,还想方设法调查他的事情。即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个人爱好等等。
就通常的资料来说,麦迪文显然是个年轻人。年仅四十多岁,有大把的时间,却不见有任何的什么大的贡献,或是作出过什么惊动一方的壮举。这令卡德加很是惊讶。他所听说过的绝大部分独立法师,都喜欢做些十分醒目的事,也不怕涉足常人不敢涉足的领域,而且通常都会因他们的这些研究而被诅咒或是残废或是干脆死掉。他从小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就告诉他,非达拉然的法师通常都很类似——做事不考虑后果,也没有人制约、控制他们。这些未经过正规训练的野法师自学魔法的结局通常都十分悲惨(有些甚至会拉他们周围一圈地方的人陪葬,虽然这种情况不常见)。
从没见麦迪文曾一手推倒一座城堡,或是把自己化为粒子穿越扭曲虚空,又或是像一些魔幻故事里那样召唤出一头龙然后该龙不受控制的破坏了一座城市——他从没显示出过任何强大的制约力或破坏力。但是,考虑到达拉然的学者们对他的生活琐事都大惊小怪,特别是对麦迪文的介绍和他的个人成果是那么的大相径庭,卡德加感觉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为好。
但是,迄今为止他所得到的资料仍不能解释这一切。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麦迪文做过什么伟大的研究,有过什么大发现,或是弄出过任何能够解释肯瑞托对他的敬畏的惊人的成果。史上的历次大小战争未见他的身影。吟游诗人们对他的描述也出奇的抽象,勤奋的公告员们也从没提起过他的贡献。
但是,卡德加还是认为其中一定有一些重大的原因,某些令学者们产生畏惧、尊敬、妒忌的原因。肯瑞托对外面的法师总是藏着掖着,不愿和他们平等共享魔法知识。目的自然是为了防着这些不对紫罗兰城效忠的家伙。但是他们对麦迪文却是那样的卑躬屈膝,何故?
卡德加仅有一些小小的线索——关于他的家庭出身(因为贾兹巴对他母亲的故事十分有兴趣),某几本典籍还曾提到过他的名字,另外提到了一些达拉然的人曾拜访过他。这些拜访事件全都发生在近五年内,而且资料显示麦迪文只见其中那些年长的法师,比如如今已失踪的阿雷克西斯。
把以上这些总结起来,卡德加还是对那位他将为之服务的,据称是伟大的法师的麦迪文几乎一无所知。卡德加一直喜欢把对对方的了解作为自己交谈时的武器,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处于全无武装的状态。
于是他大声回答摩洛斯:“不多。”
“哎?”摩洛斯在楼梯上侧过身来。
“我说我知道的不多,”他的音量终于忍不住大起来了。回声在楼梯间内回荡了许久。前面又是一个楼梯拐弯口,卡德加怀疑这座塔是不是比他目测的来得高,他的腿早已走疼了。
“那是自然的,你,”摩洛斯说,“知道的不多。年轻人总是知道的不多,因此他们年轻,这是我的理论。”
“我不是这个意思!”卡德加恼了。他停了停,深呼吸了下。“我只是说,我对你问的麦迪文了解的不多。”
摩洛斯在原地沉思了一阵,然后一只脚跨上了下一阶楼梯。“我想我了解他。”他最后说。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卡德加用近乎乞求的语气问。
“我想,他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摩洛斯说。“有自己的喜好,情绪。日子也过得有好有坏。和其他人差不多。”
“他穿裤子也是一次只伸一只脚?”卡德加开玩笑说。
“不,他是飘起来穿的,”摩洛斯说。这位老仆人看着卡德加,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笑意。“还有一层楼。”
这最后一层楼梯不是很弯,卡德加认为他们已经接近这座塔最高的那个尖顶了。老仆人继续在前面带路。
最后这层楼梯终点是一个露天的走廊,围着一圈围栏。正如卡德加预测的一样,他们现在在塔最高的那个尖顶处了,前面就是一个大型的天文台。天文台的墙壁和天花板布满了晶格状的窗户,干净得一尘不染。在他们爬上来的这段时间里,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星光撒满了整个卡拉赞。
天文台内部比较暗,仅有几具火炬照明,这些火炬和塔里别处的一样,火焰是凝固的。不过这里的火炬外面却罩有灯罩,所以显得很是暗淡,这样的设计应该是出于方便观察星空的目的。大厅中央有个未被点燃的火盆,从现在开始到凌晨,气温会持续下降,这个火盆就是一会儿取暖用的。
几张弧形的桌子散布在天文台的墙边,上面排放着各种各样的仪器。一些金质的星盘被拿来做书写纸的镇物,以免它们被穿堂风给吹走,也有几个被拿来做文献的书签。某张桌子上放着一个半成的天体模型,用来模拟行星的运动,这个精密仪器的边上还放着几串用优质金属线串起的珠子。大部分得笔记本都垒在其中一面墙边,堆成了一座小山。剩下的则都装箱塞在桌子下面。墙上,一张世界地图漏出了一部分,上面可以看到卡德加的家乡洛丹伦和位于其南方的艾泽拉斯,另外还有精灵和矮人那两个隐秘的王国——卡兹莫丹与奎尔萨拉斯。这张地图上缀有无数的别针,组成了类似星座的图样,它们分别所代表的意义大概只有麦迪文自己才说得清楚了。
而麦迪文就在那里——卡德加认为那绝不会是别人。他是一个中年男子,扎成马尾长发直拖到背后。他年轻的时候,头发可能全是乌黑色,但是现在胡须和太阳穴附近的部分已经呈现灰色。卡德加知道,那是由于他体内所蕴含的强大力量造成的体质压力,这种现象在法师中不在少数。
麦迪文穿的是普通的法师长袍——尺寸正合他那魁梧的身躯。袍子是粗布制的,缀以简陋的装饰。长裤的裤口全部折进夸张的靴子里。宽阔的肩上披着一条栗色的风帽斗篷,风帽现在没有戴上。
当卡德加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觉他刚才认为麦迪文的衣服朴实无华是大错特错的。实际上,这件衣服镶有精细的银丝,做工浑然天成以至于第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卡德加盯着这位大法师的背后,好像从银丝花纹中看出了一个大众脸恶魔的形象。突然他眼前一花,花纹似乎又变成了一条盘踞着的巨龙,随即飞向了夜空。
麦迪文背对着老仆人和卡德加,完全忽视了他们的存在。他一手拿着一个金制的星盘,一手拿着个笔记本站在一张桌子前,似乎正陷于沉思之中。卡德加怀疑这是否就是摩洛斯要他注意的“东西”之一。
卡德加清了清喉咙,向前走了过去,但摩洛斯抬起一只手示意制止。卡德加随即就像是中了冰冻术一样僵立,不敢再动了。
老仆人静静地走到主宰法师身边,等待着麦迪文的注意。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之后卡德加发誓他们等待了近乎永恒的时间。
终于,那个穿着长袍的身影放下了他的星盘,在笔记本上快速的记下了三个符号。然后猛地合上书,把视线移到了摩洛斯身上。
第一次看到麦迪文的脸,卡德加觉得麦迪文可能远比他估计的四十多岁要老。整张脸上刻满了皱纹和疲惫。他无法想象麦迪文体内究竟蕴含了多么强大的力量以致使其脸上呈现如此深的岁月痕迹。
摩洛斯把手探进衬衣,拿出了那封弄皱的介绍信,信上红色的封印在稳定的火炬之光下显得更为血红。麦迪文接过它,然后才注意到了边上的年轻人。
这位法师的双眼深藏在漆黑的浓眉之下,但卡德加却立刻感觉到了其中蕴含着的力量。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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