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室静谧,南向。供新弟及保氏居,妙极。”想了想,王美人很快又加上一句:“彼间室,本为育儿之用。”
‘这,也算恢复原有用途吧。’王美人看看自己的小腹,心中油然而生的是勃勃的欣喜和——无尽的自豪:当初把育婴室划给南宫做闺房时,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新的孩子了呢!绝没想到以她这样的年纪,处在年轻佳丽如云如林的后宫,还能有机会再次怀上龙种。
这是什么?是幸运,更是荣幸!!让整个大汉宫闱,那么多宠妾都看看:她王长姁,宝刀未老!
南宫赤红了颊,在姐姐妹妹同情的目光中,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阿母,如此,南宫居何处?”漪兰殿规制有限,卧房满打满算也只四间。一间给了新弟弟,她要住哪儿?难道住下人房,住库房?
王美人淡定如初:“汝与阿彻共一室。”
刘彻幸灾乐祸的笑容,在嘴边凝固:“阿母?!”为什么是他?他才不要和人分享居室!
“四人中,汝居处为大。”王长姁扔出个满像样的理由。刘彻是男孩子,所以一直有优待;他的居所相比姐姐们的,至少多个书房。卧房、书房,姐弟各一间——很合理。
‘他哪里宽裕了?才两间而已!还是小小的两间。不要说那些有王邸的异母哥哥,就是王夫人那儿的三个异母弟弟兼表弟,他也比不了。’胶东王不甘心,不死心,犹自挣扎:“阿母,吾……”
王长姁烦躁地打断了儿子的话:“阿彘若不愿,南宫依旧,汝迁居!”口气之僵硬和不耐,让刘彻猛一激灵,再不敢出声。
三位公主面面相觑,惊异莫名:自记事起,极少见母亲王长姁拒绝弟弟的要求。阿彘是唯一的男孩子,从来在所有方面享有特权,几乎一直是有求必应。现在,这是怎么了?
“嗯,吾儿,此之外,”王美人似乎嫌大雪还不够,又撒上一层厚厚的霜:“少待,为母命人移汝卧榻至新弟寝室。”
现在,换南宫公主幸灾乐祸了——二公主躲在姐姐背后,向小弟做鬼脸:( ⊙ o ⊙)啊,阿彘,你也有今天!
“何?阿母……母……!”刘彻大叫,说话都结巴了。他都牺牲一半住房啦,怎么还要搬东西?
他房里的家具,可不是漪兰殿原先所配,而是他从长乐宫搞到的!再说,长公主姑妈送家具来的当天,他就已经分了部分给母亲和姐姐们了,怎么现在又来拿?!这还有完没完?还有没有天理?
榻没了,让他晚上睡哪儿?他已经习惯了顶级香木榻散发出的怡人气息,闻不到会失眠的!!
王美人毫不为所动,依然心定神闲地道:“汝之榻取材贵重,有异香沁人。御医言,此馨益助新生子甚。”
胶东王怒火中烧,恨不得立时就去劈了那个多嘴多舌的御医。
“嗯……?阿彘?!”王美人冷言冷语质问:“阿彘,可知何谓‘孝’?何谓‘悌’?”
三位公主也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姐妹们努力向弟弟挤眉弄眼、打手势:认错,快认错啊!这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呃……”象被一瓢冰水从头浇到底,大汉胶东王愣了愣,起身正衣裳,向母亲一礼到地:“儿知错,愿遵母命!”
不顺从母亲,不友爱兄弟——既是这弟弟还没出娘胎——这两项要是坐实了,别说家具啦待遇啦,他宗室身份能不能保得住,都两说!
王美人斜睇儿子半晌,见儿子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是真驯服了,才慢慢缓下脸色,重见笑颜:“知错,即改……如此,甚好。平身!”
招招手,把儿女们拉到身边坐下,王长姁开始进行‘孝悌’家庭道德观教育,连带着分派工作:
·阳信公主管医药。
和太医处打交道,给医师、药师甚至药奴送礼金给好处,努力和那些医药上的经手人搞好关系。
每次亲自到太医那儿取安胎补药。
想当然的,大公主还必须监督熬药。
·南宫公主负责衣服被褥。
看着宫女们缝制襁褓和婴儿衣服——小婴孩的东西要求高,王美人甚至不放心内府工匠。必须自己人亲自操办。
·林滤公主盯着漪兰殿的卫生。
虽然宫人们洒扫都很尽心,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卫生标准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阳信公主还要操心交际。
和椒房殿的,和栗夫人处的,和后宫其她嫔御的,和宫里诸位管事的……这差事只有大公主能胜任——南宫得罪人,林滤挨欺负,刘彻经常不在。
·胶东王刘彻打理漪兰殿的熏香。
王长姁极爱熏香,每日必用。
香料,按不同的种类,在不同的时段,选用不同的熏炉放置燃烧——这都归胶东王管理。
到这里,刘彻忍不住插嘴:“阿母,彻不明熏香。”
熏香是奢侈品,需要高度的技巧和非凡的艺术感觉,风雅之极。这样复杂莫测的事物,绝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掌握的,更别提监管了。
“不明?”王美人一笑,摸摸儿子的头:“谁生而知之?习之即会矣!”
刘彻垂首抿抿嘴,举头欢笑灿然:“阿母所言极是。彻愿潜心修习,为阿母分忧,为弟君添喜。”
王美人听了,悦色尽展,拍着手笑道:“吾儿,大善。”
接着,做母亲的向四个儿女再行强调了母亲孕期家里必须注意的事项:
一、一应主仆,美人怀孕期间,任谁也不许说粗口,不许说不吉利的字眼儿。
二、殿里殿外,所有不美观的人、动物、或植物,一律能清除的清除,能出境的出境。即使是条枯枝败叶,也不能留着!
三、做事说话,务必轻声,尽量消音。
……总之,从现在开始,众人包括亲王公主们在内,必须做到谨言慎行,拿出为人姐为人兄的样子——迎接新皇子的到来。
‘万一不是弟弟,是妹妹呢?’刘彻听的头昏脑胀,一肚子不耐烦。看到大姐左边的南宫正暗暗翻白眼,咧嘴乐了:“二姊,思甚?”
“呀?”南宫被突然然地一问,想也没想脱口道:“若生女,又若何……何……啊!”意识到说错,想捂嘴,但如何来得及?
面对王美人的怒目横眉,南宫几乎口不能言:“阿,阿母。南宫错矣!弟君,必定乃弟君。”
阳信大公主狠狠瞪小弟,走到母亲背后,轻轻捏揉,小心讨情:“南宫有口无心。阿母毋怒,怒则伤身呀!”
这时候有内官进来通报:薄皇后派人来接刘彻,一起去长乐宫。闻得消息,胶东王如蒙大赦,简单和王美人招呼一声,跑着就迎出去了——速度之快,堪比逃命^_^
目睹儿子消失在门口,王美人淡淡瞥过战战兢兢的南宫,侧身靠向软榻,示意女儿们可以出去做事了。
宫室归于寂静……
手指慢慢滑入衣裾,在小腹上摸了一遍又一遍。一定是儿子,她知道,必定是儿子,也必须是一位皇子——只一个儿子,不安心啊!
王长姁拉过丝被,盖在腹部,紧紧密密保护:等再生一位皇子,她就能升‘夫人’了吧,就能和妹妹并肩了吧?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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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窦绾叫刘彻。大汉的胶东王,没反应。
“彻,阿彻!”窦表姐大声些;可胶东王还是没反应。
平度公主放下手里的兔毛梳,绕过胡亥胖胖的身子,拎块丝帕在弟弟面前挥挥:“阿彻,阿彻!刘……彘?”
“咯咯……”馆陶翁主撸撸胖兔子两只长耳朵,捂嘴笑:平度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彻表哥不喜欢人家叫他的原名。
刘彻没有如往常那样跳起来抗议,反而象聋了似的眼定定望向前方某一点。
这下小表姐妹纳罕了。尤其当窦绾打开边上放的点心匣,显露出里面的热肉饼基本没动时,女孩子们诧然相视:反常,太反常了!刘彻这是怎么了?
顺着胶东王的目光望过去,三位小贵女看见:敞开的门外,几个年轻宦官合力抬一张木榻过来,放在过道上。两三个宫女除去榻上的被褥,然后拿粗绸巾子里里外外细细擦。
木榻比皇太后和长公主用的要小一些,但也小不了多少。浅黄色的木料光润内敛,纹理优美清晰。整件家具风格简洁,线条流畅,只在边角细微处雕几笔纹饰——是一种醇厚低调的精致和美丽。
陈娇有点摸不着头脑:“阿彻,看甚?”榻,有什么可看的?人人都有,个个在用的。
刘彻猛回头,差点撞上阿娇的鼻子;指指走廊上那张榻,胶东王急急问:“此榻欲之何处?”
“此绾之榻。”窦绾贵女奇怪地看看表弟:“时入秋,皇太后移居暖殿,吾随之迁。”胶东王不知道吗?她一直以为刘彻知道呢!
长信宫的主建筑群按季节不同,各有各的修筑装饰侧重。有些殿宇特别保暖,有些殿宇则超级清凉;所以每年,皇太后都会在换季时节小搬家。
胶东王面向表姐表妹:“平度,阿娇,汝亦然居邪?”
‘这不废话吗?’三个小女孩一起回答:“自然!”皇太后祖母住哪儿,她们——还有长公主姑母(阿母)——理所当然就跟着住哪儿。难道还分开不成?!
“平度、阿娇之榻?”刘彻问这句时眼神直勾勾的,看得女孩子们心里发毛:这家伙莫名其妙,那么关心榻干嘛?
“同迁……嗯……”想一想,陈娇停下,发觉自己并不能确定——家具摆设之类由下人管,她从没注意过。
“中人,中人!”馆陶翁主叫过一名内官,想问问;半当中却被胶东王阻止——刘彻的脸发红,一个劲儿摇头。
眼神绞着浅黄色香木榻,胶东王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现在离得远,如果近些,就能闻到香气了。那香气,淡淡的,柔柔的,沁沁的,怡人至极——和母亲爱用的熏香不同,更象阿娇身上的气息。
‘四张榻,材质一样,大小一样,款式一样,只有雕花略有区别。窦表姐的是杏桃锦鸡,平度的是萱芹夔龙,阿娇的是龙虎石榴,自己的是蛟龙松柏。’汉国胶东王的小面,板板的:同物不同命!大家都安然享受,为什么只有自己那边老多事?!
看表弟阴晴不定的神色,好心的窦表姐亲自挑出块肉饼送上:“阿彻,今肉饼甚为美味。尝尝!”通常只要一吃东西,就会被转移注意力,好脾气许多。
谁知刘彻不给面子,看都不看一眼:“寡人不饿!”
“咦?”表姐妹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大惊讶:这位还有不饿的时候?皇子中,胶东王是有名的胃口好,身体好,三伏天都能大块吃肉的俊才^_^。也正因为如此,刘彻比同龄的男孩子要高壮好多。
“大王,公主,翁主,贵女,”吴女穿着高阶女官的绣服出现,向几个孩子行礼:“皇太后、皇后、长公主召:入东殿。”
“哦!”孩子们答应着起身。陈娇喊内官,平度公主指着胖胖兔,叮咛:“簸箕。细心,细心胡亥。”
两个宦官提了把干干净净的簸箕奔过来,轻手轻脚把胖兔子挪到簸箕的平底上趴着,然后抄起簸箕就端出去倒、掉——这,是不可能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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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殿,关心过小儿子行程和住宿安排,窦太后心情愉快地和女儿商量中秋的赏赐。中秋不是节日,但是一个重要的节气;按汉宫的惯例,皇太后会为皇子皇孙备些礼物。
“阿母,鲁王好音,碧……哦,阿娇,”长公主见孩子们进来,一把抱过女儿搂紧,亲两口才接着说:“碧玉箫,何如?母后。”
窦绾小大人一样,仪态规范地分别向皇太后、薄皇后和长公主三个长辈见了礼。安顿好胡亥兔后,在窦太后下首坐下,捏起拳头给太后姑祖母捶腿。皇太后怜惜地默默侄孙女的头发,回答女儿:“否。鲁王琴,胶西王萧。”
长公主想了想,点头附和:“唯唯,母后。”
薄皇后拉过刘彻和平度,亲昵地摇晃着问:“皇太后,江都王邪?”程夫人有三个儿子呢,江都王刘非是第二个。
“阿非?”窦太后母女没任何犹豫,异口同声:“剑!”
所有人都笑了,江都王刘非嗜武技到近乎痴狂的地步。这世间繁华,能入他眼的只有名剑和强弓!
“阿母,乃及彭祖,吾以为……”长公主正和窦太后商议着,阿娇在怀中拉拉母亲的衣襟:“阿母,阿母,阿乘何?”
“阿乘……阿乘?”长公主一怔,一时没想起女儿指的是谁。
见母亲没想起来,娇娇翁主有点不乐意了,搂紧阿母的腰摇:“阿母,阿母呐……”
“阿姊,”薄皇后在旁委婉地提醒:“刘乘,王夫人出,最幼。”
“对,二母言是。”馆陶翁主为天子最小的儿子出头:“阿母,重赏!”
长公主这时也记起来了:“噢,王夫人三男呀!”低头看看一脸关切的女儿,不由好笑:不说都忘了。没来由的,女儿怎么想起他?
馆陶长公主莞尔,却不接女儿的话。
长乐宫的中秋赏赐每年都有,什么身份给什么一律因循旧制,本不需要特意商量。今年母女两之所以愿意费心考虑、破财相赐,实际是打着旧名义,行‘感谢皇子们当日相助阿娇抵御陈午’的实——刘乘虽说也是皇子,但一个路都不会走的婴孩,当日什么力都没出,凭什么拿‘重’赏?
见母亲隐隐有不许之意,阿娇扁扁小嘴,卯起劲儿撒娇:“厚赐,厚赐!阿母,阿母呢……”
在薄皇后、几个孩子好笑的表情熏染下,长公主被爱女连推带搡,软语相求,渐渐撑不住了:“阿,阿娇。止,止……”
还是窦太后给女儿解了围,把小孙女招到身边,轻拥进怀里:“阿娇,因何厚赐刘乘?”
娇娇翁主大声说:“见之悦目,大母。”其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一宫室的人失笑:上帝,这算什么理由?!
怕自己说服力不够,陈娇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悦目,则心喜。阿乘当厚赐!”这回大人们更乐了:敢情什么都不用做,只看着喜欢,就能的大大的好处?
感觉到长辈们的嬉笑和不赞同,陈娇红彤彤的小嘴撅撅:“阿乘幼,不能言,无法自请。故,娇娇代为请之。”
“阿娇,恐不均?阿乘以年幼见欺?”善解人意的薄皇后轻轻问,眼中满是柔光闪烁。
陈娇有些害羞地点点头,马上抬头又道:“娇娇未疑大母阿母!”
摩挲着爱怜着,窦太后垂头,吻上孙女头顶乌发:“大母知晓,知晓。阿娇……”
此时,进来后一直没开过口的胶东王,忽然从薄皇后怀里坐正,问:“阿娇独喜阿乘乎?喜幼童乎?”
‘听上去有点怪,得想想。’阿娇思考了片刻,答道:“娇喜幼儿。”
“稚声而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