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匈奴使臣为他们的单于请婚帝女,后宫有女儿的嫔御们就开始提心吊胆过日子。好多贵妇受后宫诸妇委托,于两宫和重臣官邸间穿梭打探,为的就是给自家公主躲灾避难——基本上,没人相信皇家会将太子唯一的胞妹送出去,折中一下送异母妹妹倒非常有可能。这事躲都来不及,哪有送上门的道理?
安居天子左侧的阿娇停手,咬着笔头看热闹:貌似,表哥们都很烦恼哦!有什么事,能让大汉的皇太子和亲王都如此犯难?
“咳!”临江王眼光波动,悄悄去拉大哥的衣角。
“嗯……?”天子不怒而自威。小陈娇迅速埋头,练字啊练字!临江王阏于缩了回去,对着长兄的背影无奈苦笑——总不能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吧。
“太子!”皇帝在催促。
刘荣:“父皇,王美人高义,实堪后宫典范。”
“哦?”天子语气平淡,不置可否。
看看还不行,皇太子刘荣继续:“然王美人三公主,南宫已字,林滤体弱,阳信好……”
“太子……属意王美人长女和亲?”天子,平静如故。
“咕……?”刘荣摇头否认:“不,不。”
“不……?”天子拖长了音调,挑挑眉凝视自己的法定继承人,一脸的莫测高深。
馆陶翁主陈娇自案沿偷偷摸摸往下看,好不同情:可怜的太子表哥,看被皇帝舅舅挤兑得,都前言不搭后语了╮(╯▽)╭
皇太子想了想,向父亲深施一礼:“父皇,诸女弟与荣,皆手足骨肉之亲,无分远近。岂忍坐观其沦落北胡之手?”
刘启陛下没说话,仪态之雍容,一派云淡风轻。
“至于和亲,”刘荣朗朗说道:“儿以为,当命典客据、理、力、争!”
此言一出,天子寂然,小陈娇茫然,河间王哑然,临江王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头靠在膝盖连连低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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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天子板板地问:“胡虏……宁知‘理’乎?”
刘荣:“匈奴不知理,然贪财。大汉多付财帛,胡人当无异议。”到这里,连在场最小的娇娇翁主也听懂了:没别的,花钱消灾啦!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天子身上。皇帝陛下,淡然依旧:“若匈奴使不改初衷,太子何如?”
刘荣没想到父皇今天还真纠缠不休了,有点语结:“父皇,胡人贪婪,无清廉之人……”
“噢?如此,与匈奴之议亲,尽托付太子矣。”天子毫无异色,悠悠然道:“以太子之明断睿智,朕静待佳音。”
刘荣愕然:“父,父皇……”两个弟弟跟着石化——天啊,这么进退两难,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怎么落到他们头上了?
天子没再给三兄弟机会,挥挥手命其退下,掉头查侄女的功课去:“阿娇?!”这孩子,怎么又分心了!
开小差被抓个正着的馆陶翁主,手疾眼快地抓过笔,在素帛上这一通的刷、刷刷、刷刷刷。写完,堆起最纯真最灿烂的笑容,阿娇乖乖巧巧呈上课业,柔柔唤:“阿大……”她会了啦,都会了啊!
对着这幅墨迹淋漓的帛,皇帝陛下释然,莞尔,举手摸摸侄女一头乌发,温言叮咛:“不可分心哦,阿娇。”
“唯,唯,阿大。”知道过关了,阿娇放心地昵在天子舅父身旁,巧笑嫣然。
1502 读书难
“阿娇……”
“……”
“阿娇呐……”软绵绵的童音,隐藏着说不出的小意和讨好。
“……”小手,细笔,和素帛;不理不睬,认认真真写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八字。
“阿娇,阿娇呢……”抓住袖子,拉拉扯扯地。
‘啪’咸猪蹄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笔尖直指胶东王的鼻头:“翠鸟?”
“阿娇……”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手,小男孩仍旧趴在书案上头。
馆陶小翁主的声音里,透露出遮不住的怒气:“翠鸟?!”
揉揉手背,然后,不屈不挠地伸回来:“阿……阿娇……”
“翠鸟?!翠鸟安在?”娇娇翁主很恼火,真的很恼火:“汝、言、而、无、信!”
大汉的胶东王努努嘴,无言以辩。
“嘻……嘻嘻……咕唧……咯咯咯!”离书案不远处的凉席上,平度公主和窦表姐伙同一只胖墩墩的大灰兔,一齐看着这边笑。
胡亥胖胖兔从小公主怀里挣出个圆脑袋,向胶东王送出绝对同情的目光——皇子刘彻委委屈屈地挂在案沿上,就是不松手,竭力维持住最后一小块阵地——总体上看,前景堪忧。
“阿彻,为君子者,岂可言而无信乎?”中山王噙着一脸‘好哥哥好兄长’的经典表情踱过来,一条胳膊闲适地搭在异母弟弟肩膀上,貌似兄弟情深地靠上去,于不知不觉间又侵夺去不少地盘——小刘彻是竭尽全力,才没被挤下娇娇表妹的书案。
“龟,寓意长寿。此镇案赠与细君,供女弟一笑。”中山王用空着的那只手,将一只嵌着绿玉的黄金龟摆在表妹面前,自得而炫耀:“阿娇,为兄乃言出比践之人哦!”陈娇开始读书了,送件文具给小表妹开开心。
“阿娇,阿娇,吾兄乃有信之人哦!”平度公主两头兼顾,给胖胖兔梳毛之余,还不忘及时为亲哥哥帮腔。这下刘胜高兴了:妹妹真可爱,不枉平时那么疼她^_^
“然!中山王兄,言必信,行必果。”陈娇大大点头。
中山王刘胜在娇娇表妹那里的信用记录,属于‘优++’——答应什么是什么,从不落空,也绝不拖泥带水。比如前几天闲聊时,刘胜听陈娇讲想见见真的绿毛龟长什么样,就说去弄一只来送给表妹玩;其后果然三天不到,小乌龟就到手了。
‘哪象刘彻,答应的时候又快又利索,还打包票。可结果呢?这都多少天了,她可是连片翠鸟的羽毛都没看到!’想到这里,馆陶翁主忍不住回头,努力瞪了刘彻一眼。大汉胶东王瑟缩一下,咬咬下唇;中山王刘胜看在眼里,更快乐了。
“唔,阿娇……喜爱翠羽鸟?”进长信宫后一直安静到极其缺乏存在感的刘端,选在此时开口了:“阿娇莫急,为兄代汝觅得。”
‘咦?真的吗?’馆陶翁主睁大眼,有些惊喜,也有些怀疑:翠鸟好难捕的。自己两个亲哥哥出去乱逛了(长公主的描述方式),指靠不上。中山王刘胜那么厉害都没敢答应,刘端表哥真能弄来?
“无忧,阿娇。集吾兄弟三人之力,何物不手到擒来?”刘端嘴角勾出一个很阳光的笑容,凉凉地斜一眼刘彻:这家伙竟然被封成了‘胶东王’?!敢情从此和他成邻居了?哼!!
‘对啊,就算刘端不行,还有鲁王刘馀和江都王刘非呢!程夫人的两个大儿子封王早,现在手下部曲属官齐备,办法也多;反正绝不是阿彘那种新王能比的。再说,鲁王平时对她可好,肯定会尽力啦……’陈娇越想越欢乐,小嘴甜甜地向阿端表哥称谢:“如此,有劳从兄矣。”
“无妨,无妨。细君静候佳音即可。”刘端很大方地摆摆手,惹得刘彻在那边直呲牙。
胶东王眉头纠成一个结,气恼不已:事实证明,皇宫里没同母兄弟真吃亏!刘端,有两个亲哥哥帮衬。刘胜,外有早就称王的刘彭祖,内有平度这个大内应。阿姨生的两个还不如自己,到今天连个空头亲王都没挣上;同母的三个姐姐也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势单力孤啊!
陈娇可不在乎刘彻一脸苦相。知道心仪的翠鸟有了着落,馆陶翁主兴高采烈地继续写她的作业。如今,娇娇翁主的低矮型儿童版书案总算是派上了正经用场。小贵女早打定了主意:她今天一定,一定要把每个字都练得漂漂亮亮的,好明天拿给大舅舅看——这样,皇帝舅爹就会多多地表扬她。
珠帘一动,馆陶长公主拖着长长的裙裾,行云流水般飘进来。
广袖轻拂,慈爱的姑母阻止了孩子们起身行礼,摸摸平度窦绾的头,径直问女儿:“阿娇,做甚呢?”
陈娇:“阿母,娇娇习字。”
“足矣,足矣,”长公主双目眯成月牙,呵呵乐着把女儿从案后往外拉:“吾女何不出外游乐?”
“呃?阿母,”好学生吃惊之下,本能地抵抗:“阿母,娇娇习字矣。”她可不是胡闹,而是在做很很要紧的事呢!
唯恐母亲坚持,小陈娇后面急忙再添一句:“习不成,若有误,阿大将责罚。”小脸随之摆出‘怕怕’状,似乎写不会刘启皇帝真会拿她开刀——几个皇子见了,俱低头偷笑。
“勿忧,阿娇勿忧。陛下处,自有阿母在。”长公主丝毫不介意,麻麻利利把女儿拎出来,轻轻松松往门口处带:“今日和风清,苑中繁花似锦。吾女当与诸兄同游,一享花时。”
往外行,慈祥的姑母自然不会忘记叫上侄子侄女们:“阿端,汝兄候于宫门。阿胜,平度,阿绾……”
“姑母所言,极是。”中山王拍巴掌叫好,一手拉亲妹妹,一手牵窦妹妹,跟着就往外走——老呆在室内多乏味,还是户外地方大乐子多。
“姑母所言,是极。”刘端也赶过来,兴致高高——长乐宫的花苑园林享誉关中。以前来去匆匆的,都没什么机会细细赏玩。这次三兄弟都在,要抓住机会好好逛逛。
“姑母,实乃至理明言。”小刘彻几乎跳起来——可怜的他,在案边憋屈好久了呵。
“阿母,阿母呢……”好学的好孩子陈娇贵女,一路拖沓着脚步,试图说服自己明显不向学的母亲——读书,是真的很重要啊。
“阿娇乖,阿娇听话……阿母疼哦!”不爱学习的大汉长公主楼过女儿,桃腮上很响地‘啵’两口,连哄带骗地往外推。
没一会儿,几个小的就被送到长信宫门口,和程夫人的两个大儿子汇合了。
馆陶长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安排了这次临时起意的天家游园会:叮嘱鲁王江都王为人兄长的责任;挑选梁女和另一得力内官掌管随行的五十人侍从队;盘点要带上的必需品,如饮料、水果、点心、清水、杯子、水壶、餐具、手巾、面巾、席子和靠垫,哦还有胖兔子胡某^_^
皇姐挥舞着手绢,在宫门口送行兼强调时限:最多一个半时辰,孩子们就必须返回长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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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手帕,馆陶长公主步态悠闲地回到女儿的宫室;盈盈的笑意,染红了明月般皎洁的面庞。玉指轻轻拈起书案上写满字的帛书,长公主揉揉额角,摇头叹息:真不知道这个皇帝大弟是怎么想的?阿娇才多大啊,就教这些?!
以前临江王教的画画还好些,可以随心所欲地涂涂改改,算是个平面游戏吧。可‘文字’就不同了,每个字都要一丝不苟地记住相配的字型、读音和含义——这,多伤精神啊!
小孩子嘛,就该多跑多跳,多玩多闹。成天像个老学究似的关房间里读书啊写字啊,象什么样子?要是久在宫室闷坏了,可怎么好?
‘不行,不能听之任之。这不是小事,得想办法解决掉!’长公主随手将帛扔回案面,蹙眉凝神:天子弟弟那里,当然不能不识好歹地打回牌;不过隐晦点曲折点,总能达到目的。回头打听打听,亲戚里哪家有了新鲜样式的玩具,弄过来给女儿分分心。还有……
“或者,再多养些宠物?小动物最费时间精力了。”长公主的眼睛,盯在胡亥胖胖兔绣满萝卜的坐垫上:
来只松狮狗?不行,再温顺的狗也难免咬伤主人。
女儿说过喜欢孔雀? 哎,太吵了,会闹到母后不能好好休息。
要么,锦鸡?上林苑里有,比孔雀安静,也漂亮。也不行,爪尖喙利的,会抓挠人。
仙鹤?算了,凶起来能和猎犬斗,够呛。
鹿?雄的长大了会有鹿角,危险。雌的,到可以考虑考虑。
……
‘安静,有趣,还不能有攻击性……’馆陶长公主盘算着这些并列条件,开动脑筋想啊想……
1503 虫灾
盛夏的大汉长乐宫,触目所及景色之绚烂缤纷,令漫步其中的人顿生如临仙境之感。
“胡亥?阿兄阿兄,胡亥呢?”和兄弟们、还有窦表姐或阿娇表妹都不同,平度公主与其说是来游园的,更象是来放兔子的。这不,胖胖兔才一会儿不见,平度就拉了哥哥急急忙忙问了。
“胡亥?”几个小的立时紧张起来,尤其是女孩子们,都扔下手里的花花草草,帮着找。
“足迹!”江都王气定神闲地指指泥地上的足印——昨天半夜下过一场大雨;现在花苑里的地面非常柔软。
“哦,胡亥”窦绾细心,第一个发现了胖胖兔的行踪。然后,吃惊地张大嘴:“胡亥?胡亥做甚?”
胖胖兔两只前爪趴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前爪挠后腿蹬的,使劲儿往上蹦。可怜兔子不是松鼠,再努力也爬不上树——跳上去,掉下来,跳上去,又跳下来……
‘太奇怪了?!胖兔子在干吗?’这下,所有人都好奇了。大家顺着胖胖兔奋斗的方向往上看:枝叶浓绿的树冠偏下处,一条大横桠上,赫然开着大大小小很多——斑点——花?
“花?”平度挠挠头,问表姐。
“花……鲁大王?”窦绾也不确定,决定向一帮人中最年‘高’德‘勋’的鲁王请教。
鲁王眯起眼望望,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非花,蕈!”
“蕈树?”刘非盯两眼,疑惑地看向大哥:“阿兄,此桐树也。”
“非蕈树,乃树蕈。”刘端嘀咕一句。
“非也,”鲁王刘馀淡淡一笑:“蕈者,菌也,或生木上,或为地菌。”
女孩子们对这些关于分门别类的学术问题毫无兴趣。象以前无数次一样,娇娇翁主很自然开口:“阿兄,阿兄,蕈,娇娇要。”管这玩意叫什么,反正弄过来给她就对了。
中山王刘胜乐呵呵答应,打算身先士卒:“阿娇既喜……”
“阿娇,阿娇,吾往!”大汉胶东王突然蹦出来,很不礼貌地打断刘胜的话,主动请缨。
“彻?”阿娇、平度加窦绾彼此看看,都不说话。刘端在边上,开始偷偷笑。
阿娇砸吧砸吧嘴,想想,喊:“鲁王兄……”
平度瞅瞅王美人生的这个兄弟,扭头呼唤刘胜:“阿兄,阿兄!”无论怎么看怎么想,还是自己的亲哥哥比较靠得住。
“哇……哈哈!”胶西王从无声的偷笑,进化成放声的大笑,态度嚣张至极。
“吾往,吾往!”小刘彻一脸大受刺激,如脱缰的烈马般,飞一样奔向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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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树,是件技术活!
基本上,对爬树的人在肢体上有好的柔韧行和协调型,还得多练多习。所以……
“阿彻,可乎?”作为大汉皇族中武技最好的一员,江都王以专业眼光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得出结论:大汉胶东王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