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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阿娇显然对红石头万分中意,抓了就不肯放,小脸笑得更欢实了。
馆陶长公主无奈地看看女儿,扶额头慢慢叹息;随后冲着刘南伸右手,食指向上勾勾:“既如此!吴王子,附耳过来……”
205 ‘和亲行’之 搏
刘姜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只是梦!!一旦醒来,她就会发现自己仍然是燕国一个平凡的翁主,在王宫的寂寞一角打发着几被遗忘的日子。
她怎么会当选呢?她凭什么能当选?
最年长的不是她,最美丽的不是她,与皇帝血缘最近的也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被选去‘和亲’?但不可能的事,偏偏就发生了!
三位王女中,美貌年长的刘若还没来得及踏进东殿,就被太后宫的女官早一步带走了。所以真正进入遴选的,只有刘息和刘姜两个王主。
大殿里,居中高坐的是当今天子的原配——皇后薄氏。薄皇后温柔姣美、雍容宁馨,言谈举止间充分表现出一个大国国母的风范。殿内还有陪客,分散着坐在各处席上,都是些衣饰华贵、仪态万方的贵妇。
剩下的两位王女中,吴王主刘息天生丽质,容色骄人。这位吴国美人的五官极其出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少有的美人胚子,日后还不知道会出落成何等的花容月貌。与之相比,燕国来的王主刘姜是‘萤火之对月光’,非但没有北国女子惯有的浓艳,身姿也单薄得可以,即使做刘息的陪衬都嫌太黯然无色了点。
但吴翁主刘息也有缺点,那就是‘面色灰黄,一副病态’。为此,薄皇后反反复复打量吴翁主刘息许久,犹疑不定——没听说吴王这个女儿是病秧子啊?
皇后让女官把吴王女叫上前,似乎想就近细细查看。这时,右侧一个贵气逼人的美人款款起身,径直走到皇后身边,对着后者的耳朵低语了几句什么。薄皇后对这位贵女显然十分尊敬,带着几近讨好的笑容和她对话,随即就沉吟着点了头。
就这样,‘和亲’人选定了!吴王刘濞之女刘息翁主以‘多病’为由落选;而年幼平淡的燕王女刘姜则别无选择地高升为‘和亲公主’!
当陶青大人对她宣读了‘天子册封公主’的诏书后,刘姜就进入到梦游般的状态:所有眼前身边的人和事,似乎都只是光怪陆离的镜像,虚实不辨,如坠迷雾。
公主专用纹饰的宫装送来了,帝女品级的首饰到了,伺候新公主的侍女宦官满编了,教习礼仪的女官上任了!
没有人在乎刘姜的想法或意愿,她只需要照着吩咐做:每个日子都塞得满满,要修习礼仪,要参拜皇后和皇太后,要向资深后宫问安,要由重臣来教导匈奴之事,要……
“公主美甚……”宫女们夸着,
——美?明明刘若刘息才美,齐王主是著名美人,吴王女后起之秀。我美哪里?
“恭喜翁主高升……”后宫的嫔御们当面赞美,
——真这么想的吗?言不由衷的人们啊,你们的眼中明明盛满了嘲笑和讥讽!
“公主有幸……”出入宫禁的官眷命妇对她说,
——是幸运?这份幸运让给你们的女儿,你们肯不肯,你们愿不愿?
“公主深明大义……”这是大臣们的歌颂,
——什么是‘大义’?怎么算‘深明’?没有选择,不能说‘不’,就是‘深明大义’?
“朝廷委以和亲重任,重视之情……”刘姓宗室的长辈们感慨,
——重视?从小被轻视被忽视,为什么今天又要来‘重视’?能不能请你们一直漠视?不要改变?
汉宫之盛,重楼林立,高台巍峨。一条条‘云道’和‘复道’穿梭其间,百转千回彼此衔接。刘姜象一个木偶、一个牵线的木偶,被人牵着引着在其中进进出出、来去回旋。
所有人都看出她有状况,但好在她没有太激烈举动,所以众人就当没事一样装不知道。至于时常呆滞,词不达意,看在她很可能活不过三五年的份上,后妾和重臣们都很宽仁很大度地不予计较了——华夏传统:对‘将死之人’要宽容,要宽容!!
·
这天,又到了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日子。新公主刘姜在宫女的引导下,一步步走上台阶。
皇太后现在居住的宫室坐落在一座高台上,过了这个阶梯就到了;这段云道很长,中间有几个岔口,走起来有些陡。
“南宫,南宫,慢些!”“南宫公主,小心”一阵嘈杂声从上方传下。刘姜在离顶端还有几步的地方停来,仰头向上张望:宫闱重地,谁那么大胆喧哗?
‘蹬、蹬、蹬!’前面奔下一个女童,气鼓鼓地闷头跑,差点撞到刘姜怀里。女娃没想到有人挡路,抬头就问:“大胆!汝何人?”
刘姜生性内向,本就少言寡语;入选和亲后,更是惜字如金。她更擅长观察:对方穿和自己款式纹彩相同的服饰,加上这神态语气,应该‘也’是位公主。当今天子有十多个女儿,这位是‘南宫公主’对吗?
南宫人小脾气大,见刘姜不答,直指刘姜的鼻子大喝:“放肆!见大汉公主为何不拜?”
刘姜抿紧嘴唇,不满:你我都是公主,凭什么要我拜你?
南宫看对方仍不回应,立刻感到公主尊严遭到冒犯,一蹦多高:“混账,来人……”
“南宫,莫失礼。”又一个女孩赶来,同样服饰,年纪稍长。又一位公主?
“阿姊,此女何人?”小的那个回头问。
“刘姜公主,父皇新封”少女掩唇轻笑,漫不经心指着刘姜:“去,给新阿姊行礼!”
“不要!”正恼火的小鬼很叛逆:“假姊!假公主!”
“南宫!!”做姐姐的知道二妹在太后宫刚受过气,正在发作,但也没料到妹妹会脱口而出这类当面揭短的话,当下愣住。
南宫理直气壮,刚才在祖母处受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出口:“公主乃天生,岂有封得?假!不配!”
南宫公主的话有如一柄利剑,狠狠劈开最后一点装饰性的迷彩!
众目睽睽之下,刘姜清秀的脸一下子赤红,迅即又转向惨白;藏在长袖里的纤手握紧了拳头,心里五味杂陈:气什么?南宫公主说的都对啊……她们才是公主,真正的公主,天家的贵胄,皇帝的骨肉。
真正的公主是怎么过日子的?
小时候,深宫里娇生惯养;长大了,侯门中金尊玉贵!
不会离开故乡,出生、成长、终老于长安。不会远离亲人,自由出入宫禁,随时看望母亲、手足、宗亲和亲戚。
不用融进夫家,婚后住公主府。不用侍奉翁姑,公婆反要向儿媳行礼问安。
不必应酬姑子,小姑只会巴结皇家嫂嫂。不必对付妯娌,没人蠢到找公主的不自在。
有儿子,男孩无论多无能,都能稳袭爵位。生女,早早就有人打听着求亲翁主。
这才是大汉公主,没有做女人的烦恼,只有人生的快乐,一生平安富贵。而自己呢,一个替身而已!!
一个‘假’公主虚衔,就必须离开故乡,永别亲人,出塞和番,忍辱受苦;嫁到一个语言不通,贫瘠酷寒的蛮荒世界,去伺候一个生食饮血、浑身腥膻的异族番胡!
夏风吹拂,刘姜笔直的身形纹丝不动,只有少女发上颤动不已的步摇透露出主人激烈起伏的情绪。直视面前的真公主姐妹,刘姜的目光不知不觉间越来越锐利,热得……能把人灼伤:‘为什么,为什么好处都你们得了?又凭什么,凭什么所有坏处都要我担着?’
‘何错?何辜?要我接受这样悲惨的命运?’是挑衅吗——不!是不甘!是诘问!!
被那目光刺痛了什么,南宫甩开长姐,冲上去就推了一把:“可恶!滚……”
刘姜睁大双眼,定定看着南宫伸过来的手——有些疑惑,更多可笑:原来,‘真公主’也动粗?
忽然,灵光乍现,心思陡转……南宫的手刚碰到外袍,刘姜暗咬牙,顺势就势向后倒去,沿高高的台阶滚落直下!
云髻散了,长发飘曳……
华美宽大的曲裾纱袍舒展,铺陈着、旋转着……刘姜如同一朵落花,翻卷着扑向地面!!
所有人被这一幕怔住,惊呼四起,乱成一团。南宫公主木木然站在台阶边缘,手臂依旧是推人的姿势,都不知道放下——女娃嘴张着,眼里盛满的是不信、是迷惘、是惊惧!
而刘姜,已顾不上这些了!温热的湿意在腰腿间蔓延,剧痛袭来,意识沉入黑暗。
迷蒙中,刘姜似乎又看到了燕地连绵的草原与林海、母亲温柔慈爱的目光、王宫自己小院那满墙的蔷薇,还有、还有——侍卫大哥哥爽朗的笑容!
宽大的广袖飘起,又落下,盖住刘姜的脸庞;没有人看到她嘴边隐隐的笑意,更没有人听到她压抑的呼唤:阿——母——
作者有话要说:好恶心那些主旋律的‘和亲’剧。
历史上那些送出去的和亲公主,都是亲王的女儿也算是皇家之人,连这些货真价实的皇族女性都没有那种‘为国捐躯’的觉悟,都是迫不得已,更何况是王昭君之类的普通民女?
硬要说王昭君她们是主动地高高兴兴地嫁给那匈奴老单于,那不是在糟蹋讽刺王昭君吗?
她贱啊?万里迢迢嫁一个快七十的糟老头当小老婆,还语言不通,生活水平下降,另一辈子回不了娘家。然后象‘击鼓传花’似的传给继子,再转手传给继孙……呕!
206 ‘和亲行’之干君底事
天阶凉如水……
“快、快、传御医!”命令急切,有如风火。
宫门‘嘎吱’一声打开条缝,一个内官踩上木屐奔下殿阶。脚下一个踉跄,宦者险险站稳,伸手平摊开手掌:“雨?!”
摇摇头,宦人继续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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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珠小珠落玉台……
天色晦明!宫室里,一盏盏灯火相继点燃,不多时光明一片。门扉、帘幕开启间,细碎的呻吟不断传出,夹带隐隐的哭音,呜呜咽咽。
宫人内侍进出奔忙,有职位的女尚内官则不停地呼喝训斥,但都压制着不敢高声——不安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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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织……
两个御医急急赶来,被小黄门们前拽后推地扯进宫门。又是一片忙乱;不一会,空气中开始飘散出熬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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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如雾……
几拨人来自不同的方向。他们都身着高级内职的服色,身边带着小跟班;一路上遇到的小宦官和小宫女们,个个低头行礼——皇帝和皇后以及重要女御的亲信们,是后宫这个独立社会的实力派人物。
来人先后叩开宫门,与来应门的此间同僚询问交谈着什么;旋即又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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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大雨……
呢喃声哀哀戚戚,听得人心都碎了。
又两个御医到达。负责外围的侍卫们彼此交还了一下眼色:连在宣室殿当值的御医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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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动……
痛楚的低吟依然继续。
斥责声交替拔高,不时有宫女宦官被侍卫们拖出去。没有人敢讨饶或求情——都知道,这时候高声只会讨得更严重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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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滂沱,雷声从天际轰传……
纷乱的脚步声渐近。一个中年御医几乎是被两个壮宦官驾着拖进了宫室。随行的老内官早成了落汤鸡,抱着医药箱紧赶慢赶跟随其后。
擅行针的秦御医出自医药世家,虽一身狼狈,仍坚持礼数周到地行礼:“微臣参拜皇太后,长公主……”
秦御医并不在太后宫当值,他被调去照料重伤的刘姜了。皇太后这边的内侍叫过他,但他拖延着没去:入夏以来,馆陶翁主陈娇病痛频发,动则呕吐腹泻;但孩子发病虽急,相比之下刘姜却是伤情致命!
秦医生琢磨着,翁主娇跟前不缺医生,论针灸其他同仁的技术和他相比差不太多!很明显,他这次判断失误——大汉第一公主整个人都在喷火!
盛夏的室内,却生着两个火盆!榻上,雪肤乌发的小女娃面色苍白有气无力,整个人楚楚可怜。长公主坐在一旁,边呵哄边用丝帕替女儿擦拭额上的冷汗,满面焦急;声音里浑没有往日的从容优雅,只剩盛怒和凛冽:“大胆秦医,久传不到,汝可知罪?”
秦太医胆战心惊,急忙开口解释:“太后、长公主恕罪。微臣未敢擅离职守,实乃燕翁主姜……”
“毋需多言!”窦太后直接打断他的申辩,明显对那些没兴趣:“速为翁主诊治。”
“诺!”太医赶紧打开药箱取出针灸用针,请宫女解开女娃娃的衣服,开始行针。
细细的银针扎进陈娇柔嫩的肌肤,一根,接着一根!每扎一针,小陈娇就哆嗦一下——再好的技术也不可能完全无痛,而幼儿最是敏感。
长公主看得心惊肉跳,泪眼婆娑;身后的窦太后把女儿的头揽进怀抱,不让她再看。
针布好。过一点时间,秦太医就转动其中几根;再过一会,再动另外几根……成事,拔针。
阿娇抽抽噎噎地扑进母亲怀里拱着蹭着,呜呜哇哇寻求安慰。馆陶长公主的眼圈是红了又红,紧拥着宝贝又拍又哄,只顾上心痛了。
良久,陈娇终于慢慢安静下来,缓缓沉入梦乡。整个椒房殿大松了一口气——天啊,总算太平了。秦太医被命令原地留守,以备不测。
看着被太后长公主紧密看护,被整个太后宫团团围着转的馆陶翁主,秦御医不禁感慨万千:真是一样五谷,百样命运!同是‘翁主’,际遇着实迥异!那位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少女,独自挣扎在生死线上,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
‘想什么呢?’秦太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自嘲:为文皇帝垂青,跨龙怀日的馆陶翁主,自然是不同的!
云开,雨收,星启明,红…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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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忙乱了一宿,漪兰殿连日来也不轻松!王美人王长姁暗咬着银牙,极力克制自己揉搓脚趾的冲动。
穿木屐走路,是很有讲究的!按华夏礼仪,必须毫无声响才符合规范。换句话说,一个华夏女人穿木屐走路有没有声音,直接揭示其出身和教养!
没试过的人很难想象这有多难!汉国,室外室外要么木要么石;木底行走其上,要求‘无声’近乎刁难。但‘难能’才显‘可贵’!是以贵家士女皆从小研习——没几年苦功,绝难成就。
王长姁没有这样的基础;她美貌非凡,脚却是弱点。
乡间野地赤足惯了,王长姁的脚自然长成了蒲扇。‘草鞋’可以补贴家用,木屐更值钱;至于鞋履,根本是想象之外——竟真有人拿昂贵的丝不做衣服,做踩踏脏地的鞋?嫁人后,丈夫金家虽比娘家宽裕,但也没闲钱置办各式足履。
直到入太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