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煞有介事,其实不过做做样子。
上个月刘彭祖也说要回自己的王国,可在国都王宫住不到十天,就启程回长安了。当今天子的亲生儿子中,除了那个极端不被父皇待见的长沙王刘发,其余已封王的皇子们去封国只是做做远途旅行兼游览风光,充其量是堵朝臣们的嘴罢了——按制度,封王们应久居封国,无天子诏书不得入京。
挑挑眉不搭异母弟弟的茬,胶西王向陈表妹伸出一只手,柔声唤道:“来,阿……娇……”
少年亲王的身躯,还略显纤细单薄。长眉如鬓,星眸迷蒙,娟秀的面庞恍如夏夜的银月,皎洁而明媚。举手投足间身姿婉约,风度柔和,是一种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魅力……
窦贵女怔然。兀然垂首,不敢多看;终究舍不得,从密密的睫毛后偷偷窥。而阿娇,早一把甩开刘彻的手,绕过矮案投奔温柔漂亮的胶西王表哥去了。
“从兄,”阿娇紧挨着胶西王坐下,搂住刘端表兄的胳膊欢欢乐乐地问:“从兄唤娇娇……何如?”
“阿娇细君……”胶西王拉过表妹的小手拍拍,轻轻问小表妹有什么想要的没有:“凡从女弟所述,愚兄尽取之。”
“哦……”话毕,突然想起在场的还有窦家表妹,胶西王转头又补充了一句:“阿绾细君,若有所需,亦尽可言之。”
窦表姐含羞,低头不语。
阿娇小嘴张成圆形:“从兄,可……当真?”
胶西王意气风发,拍着胸脯保证:“虽赴汤蹈火,死无辞也。”
‘糟了,端从兄把话说得太满了。’窦绾有意提醒,可不知道从何着手,干着急。
“从兄美意,阿娇感怀于心。”那边,馆陶小翁主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开口:“娇娇别无所求,所思者仅二……”
刘端做了个‘请’的手势:“细君……”
娇娇翁主伸出一只手指:“‘曲江之涛’,此其一也!”
刘端立刻——傻眼!
不等刘端表兄反应过来,娇娇表妹翘起第二根白玉似的手指头,笑眯眯道:“‘钱塘之潮’,此其二也!”
“唔……”胶西王不可思议地看着可爱透顶的娇妹妹,满脸为难:“阿,阿……娇?”
不给表兄说话的机会,小贵女马上垂眸,明澈的大眼中立时水雾氤氲,委委屈屈的,泫然欲涕:“言犹在耳,‘虽赴汤蹈火,死无辞也’呢……”
“阿……娇……”胶西王这下全垮了,灰头土脑地向娇娇表妹求饶:“阿娇,阿娇呀……”
“哈哈,哈……”目的达到,小翁主绷不住,几乎乐倒——俊秀貌、花一样的刘端表兄又羞又窘的样子,好好玩。
眉眼弯弯,明眸灿灿,右颊的一点笑靥时隐时现,清甜隽永不可为言语所道——大汉的胶西王,有一刻,闪神了……
古老的诗句自脑际深处冒出来:‘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回转清明,胶西王一边扶住陈表妹,一边拿折扇敲自己的头,哑然失笑:‘天,疯了,阿娇才多大?怎么会联想到庄姜?’
刘彻旁观至此,冷眼盯着刘端扶抱住阿娇的手臂,心头一阵热躁。
“哼!”胶东王凝着声音,徐徐话道:“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胶西王耳朵一动,装做什么都没听见;只向两位小贵女再问一遍,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办得到的话,一定尽力。
这回不开玩笑了。窦表姐羞怯怯要了齐纨的新式样,还有几个知名县城的土特产。阿娇要的礼物比较特别:馆陶翁主请胶西王带画师去胶西国,将胶西的山水风光和市井风物描绘下来,画好了送入长乐宫。
‘不亏是父皇教养大的……’胶西王刘端深深笑意,朗朗轩轩:“尺丈画幅,岂足以观乎?待来日细君亲历胶西,方可尽享人间美景也。”
“亲身游历?”阿娇颇为动容。不过想想祖母和母亲,又觉得不太可能。
“然也!”胶西王长眉扬起,凤眼眯成细线,点墨般的眸子反而更显晶莹,弯弯的红唇两角上翘,尽呈温柔:“从女弟亲临,愚兄当于胶西宫内置美厦千间,供细君居住。”
“美厦?千间?”阿娇甜笑嫣然:‘千间呢,哪里用这么多房间?’
“胶西王宫?美厦……千间?”刘彻今天象吃了冲药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阿兄欲穷竭一国之民力乎?”
亲王在封国之内建筑王宫,是不用付钱的。平民百姓必须‘自备’口粮来‘白’干活,这是国家劳役的一种。也因此,大兴土木自古被认为是‘苛政’,是折磨子民。
“大王?”
“阿彻?!”陈娇和窦绾都不可置信地望着刘彻:‘这只是说笑啊,干嘛这么上纲上线?’
刘彻扭脸,一肚子不服
207、2501 广厦与金屋 。。。
气——他又没说错!
摇摇手,胶西王示意两位表妹不用激动,他自有办法。
“弟君,”刘端偏头望望小阿弟,平静地说道:“阿娇喜美景。阿彻身为胶东王,何不命画师之国览胜,绘山水以娱细君乎?”
胶东王刘彻的脸孔,一下子红了——他到哪儿去找画师?又如何能派遣得出去?
名义上他是大汉的亲王,但因年纪小还没离宫,他没有自己的官邸,没有可供独立支配的收入,没有自己的属官小吏,没有……所以,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做不成。
胶西王刘端在一边凉凉地念叨:“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汝……汝汝?”刘彻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现世报啊,来得也实在是太快了点。
‘这个刘彻,难道以为在椒房殿住久了,就成了嫡皇子?!’刘端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和煦融融如故;站起向两位小贵女一躬身,含笑问:“闻长信宫新成‘暖室’,愚兄可有幸得以一观?”
“从兄屈尊,吾等之幸也!”馆陶翁主和窦绾侯女携手而起,回礼,走到前面引路。
对刘彻今天的败兴,两个表姐妹都满不高兴的,所以谁都没理会胶东王。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有说有笑地出了广室。
见这情境,刘彻更是气结。
‘美厦千间,有啥了不起?’小亲王一拳头砸在矮案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等我出宫有了自己的税收和班底,就在胶东王宫盖上一万间宫舍,请阿娇去住!’
‘一千和一万,好像只是多寡之分哦!’想想不足以体现其卓然不群,刘彻满意度不高:‘没本质区别哪!’
左近的一株鎏金鱼鹤灯里的灯芯快烧完了,火苗子一闪一闪的。宫娥过来,轻手轻脚地给换上新灯芯。
在骤然明亮的光华映衬下,鱼鹤灯金辉流丽,璀璨如梦,美不胜收。
‘广厦千间,怎比得上一座——金屋?’突发的念头让胶东王睁圆了眼,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对,金屋,就是金屋!高贵富丽之金屋。’
刘彻乌黑乌黑的圆眼睛,滴溜溜地转:‘等阿娇来胶东国,我就造一栋金屋——不是铜,用黄金,全用黄金——给阿娇住。岂不是独一无二,新奇兼有趣?阿娇一定会喜欢的!’
‘唔……先不说,不能说。’兴奋了半天,刘彻幽幽一叹,撇撇嘴好不憋气:‘否则,又会被兄长们抢了先!皇兄们又有人又有钱,做什么都方便。哼,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鼻塞……一点点
喷嚏……不少
咳嗽……有些
发热……一点点
那个,那个,谁前两天说想小猪了?
过来领哦^_^
码字好辛苦( ⊙o⊙ )哇!
我要好好睡两天。
208
208、2502 诡异 。。。
馆陶长公主今天没呆在长乐宫,受邀出门跑亲戚去了——石长公主的长子加冠。刘嫖皇姐和石长公主感情和睦,自然要参加外甥的‘冠礼’。
典礼十分隆重,结束之后,石长公主请尊贵的嫡姐到后院雅室休息。
一对皇家姐妹在回廊上有说有笑。长公主一面评鉴庭院布置,一面笑着问妹妹:“闻汝母入冬之后,多有不适。如今……安好否?”
石长公主的母亲是先帝的后宫,位居‘美人’,是现在未央宫那位石美人的姑姑。宗室为了区分,将伺候先帝的姑母称为‘大石美人’,将服侍当今天子的侄女称为‘小石美人’。
汉文皇帝驾崩后,放后宫中‘夫人’以下的所有嫔御出宫,大石美人身在其中。她出宫后没有改嫁,一直住在万石君娘家提供的别院之中。后来石长公主出嫁,大石美人就搬来女儿女婿家,帮着女儿照顾照顾内宅,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谢阿姊挂念……”石长公主柔顺地回答:“阿母尚安,唯天寒不敢出室外。”
“甚是。天寒,长者安居室内即可。”长公主微笑着附和妹妹的说法。对上年纪的人来说,冬天是很危险的季节。一旦受寒,弄不好会引起致命的疾病。
回廊尽,前面就是石长公主家接待贵客用的雅室。侍从和侍女在敞开的大门口一词排列,齐齐向两位大汉长公主躬身行礼。
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馆陶长公主一愣,回头吃惊地看向身旁的异母妹妹。
“阿姊,见谅……”石长公主低下头,深深地屈膝为礼:“昌平阿姊登门相求……其态苦甚。阿姊,吾等同托体先帝,乃姊妹也……”
馆陶长公主无言,拍拍石长公主的肩膀,迈步走了进去。
。
见姐姐进来,昌平长公主立刻躬身行礼:“阿姊……”
“阿……姊?”馆陶长公主诧异地抬眼,看了看这个骄傲的异母妹妹:从女孩到妇女,刘珠从没有叫过她‘阿姊’,人家昌平公主一贯是叫封号的。
昌平长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一下子变红了。
嫡尊庶卑,长幼有序。小时候刘珠不忿刘嫖贵为帝室的嫡长女,怎么也不肯叫后者为‘姊’。薄太后偏爱,文皇帝不管,昌平公主逍遥法外。
可三十年过去,该叫什么,最终还是叫了。
人生半世,恍然如梦!
“阿姊,”昌平长公主敛衽,向嫡姐深深一拜:“昌平往昔多有不敬,望阿姊海涵。”
长公主秀眉微扬,念一句“不敢”,向侧走出半步避开,在一张长条矮案后坐下:‘这……算是道歉吗?昌平?还是以封号自称啊!’
这不是轻松的对话,双方都不太舒服。
昌平长公主挑了个斜对面的位置,小心翼翼找了个安全的话题:“阿姊即将娶子妇,梁王主姱美且贤,昌平恭喜阿姊!”
皇帝姐姐微微低了下头:“谢……”
刘珠慢慢说着:“昏礼之日,翁主当往皇姊官邸观礼耶?”
“自然……”馆陶长公主颔首,美目微微眯起,幻想起女儿见到新家时会有的快乐样子:‘廊楼、小湖和花苑都是按女儿的喜好修筑的。阿娇一定高兴!嗯,可惜现在是冬天,没有绿树红花,景色被天时所限。’
“翁主康健,容华日盛……”刘珠斟字酌句,一路察言观色:“皇姊爱女之心,昌平叹服。”这不是客气,谁都知道当年那位小翁主有多难养,娇滴滴的多病多灾,汤药成年不断。如果不是馆陶长公主尽心竭力还有皇宫雄厚的医疗资源做后盾,这孩子绝然是长不成的。
“嗯,还有窦氏……十多个大汉公主的孙女全不放在心上,独独对这个小翁主倍加爱护,整座长乐宫都围着她转,偏心得很哪!”昌平长公主有些感伤地想起,以前,长乐宫中的另一位太后也是这样精心照顾她昌平的。
如今,慈爱的祖母已仙去,大汉的长乐宫换了新主人。新主人自有所爱所重之人。长信宫中的热闹和欢愉与她刘珠再无关系!当年那个众星捧月的昌平公主,现在无依无靠,只能卑躬屈膝地来求往日宿敌的开恩。
馆陶长公主也有些感慨。
最初为了孩子的病情和身体,不知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忧心如焚,彻夜不能入眠。
‘不过,总算是熬过来了……’轻轻感叹一声,皇姐刘嫖遥想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庆幸又自豪。转眼看看刘珠,心中警惕丛生:‘这丫头这么关心我的阿娇,想干什么?’
昌平长公主定定地注视着嫡姐,字字句句好似从胸腔中倾倒而出:“昌平爱阿朵之心,较之皇姊于翁主……不遑多让矣!”
馆陶长公主挑眉,凝视——果然,来者不善!
皇帝姐姐平静地将视线转向一旁鹤莲落地青铜灯,不落任何痕迹:“天下……父母之心,皆同!”
四两拨千斤。昌平长公主皱眉。
“哦……昌平翁主重身矣。”皇姐刘嫖收回目光,一副关心外甥女的好姨妈模样:“右良娣孕帝孙,劳苦功高哇。及皇长孙诞,今上必大喜过望……”
“阿姊……”刘珠的话语中参杂着浓浓的哀求意味——开口皇‘孙’,闭口皇‘孙’,所有人见到女儿时都这么说。可谁又能保证阿朵怀的一定是男孩?万一生了女婴,岂不成众矢之的?孕妇本就辛苦,再被扔到风口浪尖,如何承受得了?
馆陶长公主住了口,侧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心比天高的异母妹妹,明知故问:“女弟君……何意?”
形势比人强!
虽然百般不愿,昌平长公主仍然必须承认:现在,她没有任何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节制这个姐姐的东西。她曾经有过的所有优势所有依仗,都随着父皇还有祖母薄太后的先后逝去而烟消云散。
“皇姊……”昌平长公主推开前面的长条案,用膝盖在苇席上往前挪了两步,大礼、拜倒。
长公主立刻避开,起身走到另一边:“昌平,汝……何意?”
“阿姊,女儿阿朵年少,今处身宫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想到女儿现在的境遇,刘珠悲悲切切,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了:“阿朵亦…亦乃皇姊之姪,阿姊,阿姊,还望垂怜。”
“右良娣为昌平长公主之亲女,先皇帝之亲孙,自然尊贵非凡。”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客套话,从馆陶长公主唇间不假思索地流淌而出。
斜睨老对头半个妹妹,刘嫖皇姐大大的不以为然:‘嫌皇宫是非多规矩大,你别送女儿进来啊!又不是那些不了解情况的无知妇孺,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不清楚吗?!’
“皇姊?”昌平长公主抬头盯着嫡长姐,敏锐地捕捉到那丝轻慢,胸口一片冰凉。
“皇太子于吾女情有独钟,君恩深重。”刘珠不错眼珠地看着异母姐姐——这样明确的暗示,窦公主你该明白吧!
“情有……独……钟?”馆陶长公主抓住了个语病,扬起一条好看的眉毛,似笑非笑:“郦孺人?柳姬?”
如果刘荣真的独宠周朵一个,郦孺人柳姬腹中的胎儿是打哪儿来的?
刘珠尽力控制住自己,僵了面容开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