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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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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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宫娥们顿时冷了神情,一起向她行注目礼,眼神中的反感和嫌弃表露无疑。而才帮忙的那位更是冷‘哼’一声,转头把针线盒放得远远。
吴女咬咬下唇,咽下口中的苦涩。
宫女来自全国各地,但汉宫从来是关中女子的地盘。靠着挨近京城的便利,未央长乐宫两宫的实权女官尽在关中籍女子掌中。几十年来,以‘同乡,姑母提携侄女,姨妈带着甥女’方式组建的关系网囊括了宫廷几乎所有好的位置。
关中人从来骄傲排外,而她——是吴人!
吴女不姓‘吴’,只因由吴国入宫才被这么叫——‘以祖籍地称呼人’是华夏古老习俗之一。吴国历次进贡的女子很多,干粗活的卑下宫女不需要名字;而她,还是在被调来服侍馆陶长公主的女儿,当上近身侍女后地位提高了,才有了这个不是名字的称呼。
低下头,吴女加快手里穿针引线的速度,尽量不引人注意——或者时间久了,大家能接受她。
她知道,这里的人不喜欢她,她能在这里当差;只是因为馆陶翁主很偶然地遇到她喜欢她。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讨翁主好的优点,同时也是不容于同仁的缺陷——吴语。长公主的这个宝贝莫名其妙地喜爱听吴语。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划过,一个两个地,宫娥们以各种理由陆续离开了卧室。等吴女察觉,室内只剩下了陈娇和她自己。
停手,吴宫娥感觉有些奇怪:在她短暂的长信宫当值记忆中,馆陶翁主身边任何时候都保留两个以上的侍从,今天怎么会只有自己一个了呢?
心思晃动间,手指一紧,线断了!吴女将活计放一旁,去取线。刚触及针线盒,吴氏就感觉有点异样:这盒子与宫中常用的似乎有些不同,好像高了一些?
南国女子细心,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漆盒,指尖过出凝神端详,吴女霍然发觉这盒子看似一层,实则两层——只是衔接处设计得巧妙异常,与漆盒表面的花纹融为一体,很难发现。
漆盒上层很普通,全是各色丝线一缕一缕排列整齐。打开错层,下层放的却是‘缀饰’:黑色织锦上二十枚精巧的饰物熠熠生辉,金质嵌珠玉不同花型——这东西吴女现在认识,是太后等贵人用来点缀礼服的,每次用时缝上去,洗衣时拆下来。
为什么会在针线盒里?
宫室内明明暖意融融,吴女却忍不住打起了寒战,颤抖着手指把盒子按原样放好,身子更是静悄悄退回榻边。
脸色苍白的吴宫娥跪坐下来,将睡梦中的陈娇抱起,揽在怀里轻轻摇着。似乎这样就可以平服心头的不安,良久,良久……
那个起初递线的紫衣宫娥走进来。
眺一眼榻上的吴女,她迅速走向漆盒,举手直接移开上层的绣线,盯着下层看了好一回,顿住。
蹙眉转头又瞧了瞧吴女,宫娥丢下一句“遗忘矣”,就拿起下层愤愤然出去了。
吴女抱着陈娇动都没动,视若无睹。直到宫娥出了屋子,她才将前额贴在小女孩额头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呢喃:“娇翁主,托福……”
小阿娇好梦正深,浑然不觉。
深宫貌似平静,官场则是波涛汹涌。御史大夫,作为汉国最重要的职位之一,其官署即使和平时期也是人流不息,何况如今的战时。晁错辖下的属官小吏们,连日来四处奔忙,忙碌不堪。
相比自己的幕僚和下员,‘削藩策’的实际发起者晁错倒是一派悠闲,似乎对这场席卷大汉半壁江山的内战毫不担心。
署堂此时,晁错正和自己两个最重要的下属——御史丞和御史中丞——商量:“夫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计谋。”
一抹惊异在御史丞眼中闪过,这位副手是老吏出身,随即不动声色地开口:“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乡,治之何益!且袁盎不宜有谋。”
晁错犹豫了:现在似乎的确不是时候啊,或者等一等?
黄昏时分,一身便衣简服的御史丞敲开了袁昂家宅的边门……
等夜色浓郁,一身燕服的袁盎从后门而出,单骑独行奔向窦氏府邸。
“吴王骄日久,国多奸。今苟欲劾治,彼不上书告君,即利剑刺君矣。南方卑湿,君能日饮,毋何,时说王曰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脱。”多年后的今天,袁盎依然能清楚地回忆起侄子袁种当初对自己的建言——袁种是长兄的孩子,少有的睿智聪慧,对世态疑难总有绝佳的角度把握,可惜……
‘国相’是由朝廷委任,身在封国做事的中央代表官员,对封国的诸侯王们有行政上的监督之责。吴地民风彪悍,刘濞这刘邦亲封的军功王更是骄奢跋扈惯了。再加上吴国后来和帝室频频发生冲突纠葛,‘吴相’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动不动就成替罪羊——之前几任的吴相都没得好下场,流放都是轻的!
后来朝廷实在召不到人充任吴相,只得把在齐国当‘齐相’的袁盎强行调任去吴国。袁盎也不想去,但他推辞不掉,又不甘倒霉,就只好采用了侄子的计策。一番斡旋支应,总算从吴国全身而退。
谈及‘刘濞给的好处钱财’,袁盎的确收过——那原就是袁种计策的一部分,学汉朝开国丞相萧何来个‘自污避祸’!其实这在官场没什么。天下哪有不收钱的官吏?这类行为不出事没人追究,但现在——刘濞造反了!
自吴国叛乱的消息传来,袁昂就担上了心思:世间不怕没好事,只怕没好人( ⊙ o ⊙)!深得天子信任的御史大夫晁错,为人是公认的‘峭直刻深’!
瞧他刚爬上‘御史大夫’的高位还没坐热,就急哄哄派人找茬罢了袁盎的官;如今更是想要袁盎和袁氏家族的命!‘收受贿赂,包庇反贼,知情不报’,其中哪一条坐实了都不是只砍袁盎一颗脑袋能了事的( ⊙ o ⊙)啊!
夜风袭人,寒意扑面,袁盎伸手拢紧大氅调整了一下骑姿,浑身肌肉都紧绷着,蓄势待发:今晚是一场大仗,胜败之下,袁氏晁家人间只能存一!
窦家的书房凌乱不堪,横七竖八尽是地图和各类资料。窦婴很忙,正忙于给即将出发的朝廷大军做策划预备。作为故交旧友,面对这不请自来的夜客,窦婴神情自若。
没有例行的寒暄,袁盎第一句话就是问:“王孙,太后视‘晁智囊’何如?”
“智……囊……?”慢慢品味,太后的这位堂侄嘴边浮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晁错的这个外号美称从其死对头口里说出来,真是诡异得紧啊!
话说,还是认识了晁错和袁盎两个后,窦婴才知道这世上真有生来相克的人。比如晁袁两人,明明没什么真的过节仇恨,却总是不对盘——晁错所居坐,盎去;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
袁盎无心闲聊,眼神专注神情凛然:“袁氏有灭族之祸,望王孙救吾家!”当下就把御史丞的通风报信转述了一遍。
随着袁盎的讲述,窦婴眉头越皱越紧,到后来干脆打成死结:这晁错真是毫无‘公心’!他削藩无方引发叛乱,不想着如何补救国事,倒忙于假公济私报私仇——何况,他和袁盎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如此致人死地?
“晁错为家令时,数言事而先帝不用;”很自然地,窦婴开始为朋友谋划:“後今上即位,错擅权,多所变更。削藩策出。前,数犯太后……”
想起深宫里那位洞悉明达的姑母,堂侄大人忍不住耸耸眉头:“今晁错者,内,告罪太后皇姊;外,结怨列侯藩王。丝只需说动主君,错即鱼肉尔!”
“婴当为汝于今上进言。吾等即可入宫。”窦婴言出即行,招呼家老取入宫的衣服给两人换上。
袁盎一拜到地,大恩不言谢。
夜色中的皇宫威仪不减,更添几分沉重。
当袁盎踏入久违的宣室殿时,皇帝正和晁错在商量王师的调兵细节。见他进来,天子很严肃地问:“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於公何如?”
袁盎气定神闲,话音朗朗:“不足忧也,今破矣。”
这话皇帝爱听。天子缓了脸色,继续问:“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若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
袁盎稳如泰山:“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
这下晁错开口了,很罕见地附和他的老对头:“袁盎策之善。”
天子喜上眉梢,急巴巴问:“计安出?”
袁盎施了一礼,高声请求:“愿屏左右。”
天子挥挥手示意左右退下。转眼,殿内只剩下皇帝、袁盎和晁错三个。
但袁盎还不肯讲:“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意思摆明了:请御史大夫也走人!
晁错不能抗拒君命,只能恨恨地走向东厢暂避。
“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適过诸侯,削夺之地’。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袁盎侃侃而谈:“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
皇帝显然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提这样的建议,嘿然良久,喃喃低语:“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迟疑,回旋。自问?自语?
袁盎低头拜伏:“臣愚计无出此,愿上孰计之。”
宫室内外的灯火,摇曳掩映,天子的面庞也随之忽明忽暗,神——情——莫——测——
406 诱
这是个冬季里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风,太阳以夏天才有的劲头在天上踏步走。
‘窝冬’窝得心情烦躁的人们不能抵御如此诱惑。这不,辰时一过,太后宫的主人们就忙不迭地逃出居室,打算好好享受一下阳光。
今天实在有寻开心的充分理由:困扰长乐宫上下已久的的馆陶翁主饮食困境,终于曙光现~(≧▽≦)/~啦。
昨天傍晚,御医监亲自向皇太后禀报:经多日实行和观察,已肯定馆陶翁主可进食某些品种的稻米!有了主食打底,以后各种菜蔬肉类也可慢慢消受。翁主可望从此安泰无虞!
得到这个喜讯,窦太后和长公主和手相庆:偏食不是好事,母女俩担心很久了,现在总算有望解决了!
其实,这是个令人惊异的发现,总体上很奇怪——当然没人敢说。
汉朝人的普遍主食是‘粟’和‘麦’。汉境以内,只有南方诸国和百越蛮族聚居之地的人才日常吃稻米。在关中和京城,做点心时才会偶尔用到稻子。
而且,因路途遥远运输不便,中原也少有稻谷贮存,好口感带香气的上品稻米在市面上更是罕见。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总比天上飞来飞去的大雁好弄!’长公主对此满不在意:飞禽中最机敏、飞得最高的鸿鹄,还不是乖乖飞进了女儿的汤锅^_^
对刘嫖公主殿下来说:世间只有想不到的事,绝少有办不到的事——自己办不到,还有亲爱的弟弟和母亲呢。如果世间有什么事连大汉天子和皇太后都办不成,那基本也没指望了。
长公主只怕找不到女儿能吃的食物;但凡有,其他都不是问题!
京城高官豪门林立,贵人贵妇各有爱好,总有个别人口味独特爱吃冷门食材,再加上祖籍南边来京的商户和人家……相信只要放出消息,香喷喷的稻米就会打着滚往长乐宫涌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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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街头,御史大夫的车驾随从向着未央宫行进。车厢里的晁错身着朝服,一点时间不浪费地正翻看手头的叛军资料:今天宣室殿要商量出兵的最后定案。
前进中的马车忽然被拦住了!
一个铠甲分明的军士恭敬地向马车行礼:“晁大人,中尉有事相请!”
晁错掀开车帘望了望,静静点了下头,退回车厢暗想:中尉或许想进宫前先和自己协调一下发兵计划吧。
车驾就此转头,往中尉府方向驶去。
宣室殿,安静异常。
官吏们都被挡在门外。皇帝的亲信宦官面对诸人的询问,一律装聋作哑,只推说天子偶感不适。
冬日的宫廷没花可看,但好在一大片松柏林木繁茂,长青不败。于是,席榻条案就设在了松林边的空地上,再辅以毛皮和被毯,四周放上高高低低的屏风,一老一幼倒也舒适自在。
陈娇被那片浓翠的黛绿吸引了,老想往松林里跑。长公主急忙制止,几个女官也跑上去拦着哄着。最后还是吴女周到,袖子里拿出新画册来招引孩子的注意力。陈娇当下被花花绿绿的帛画勾走了心思;乖乖坐到吴女怀里一幅幅地翻看。
刘公主赞许地看了看吴女,回头安心地和母亲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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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下。
晁错等了半晌,却没等到家老招呼下车的声音——这很反常,御史大夫家的随驾执事是个严谨到几近呆板的人,平生从不违例。
晁错很疑惑地向外探看。忽然,几把剑戟从车门和车窗伸入,一齐直指晁错的咽喉要害。
“晁错,伏法就擒!”年轻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冷峻,意气昂扬。
直面锋利冰冷的凶器,遇袭者坦然自若,充分表现出一个朝廷大臣的风范,连声音都不带抖的:“京畿重地,私犯重臣,汝乃何人属下?吴王?楚王?”
“好气魄!”为首的年轻人赞赏地一扬眉,不过随后立刻探手,一把将晁错揪出马车扔到地上:“哼!孰为叛逆?吾等乃王师!”
晁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哪里抵挡得了四周一干青年军士,眨眼间就被捆个结实。
“封口!”另一个年长些的军官紧皱着眉头提醒:这里虽不是闹市要道,但真叫起来难免引来围观,不能有损朝廷体面。
军人们找出早准备好的麻片圆石,直接堵进晁错的嘴。
帛画绘制得极为精致,色彩绚丽,引人入胜。这是内府的宫廷画师专门绘来供后宫后妃贵女们消遣解闷用的,内容都是些华夏上古的神话传说,或是商周战国的有名故事。吴女操着一口多少有些走掉的关中腔,时不时夹带几句吴语,轻轻向怀里的陈娇讲画上的故事。小女孩听得津津有味,眼都不眨^_^
几道或嫉妒或审视的眼神袭来,吴宫娥不用抬头也知道:还是那些关中女官们,今天这些人里甚至包括了长信将行。
乘陈娇看画的空挡,吴女慢慢抚平丝袍上的皱褶,又举手扶了扶发上的金簪,才抬头回望诸女官——目光宁静也坚定。嘴角不易察觉地上翘,感叹着:‘人生能有几回搏?阿娘说得真对!’
事实证明她搏对了,赌赢了:数天前,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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