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之能,不可小觑( ⊙ o ⊙)!!
见长公主有些意动,城阳王子再接再厉:“长公主,家姊嬿先后三育,皆男。三子康健有力,敏而多能。”
“哦?”这回,长公主动容了。在这个不分贵贱‘一半幼童活不过头三年,五分之三儿童活不到成年’的时代,所有孩子都活下来长大,是何等的福气和荣耀?
即使馆陶长公主这样的大汉第一公主,人们首先称羡的不是刘嫖那贵不可及的出身和赫赫扬扬的权势,而是她不曾有子女夭折——这,是身为女子最大的幸福!
‘男孩子,男孩子嘛……’长公主回身,看了看坐下下首的两个儿子陈须和陈硕,感触多多:男孩子,是很难养的!女儿阿娇自幼体弱多病,令人操碎了心;但合总算起来,即便是多病的女儿也比健康的儿子好照顾些。男娃冲动,鲁莽,不知轻重,稍不留神就出事,还一出就出大事……能将三个儿子培养成健康能干,其母才干非常!
“阿买!”女儿的软绵绵的声音,当即抓走了长公主的注意力。
望过去才晓得,原来胖兔子垂涎备料中的青菜芹菜,老在桌案下面转悠来转悠去,碍了梁太子的道。刘买起初还让让,后来烦了,拿起梁王宫里的做派抬腿就是一脚踢上去,刚好被兔子的主人看到。
阿娇当时就急了,抱过兔子上上下下细细查,临了还拉了梁王叔给评理:“王叔,王叔啦……”
刘武直瞪儿子,后脑勺上挥手就是一巴掌:“瓜娃子!”枉费他这做父亲的费尽心思给他创造机会!竟然去踢兔子?看胶东王刘彻多聪明,折腾来折腾去,乌龟小鸟都欺负遍了也没动兔子一丝一毫啊。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笨瓜!
刘嫖笑着旁观‘三弟教子’,心里琢磨:这刘则还是个孩子,少年人难免夸大其词。不能仅凭一面之词,要派人去加以核实。
此时,有侍女端来了热饮。城阳王子起身,抢在两个表哥前夺了侍女的工作,双手将玉杯奉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请用……
”
长公主接了,慢慢品着,含笑问:“溢美之辞满口,由此见之,阿则与王主嬿亲厚甚焉!”同父异母的姐弟感情能这么好,可不多见。
“嘿嘿,”刘则咧嘴直乐,挠挠脑袋“哼哧”两声,嗫嚅道:“王姊实乃佳人,唯有一憾……”
“嗯?王主嬿……何憾?”长公主奇怪了,连带两个陈公子也转过脸来盯着小胖子:听上去那么有才干的人,难道还有什么不足?有什么缺点?
“阿姊,阿姊……”城阳王子脸有点发烧,低了头做不好意思状:“吾家阿姊……”
长公主加两个儿子,母子三人这回更好奇了:“阿则,直言无妨,直言无妨!”刘则这家伙竟然也知道‘害羞’?他自作主张搬去长公主邸的时候,可是心安理得得很呢!后来自说自话用长公主的地方给姐姐外甥提供方便,那时候他怎么不谦虚一下?
刘则肥肥白白的面颊红了红,支支吾吾:“阿姊……”
陈须还算好脾气,继续鼓励胖表弟:“阿则,但说无妨。”
陈硕早不耐烦了,手举起摆好姿势,摆明了如果刘则再敢磨叽,就直接请他吃‘生活’!
城阳王子腮帮子鼓鼓,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今天逃不掉陈硕的教训时,终于垂下头发言:“王姊嬿……非好文之人,仅粗通刀笔而已。”
“咄!”陈硕一脸鄙夷,指节敲在小胖子脑瓜上,响响的。
长公主凝视刘则片刻,掩口浅浅笑;扭头,命长子陈须将城阳庶王主刘嬿的名字收入候选人名单。
2104 冬日凌晨 上 。。。
窦太后的寝宫,红烛绰绰,油盏闪烁……
重重帷幕层层幔帐,与四周厚实的殿墙高雅的壁衣,还有顶部的重檐合在一起,共同阻断了冬季寒流的侵袭。
当肆虐呼啸的北风突击过重重的阻挠,终于辗转传进室内时,其效果于人耳中听来甚至不及绿毛龟吹气泡的声音响亮。这不,听到声响的值夜宫女蹑手蹑脚过来,趴到彩陶大瓮边上往里看;绿毛龟将头对着宫娥,极为友好地吐出一圈泡泡——执意。
宫女被逗乐了,咧嘴想笑;发觉不对,急忙捂嘴噤声。向内室探头探脑望了望,见里面别无动静,宫女才小心打开边案上的带盖陶盒,检几块水果喂小乌龟:在水下躲了整整一天,长寿龟该饿了。
其实,内室中并不象外间值班宫人以为的那样宁静。
午夜之后不久,窦太后就醒了——被小孙女不停的动作给扰醒了。
“嗯……”小女孩又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皇太后没动。
没一会儿小翁主一扭身,又翻了回来,口中哼哼唧唧的:“……齐……齐谐者,志怪者也……”
皇太后默默地皱眉:‘这孩子怎么了?睡觉这么不安稳,不会是又病了吧?’
皮肤有些松弛的手掌,摸索着探出去……触手,丰厚轻软的是锦被,隆起且饱含弹性的是枕头,柔顺丝滑的是纨绮——纨绮,是阿娇寝衣的衣料。
‘丝丝缕缕,丰盛浓密,嗯,这是阿娇的头发哦!’老妇人温热的手在孙女额上停留许久,随后,缓缓地滑下面颊、脖颈、后背……
良久,老祖母悠悠地舒一口长气:不烫,没发热,还好……
陈娇贵女对祖母的动作毫无所觉。似乎被某种奇怪的梦境或者臆想搅扰到了,小女孩无法安静下来。没一会儿,阿娇再度掉转身子,还顺手将枕头搂到怀里:“……击……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九万里,去以……六月……”
“咦?阿娇?”皇太后想听,却听不清楚。孙女嘴里嘀嘀咕咕的,到底在念什么?
娇娇翁主自然没有回答。小贵女抱着枕头,呢呢复喃喃:“……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知其然也?”
“阿娇……”窦太后隐隐听出来,孙女并不是和她说话。
“……朝菌……不知…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没一会儿,陈娇贵女又改了主意,一把将枕头推了出去。
还好窦太后的床够大够宽,阿娇的枕头才能挂在床沿,摇摇晃晃地没落地:“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冥灵……大椿……何以续?……呃?”
“何以……续?何以……”小眉头蹙起,小翁主的梦呓中含着深深的懊恼:“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汤之问……然之前,之前者……何?”
此时窦太后多多少少已能确定,小孙女阿娇是在正背功课。听这辞藻章句,应该是某个名篇的段落。
娇娇翁主陷入‘出离愤怒’状态,咬着呀愤愤然念:“……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彼且恶乎待哉!”
“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咕咕哝哝地,小贵女发觉怀里空空的不舒服,又开始找枕头了——闭着眼睛找,闭着眼睛在被子里动手动脚地找!
枕头很不听话,被起伏不定的被褥带到,终于不负人望地‘嗵!’一声掉下床沿,在脚榻上一弹,滚了开去。胡亥被声音惊动,一个激灵打被窝里蹦起来,支着两只长耳朵趴在兔窝沿上东张张西望望,观察动静。
窦太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举手轻轻拍孙女的面颊:“阿娇,阿娇!”
“嗯~~~~~~?嗯……大母?”小翁主混头晕脑地半坐起,双手撑在床面上含含糊糊问:“大……母,天明邪?”
“阿娇?”窦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出声嗔怪:“然也,天明矣!”天亮还是没亮,怎么问她这个多年的盲老妇?
娇娇翁主丝毫没察觉出异样,祖母如何说,就理所当然地信了。揉揉眼眶,小女孩奋力睁出一条眼缝儿,掀开暖暖的被子,东倒西歪地往床外爬:“天明,天……明矣!”
窦太后这下觉得不对了。小孙女自幼娇生惯养,‘贪睡’是被鼓励出来的习性。每日起床,这小宝贝没有三番四次的相请,没有祖母母亲的呵哄,是绝不肯动地方的。今儿是怎么了?这么痛快就主动起床了?
皇太后不放心,手伸向孙女发出声音的方向探去:“阿娇,何急也?”
“大母,《庄子》,庄子啦……”陈娇小贵女手脚并用地从锦绣被面上爬过,空中嘟嘟哝哝地回答祖母:“阿大……将……将至。娇娇须早起背诵《逍遥游》,庄子之《逍遥游》。”
“《逍遥游》?庄子之《逍遥游》……”窦太后听了,一皱眉:又是大儿子布置的功课?记得上次是儒家,后来又是法家的韩非子,怎么现在又开始教庄子了?这一出一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算怎么回事?
哈气连天的娇娇翁主,摇摇摆摆往前爬:“大母,大母好眠。……娇娇自起身。大母好眠,无需费神于娇娇……啊!……哎呦!”
“阿娇?”窦太后惊跳起来。她清清楚楚听到孙女那边传来‘咚’的一声,非常非常清晰。
虽然看不见,老太后的动作还是奇准的,只两下就抓住了小孙女。“阿娇,伤乎?”窦太后抱紧孩子,焦急地问:撞哪儿了?厉害不厉害?
阿娇揉着自己的额头,笑着安慰祖母:“无妨,无妨,大母呢!”大床一共四面,三面安装了半个成人高的床板,只留一面上下床用。才刚睡意朦胧稀里糊涂的,下床找错方向,正好一头撞到床板上了。
细细摸一遍。等确定真的没事了,窦太后松口气,拉过锦被揽着孙女重新躺下:“无妨……即好。”时间还早,继续睡吧!
翁主在皇太后怀里动,不甘不愿地:“大母,大母,阿娇欲起身习文焉!”
“天色尚早……好眠,好眠,阿娇!”窦太后圈紧手臂,合上眼皮。
“然,然,大母,”小孙女不死心,尤自争取:“娇娇须于阿大驾临之前背熟《逍遥游》……”
“无需焦急,”窦太后将下巴放在孙女头顶,懒洋洋地说:“天子必晚至……”
阿娇:“晚……晚至?大母,大母如何知晓?”皇帝舅舅来长信宫从没固定时候,早早晚晚都是随心所欲,如果明天大舅父是一清早就来了呢?要是那时候抽查功课,自己背不出,多丢人?
‘因为我会给你皇帝舅舅捎口信,让他来吃晚饭,吃、晚、饭!’窦太后在心里笑,手臂收得更紧些:“阿娇无虑,午前午后,数时辰足矣!”
“哦,如此……”这回放心了,娇娇翁主扭动身子在祖母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大眼一合,带着半丝犹疑重入梦乡:有几个时辰呢!足够了,足够了。如果,如果阿母不捣乱的话……
兔子见全没事,放开兔窝沿,滚回厚垫软被之间接茬睡它的大头觉。
耳边,细细微微的鼾声变得均匀而有节奏。窦太后抚拍一阵孙女的头背,右手徐徐滑到床头一块金饰上,食指轻轻弹一下。
眨眼间宫娥用脚尖走进来,跪在床前行礼:“皇太后?”
窦太后的声音,极低极低:“梁王父子,陈氏兄弟,何如?”昨夜鹿肉、鼎食、演歌、口技……热闹到很晚,后半夜外头又起了寒流;窦太后不放心儿孙们深夜里迎风冒寒,索性就通通留宿在长信宫的偏殿里了。
宫娥也毕恭毕敬地小小声说:“禀皇太后,梁王梁太子及陈氏二位公子皆好眠。”
“如此……甚好。”窦太后满意地笑笑,嘱咐宫人给吴女还有尚食传话:翁主的药膳鸡汁是滋阴的,别糊里糊涂弄给几位君子。从东宫储备中找些冬季吃的、适合给公子亲王们吃的食材,好好做了备着,等梁王他们起身后吃。还有一件,找人天亮后给宣室殿送消息,就说请皇帝来长乐宫聚餐‘夕食’。
“唯,唯唯!婢女遵皇太后命。”皇太后说一句宫娥就应一下,话音克制在仅让窦太后听清的程度上。
挥挥手让宫人退下,万事妥帖的皇太后心满意足,搂了爱孙陈娇安寝高卧。意识即将沉入甜梦之际,窦太后脑海中一直在忽闪着同一个念头:若能年年如今年,日日似今朝,该……多好!
2105 冬日凌晨 下 。。。
子时,已过了大半。
大汉帝国的皇太子宫,在层层夜幕和凛凛的寒风中默默地伫立着。重檐突起,高墙耸峙,巍巍然赫赫然,张扬地向所有人宣示此间主人的高贵不凡。
内庭的东殿里,红烛摇曳,紫袖添香。
“梅宝,梅宝,吾之梅宝……”皇太子刘荣的手在怀中爱人肩头侧背尤其是隆起的腹部上来回摸抚,眸中的暖意深情似乎能化去世上所有的坚冰。
“殿下……”周良娣蜷起娇躯,慵懒地依靠在丈夫身上,柔情万种尽在不言中。
‘太子心里,是有她的啊!’周朵如花般粉红的面颊藏入刘荣的胸口,右良娣不想让丈夫看到她唇边绽放的笑意:皇太子非但一回宫就到她这儿来,还一直逗留到现在。由此可见,太子心中最重的——还是她周朵!
宫室外有脚步声出现,重重的,由远及近。然后隔着两道帘子和屏风,太子宫太子家令的声音响起来:“殿下!殿下……”
这呼唤声如针,刺得周良娣不由自主地一抖。
刘荣感觉到了,弯臂揽紧爱妾,口中嘟哝几句‘催什么催’之类的抱怨。侧脸轻嗅爱侣的长发,皇太子决定采犬听而不闻’的老办法。
“殿下,殿下哦……殿下呀呀………”外面,太子家令一声接着一声,一句接着一句,固执地坚持。
皇太子刘荣的嘴抿成了一条横线,僵僵凝在那里,一声不吭。目光向床前待命的亲信一瞥,张宦官塌下肩膀,无可奈何地领命去和太子家令交涉。
让内室中相亲相爱的那一对失望了。交涉的结果是:没结果!
“殿下,殿下哦……殿下呀呀………殿…下……”呼喊声非但没止息,反而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有力。
‘太子家令’不是宦官,是士人。但凡士人多少都有些傲骨,一旦绷紧了这根筋,绝对是八匹马拉不回的百折不挠。
当看到亲信内官顶着一张苦瓜脸,缩头缩脑地趿拉回来时,皇太子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刘荣半坐起来,边捶着床沿边切齿道:“区区太子家令,一介仆臣,竟敢为此?!实乃欺人太甚!!来人,来人呀……”说着,做势就要叫侍卫进来抓人。
“殿下,殿下不可呀!”张内官连蹦带跳冲过来,死死拦住他的皇太子,同时还连连向周朵翁主使眼色:‘有孕不宜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