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吃烤鹿肉!吃完还有杂技和歌舞,现在是过年嘛。呵,宝贝,你是绝对没空背书嗒!’长公主踩着自信的脚步,高高兴兴去和儿子女儿汇合去了。
。
漫长的游乐时间……
哥哥带来了新故事。陈须公子很会讲故事,这全是被弟弟妹妹逼出来的才能。在母亲的多番鼓励下,陈长公子说了一个又一个;做妹妹的自然给面子,搂着兔子偎在祖母身边,听得目不转睛。
大哥哥肚子里的好货倒光了,阿娇刚提出回书房,表哥哥捧来了新玩具。胖乎乎的城阳王子刘则是个哄孩子的高手,揣摩起小女孩的好恶那是一猜一个准,绝不逊色于陈二公子。想当然的,新玩具大受欢迎!
新玩具腻了,可以去念书了吗?不!现在是吃‘小食’的时间。
长乐宫中,馆陶长公主对母亲和女儿的饮食严抓死管,永不妥协。就是皇帝陛下亲临,也必须按长信宫的规矩来!
小食,不‘小’。除了主食少些没有酒,珍馐羹汤可是一样都不少;再加上进餐程序,礼仪要求,起码大半个时辰。等吃完食物,漱口、洗脸、离席、更衣、洁面、补妆……林林总总做下来,日已——近——黄——昏。
看看沙漏,阿娇再度向母亲要求去读书。长公主正想找托词拒绝,梁王父子到了!
带着新打的大鹿,梁王刘武兴致勃勃,一进门就咋呼呼地向母亲姐姐还有侄儿侄女言明:今天谁也别想跑,他要亲手烹制鹿肉!
长辈亲自上阵,做小辈的总不能坐享其成吧,更别说是撇开舅舅去忙自己的事了!几个孩子不用教,撸胳膊挽袖子一起上前帮忙。梁王舅舅嫌人多,其他人都打发了,跟前只留下最喜欢的儿子和侄女——陈娇。
慢慢展开金丝折扇,馆陶长公主笑观忙忙碌碌的弟弟侄子和女儿,轻轻叫儿子:“阿须,阿硕……”
两位陈公子回应:“阿母……”
“阿娇日长,终日沉迷简牍……终非善局呀!”只要想起爱女成天抱卷卷简册典籍,满口‘之’‘乎’‘者’‘也’地念,长公主就从心底愁上——眉头。
做哥哥的不知该如何应答。论理,‘好文’是好事;不过母亲既然这么说,当儿子的也只有听着。
陈硕与哥哥对一眼,微微一笑道:“阿母,经史典籍,知之……无害矣!”
“不然,大不然!”长公主一挑眉,横了两个儿子一眼。陈须陈硕立刻正襟危坐,垂首听训。
长公主对孩子们的态度很满意,摇着折扇嘲笑:“经?史?典?籍?皆废物尔!”
哥儿两这回不敢多嘴了,恭恭敬敬,沉默是金。
“庄子,落魄一生。商鞅,车裂人前;韩非,死于非命。孔仲尼,惶惶如丧家之犬。吕不韦,饮药自尽。李斯父子,腰斩于市……”长公主慢慢合上扇子,清清淡淡一路数过来,表情莫测高深。
‘啪’!扇柄敲在凭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大汉长公主侧过脸,凉凉问:“《春秋》、《韩非》,《吕氏春秋》……飞扬文字,文采华章,然于其人、其家、其国者……何益之有?”
“呃??”三个表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怔住。这些经典他们都学过,很认真地学过,但听母亲这么一说,还真难讲:如果文章对作者本人都没好处,那对读者又能有多少补益?
“阿母,如此……习文则何用耶?”陈须困惑。其实,还有另一桩不明白:自己和弟弟小时候识字读书,母亲可没什么非议啊!如今,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莞尔,优哉游哉地敲着节奏,一字一顿道:“仅,供——谈——资——尔!”
“噗……”千思万虑没想到母亲是这个想法,两个儿子惊异失声;随后,面面相觑,同做莫名状。
斜睇爱子,当朝皇姐一脸似笑非笑:“吾儿不信否?”
“信,信!”陈须陈硕急忙否认。开玩笑,就是再不信,也不能说啊!
回头看向殿内,猛然发现长信宫的东殿有转成厨房的趋势。小个儿铜鼎洗刷干净抬进来,地面上放木架子,架子上搁大铜盆;红红的无烟碳倒进盆里,给鼎中的高汤加热。边上几只方案上,食材和配料码整齐备用,梁亲王刘武领着两个孩子,切肉腌渍,忙得不亦乐乎!
‘别说,阿娇虽然从没进过厨房,但瞧这一点就通的手脚麻利劲,就是聪明!’长公主樱唇上弯,得意洋洋,转头愉愉快快问儿子们:“阿须阿硕,宴饮聚会之外,交友访客之余,吾儿之满腹经纶,有可用之处否?”
两位公子默然。不说没觉得,辛辛苦苦学的书本学问,除了应酬聊天之外还真是没一点实用!
长公主挑眉,斩钉截铁道:“男儿……尚且如此,况阿娇乎?”
陈须陈硕本能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不由无语。
窦太后在那里,絮絮叨叨地提醒儿子多注意,自己小心,也别让孙儿孙女碰到刀刃伤了肌肤啥的。“唯唯……阿母。”梁王刘武嘴里频频答应,大手扶着阿娇的小手一刀刀切鹿肉。
“咯咯……”被女儿聚精会神的可爱样子打动了,长公主缓缓摇着头,柔柔轻笑。
不知想到什么,皇姐的笑意在不知不觉中淡去,突然变为冷笑:“昌平文采横溢,素为先帝先薄太后所重,称颂京华。然……其书五车……又何如?”
“……又何如?”馆陶长公主眸光中,是毫无掩饰的不屑:“翁难,夫劫,子夭,女卑……惊跃无措,唯去笄徒跣,以头抢地尔!”
陈硕冲哥哥夹夹眼皮,陈须回弟弟一朵笑容:虽然没亲眼目睹,但听长辈朋友们聊到过,昌平姨妈当年可是个才貌双绝的难得人物。不过,这位帝女的人生比较悲剧——越混,越差!
2103 傅 。。。
肉不是那么好切的。什么部位要横刀切,什么部位要竖刀切,那些筋要避开,那些软骨可以留下……上马治军的梁国君王刘武逐一教给小侄女知道。
在小舅舅的指导下认认真真切了满满一小盘肉块,娇娇翁主向母亲坐的方向猛挥手,小脸更是兴奋地通红:“阿母,阿母!”
长公主唇边的那抹嘲讽,在转向女儿的瞬间完全消失。姣美面庞上留下的,只有纯纯的温柔和甜蜜:“阿娇,从王叔之命,小心呀……”
“唯唯,阿母!”女孩子满口答应,跟着舅舅接插学习如何对付——骨头。
馆陶皇姐回眸,缓缓告诉两个儿子:打预备给女儿找‘傅’了。
陈须有些意外,迟疑地询问母亲:“阿母,女弟年幼。选傅,是否尚早?”
傅,可不是教认字的,更不是平常花钱请来教孩子弹琴画画的那种‘技’师。其条件要求和选拔过程都讲究,称得上是‘大费周章’。候选人的出身,经历,才华,修养……都不允许有一点瑕疵。
皇太子有太子傅,‘太子傅’是正儿八经的高官。亲王们有王傅,这也是朝廷命官。公主们的傅,通常由后宫宦官充任,但有时也会从外面找贵妇人。大贵族之家通常只给继承人或嫡子请‘傅’;只有个别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嫡贵女,才有幸享受此等待遇。
陈须和陈硕交换着眼色。母亲给妹妹找傅,在陈氏二位公子是意料中事;但是现在就找,未免早了点吧?
“从女弟阿绾年最长,尚无‘傅’;平度公主亦年长,不曾从傅。”瞧了瞧窦太后身边正给姑祖母捶腿的窦绾贵女,陈硕二公子慢悠悠地说:那两个都比阿娇大,还没师傅呢!我们家妹妹那么小,不用着急吧!
刘嫖摇头,大不以为然:“非同,比较者何?”做哥哥的不解其意:虽然地位有别,但总体上来说都是贵女教育,能有什么大不同呢?
馆陶长公主却不打算解释,只用命令的口吻告诉儿子们,消息已悄悄放出去,不久就会有回音上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去好好暗访各候选人的品行以及底细。
‘看样子事情已经决定了!下面,就是具体找谁的问题了。’明白状况,陈须双手合揖,一脸慎重地向母亲提醒道:“阿母,‘傅’之重绝非一般师者可及。望阿母慎之又慎呀!”
“自然,自然。”长公主频频点头:如果不重视,也不会这么快就给女儿找傅了。
在刘嫖皇姐看来,内侄女平度有没有师傅都无所谓。平度是公主,成婚后只有夫家迁就她的份儿,没压力。表侄女窦绾则需要一个厉害师傅,这可怜孩子娘家助力差,不学点真能耐,嫁人后恐怕日子难熬。其实对于后者,这是个‘奢望’:窦家不会为窦绾费心,阿绾贵女顶多和现在一样——跟在表妹陈娇后面,沾沾光接受高级教育。
‘至于我的阿娇嘛,必须好好找一个。’长公主一边考虑,一边看向殿中央。
‘嘭!’梁王刘武手起锤落,鹿骨应声而裂。一枚碎骨弹起来,在空中走了个弧线落下,正沾在刘买的怀里。梁太子身上华丽的浅色织锦,顿时出现一片污迹。
“太子,太子。”一名身材丰腴的中年妇人从侍者中出列,抢上去又是擦又是试,后面干脆向太后和梁王告一声罪,领着刘买去换衣服了。
刘嫖皇姐认得,那是梁太子刘买的乳母,她是随小主人进的宫。梁王主刘姱的乳母也进宫了,不过这时候不在殿内。
‘才有人回过,阿姱的乳母见天色不好,赶着给阿姱送貂裘外衣去了……那也是个忠心的。阿姱差不多该从栗夫人居所回来了吧,只是代送些礼物,用不了多久的。’看着妇人和刘买之间热络络的亲热劲,长公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当初,自己是不是纠枉过正了?
贵门之中的乳母,是跟一辈子的。贵妇人有很多事务和应酬,往往无法花太多时间在照看孩子上,所以有身份人家小孩的起居琐事通常由乳母负责。随着小主人长大,这些乳母往往会进一步成为小贵人最亲近最可靠的助力。
平度有乳母,刘彻有乳母,刘姱有乳母,陈须陈硕各有乳母……甚至境遇困窘如窦绾,身边也至少有个奶娘从始至终地跟着。而阿娇——没乳母!
阿娇的成长经历,与众不同。一反当时‘贵儿由成群仆役照料长大’的惯例,馆陶翁主陈娇是由母亲长公主和祖母皇太后一起亲手照顾大的。至于乳母嘛,在长信宫彻底沦为‘婴幼儿食品仓库’——小翁主饿了就叫过来喂奶,喝饱了就打发走,一个指头都不许多碰,还有好几个人同时监视着。待等娇娇翁主一断奶,所有乳母就都被遣走了。
‘算了,不想了。忠心的乳母虽多,添乱的也不少!’把杂念扔出脑海,长公主转而全心全意地为女儿合计起未来:原先的计划要调整。一个傅不够,最起码需要两个,而且男的女的都要有!贵妇可以帮女儿打理皇太子后宫,对付那帮子良娣孺人;男士嘛,在外朝联络百官,结交贵门。另外……
“长公主,长公主……”一句句的呼唤,打断了长公主为女儿谋划未来属下配置的思路。
“嗯……阿则,何?”馆陶长公主回神,微笑着问。城阳王子刘则是男孩子中那种特别有长辈缘的类型——胖乎乎粉团团,再加上一张抹了蜜般的巧嘴,尤其易得女性长辈喜欢。
“长公主……”刘则一张白胖胖的圆脸上,挂满了喜气盈盈的笑容,整个人圆乎乎地团成一团行了个正礼:“所谓‘举贤不避亲’,家姊堪当翁主之傅!”
‘这小子,竟然也来插一脚?当是好玩的游戏吗?他自己还等着别人举荐呢!’长公主没有生气,虽然青葱少年举荐人这事本身很荒谬很可气。
不忍心太打击这个招人喜欢的胖小子,馆陶皇姐强忍着笑意打哈哈:“汝姊……城阳王主妍?阿则,汝姊妍聪慧可人,然惜乎年少过甚……”
皇姐刘嫖当然认识刘则的亲姐姐,城阳嫡王主刘妍。刘妍上次和母亲还有弟弟在长安城一呆就是几个月,其间可没少往长乐宫跑,与阿娇窦绾平度她们也合得来。长公主很喜欢陈王后这个明艳活泼的女儿,乐意她和自家女儿多多游戏玩乐。但这次是找‘师傅’不是找‘女伴’,所以刘妍王主并不合适——再聪明再博学有再好的性格,未婚年少摆在那里,一个王室闺秀能有多少阅历?这副责任这个担子,刘妍担不起的!
“非也,非也。”刘则脑袋摇得象拨浪鼓,连连忙忙纠正:“长公主,则所荐者非阿姊妍,乃父王之庶长女嬿!”
“庶王主嬿……咕~~”听是城阳王的庶出女儿,长公主脸上淡淡的,不置可否。
城阳的这位庶王主刘嬿是周亚夫弟弟周安世的前妻;因为是被休,算是一名‘出’妇。她与前任丈夫周安世之间婚姻的解除,经历了一个漫长而不得体的过程,曾在长安上层激起很大的风波。
“此事,”长公主展开折扇慢悠悠地摇着,不紧不慢说道:“恐多有不妥……”
虽然对周氏家族无端休妇的做法很厌恶,虽然认为这桩‘休妻’案荒诞无耻兼伤风败俗,虽然对刘嬿的遭遇很同情,相信她没有错纯属无辜,但馆陶长公主一点儿都没打算将这位城阳庶王主引入自己——尤其是女儿——的生活。
当然,长公主很乐意在其他方面帮助刘嬿,比如给母子相见提供场地便利,比如在舆论上支持女方,比如给刘嬿介绍个比较好的婚姻对象,比如……但绝不涉及阿娇的未来——和利益!
陈氏兄弟瞅瞅胖表弟,陈须和蔼地笑笑,陈硕玩味地笑笑。
刘则一脸笑容丝毫没变,照旧乐呵呵挤在长公主座位旁,笑眯眯说道:“周安世其人不事生产,好赌贪色。家姊嬿独理家业。区区数载,致仓廪丰裕钱有盈余,良田美舍多置备矣……”
馆陶长公主人没动,眸光一动。
周亚夫周安世兄弟都是绛侯周勃的庶子。周勃虽富,但‘封爵之家’
中绝大部分家产注定必须和爵位绑在一起传给爵位继承人,而不是象平民百姓一样搞几个儿子平分。再加上继承人周胜之后来迎娶了文皇帝的爱女昌平公主为妻,花销巨大,最后能落入庶子手中的就更有限了!
刘嬿是庶出,依宗室礼法和城阳景王留下的家规,她的嫁妆不可能太丰厚。
这样薄的底子,周安世帮不上忙还老败家!要抚养好三个儿子,要在生活费用高昂的长安维持起码的贵族生活,要亲朋故旧往来应酬不落了体面……刘嬿不仅没有吃山空四处借贷,反而积蓄下钱财添置不动产?!
其人之能,不可小觑( ⊙ o ⊙)!!
见长公主有些意动,城阳王子再接再厉:“长公主,家姊嬿先后三育,皆男。三子康健有力,敏而多能。”
“哦?”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