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贺玉宝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他非常喜欢小石不用说,还因为他仍处在少不更事的阶段,因此对自己的一些行为不会太在意。而贺二虎却是走南闯北惯了的,眼里又有活儿,即便是不用说话,也瞒不过他的眼睛。更主要的原因是,留下贺二虎可以为来自北方的柯山保驾,以其阅历要比小石强了许多。
贺二虎气哼哼地骂了一句,然后一屁股坐在船头,看着那些洗菜淘米的女子发呆。
柯山看着他暗笑一下,知道钻了一个月的深山,早就是见到母猪都觉得是天仙的地步了。
贺玉宝、小石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吊脚楼的后面。此时,老艄公说了句“该买些米菜做饭了”,便拎起一只竹篮,领着男孩也上了岸。
柯山见没事可做,又不想在船舱里发呆,就来到贺二虎身旁聊起天来。
“怎么,想女人了?”柯山笑着故意逗他。
贺二虎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打完仗,回家讨个好堂客,到时候我去喝喜酒,你可别说不认识呀。”
“嘿嘿,从我断奶记事起,这湘西就枪来枪去的没有断过,哪有工夫讨堂客。柯干事,你说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柯山一愣,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有深刻地想过,当时报名参加南工团的时候,觉得全国解放指日可待,南下仅仅是顺理成章地接收大中城市而已,虽然做好了面对艰苦的准备,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如此艰辛与艰巨。另外,让他感到不解的是,贺二虎显然对局势并不乐观,可是为什么要如此坚定地站在“外来者”一边?这也是他一直对贺二虎心有疑虑的地方。“你对解放军平定湘西就这么没信心?”他问道。
“哪能呢。嘿嘿。”又恢复到了那个狡黠的贺二虎。
“如果真像历朝历代似的无功而返,那你怎么办?”柯山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眼睛却瞄着他的脸。
“我早就想好了,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就随着大军走,反正有口饭吃就行。”贺二虎出神地看着江水,转而笑着说,“柯干事,我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到时我就跟定你了,可别嫌弃我呀。”
“你家里不是还有一个老父亲吗,就这么走了?”
“什么父亲!那是个大烟鬼,早晚是个死,死了倒痛快。我那个可怜的妹子就是被他弄丢的。”贺二虎狠狠地向江中吐了口痰,“谁知道是走丢的,还是被他卖掉换大烟了。”
“没有找过吗?你那个妹子。”
“能到哪里去找。说起来,也该是个15岁的大姑娘了。”说到这里,贺二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要是活着,也嫁人了吧。”
“你怎么没有成个家呢?”柯山好奇地问道。
“像我这个样子,又有哪家的女子愿意嫁呢。”贺二虎又叹了口气。
“不会吧。”柯山似是随口说道。
贺二虎扭头看了柯山一眼,“柯干事,我知道你对我还存着戒心。”他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一个决心,“这事我一直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和别人提。其实,我在永绥有一个相好,原本想着来年一开春就洗手不干了,带着她回辰溪老家种田去。谁知就出了那事。”
柯山知道,贺二虎因为在辰溪贩私盐打伤了枪兵,后来跑到永绥投奔了一个头目,这个头目一直与匪首周兴面合心不合,最终被周兴以宴请为名连窝端了,只有他机警地跑了出来。
“后来,周兴就派人把她抓了去。我拿出所有的积蓄托人去赎,可是周兴把钱留下了,却不放人,还放出话来说一定要让我亲自去领。事情很清楚,他这是要把我斩草除根。”贺二虎低下头,用手揉了揉已经发红的眼睛,“就在我准备赴约的时候,有一个熟识的兄弟传过话来说,她为了我……她……”他终于控制不住哽咽起来,“周兴这个畜牲把她大卸八块,扔进山里沟里喂了狼。”
柯山面对这个流泪的汉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下嘴,只有伸出手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权且算作是一种安慰。
贺二虎却一下甩开柯山的手,忿忿地擦了擦眼泪,恨恨地说道:“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亲手杀了周兴,哪怕是一命抵一命。后来我见自己单枪匹马奈何不了他,就投奔了张平。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们竟然都成了国军,成了一家人。我见没了希望,就拖枪跑出来,正走投无路呢,你们大军就来了。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谁替我报了仇,我就死心塌地地投谁。后来我就参加了永绥县大队,只要见了周兴的人,我就跟他拼命。只可惜,老天爷一直没让我碰上周兴这个畜牲!”
柯山这才明白吕岩科长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他,而他为什么会不遗余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协助自己。
两人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贺玉宝和小石回到船上,跟着他们来的还有4个挑夫。贺玉宝指挥着挑夫将几个大麻袋和两匹布搬进船舱,然后付了账将他们打发走,转身问道:“那老头和孩子呢?”
“他拎着一个篮子走的,好像是去买菜做饭吧。”柯山随口说道。
贺玉宝猛然转向贺二虎,目光中似乎闪出一道寒光。贺二虎一愣,随即俯身钻进船舱,不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和贺玉宝对了一个眼神。贺玉宝用手微微比划了一下,贺二虎便缩了回去,再也没有露面。
“怎么了?”柯山不解地问道。
“没事,我让他去看着舱里的货,别让水耗子给啃了。”贺玉宝笑着打着哈哈,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这大包小包的,你弄了些什么东西回来?”柯山好奇地问道。
“顺便办了点儿私货,一是可以作掩护,二嘛,还可以赚些零花钱。嘿嘿。”
柯山不由得皱了皱眉。
二十八、力伏水匪
没过多久,老艄公领着男孩也回到船上,竹篮里盛着一些米和菜。老艄公的手脚很是麻利,也就半个多小时,饭菜便做得了。
吃过午饭,小船再次离岸顺流而下。贺玉宝说晚上还有事情要办,让大家现在就睡觉。随后把几个麻袋包搬到船头,将船舱腾出一些地方。贺玉宝做事一向是神神秘秘的,所以大家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况且问了他也不会说,便各自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地方躺好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柯山只觉得小船一顿,开始摇摆不定,连忙坐起身来,只见贺玉宝趴在船舱口向外望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后伸出一只手。贺二虎见状,连忙掀开那两匹布,抄起下面的三八大盖递到他的手中。贺玉宝一直望着外面,接过枪便迅速调整为射击姿态,而船头的麻袋包便成了天然的掩体。
柯山很是奇怪,他什么时候已经把枪组装起来了?也来不及细想,伸手从后腰抽出手枪。贺二虎却向他和小石连连摆手,似乎是在告诉他们不要动。
“呜——”一声长长的号角响起。
柯山侧头向外看去,只见岸上远远地站着两个人,前面那人敞胸露怀,腰间斜插两只驳壳枪,大剌剌地叉腿站立;后面那人正在奋力吹着一只牛角号。
“啪!”贺玉宝扣动了扳机。
号角声戛然而止,只见那牛角号正在四分五裂溅向空中,而号手保持着那个姿势足有一秒钟时间,然后才连忙俯身卧倒。站在前面的汉子缩了缩头,依然稳如泰山般地站在原地,双手叉腰,居然气势汹汹地大喊起来。
贺玉宝将枪交给贺二虎,慢悠悠地钻出船舱,立在船头心平气和地和那汉子对起话来。贺二虎接过枪则立即补位,呈射击姿态瞄着岸上的人。
“他们好像认识。”小石附在柯山的耳边说道。
就像是在证明小石的话一般,贺二虎长长地松了口气,收起枪,退出枪膛的子弹,说了句“没事了”,就钻出船舱站在贺玉宝身旁。
柯山也跟着钻了出去,这才发现老艄公和那个男孩不见了,而船头前拦着一道绳索,小船因此被定在江心,并被水流冲得剧烈地左右摇摆。在这种条件下,贺玉宝居然能够准确击中一只小小的牛角号,而人却毫发无损,柯山的心中不由得暗生佩服。
这时,那老艄公和男孩钻出水面,翻身爬上小船。贺玉宝上前一脚就将老艄公又踹进水里,大声地吼着,似乎是在激烈地咒骂着什么。
柯山见状,连忙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厉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贺玉宝并不理会,依然破口大骂。岸上的汉子一边抱拳作揖,一边喊着什么,似乎是在求情。那男孩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眼含泪水胆怯地望着小石求助。
“怎么回事?”柯山回头看着贺二虎,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二虎来不及答话,和小石一同上前抱住贺玉宝,连拉带劝地将他拖进船舱。老艄公这才哆哆嗦嗦地爬上船,掌好舵,男孩抄起竹篙,江面上的绳索一松,小船缓缓地向岸边驶去。
“怎么回事?”柯山再次问道。
贺二虎这才有机会讲明情况。
原来,贺玉宝回到船上听说老艄公上岸去买菜了,就产生了警觉,因为船钱已经包括了饮食,而船家一般都会自备米菜,这样会多赚一些。当然,也会出现若出船的时间长而消耗殆尽的情况。不过,贺二虎在贺玉宝的授意下,掀开船舱底板却发现米菜俱在,随后便将三八大盖组装好备用,并以睡觉为名将麻袋包摆到船头做成掩体。后来,遇江面绳索将小船拦住,老艄公和男孩跳水躲避……不过,老艄公报信招来打劫的土匪,却正是贺玉宝要找的人。
小船靠岸,那汉子立即迎上前,陪着笑脸抱拳行礼,甚至特意对着柯山作了几个揖,显然是在感谢他对老艄公的出手相助。贺玉宝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骂骂咧咧地随着那汉子走进小树林。不到10分钟,从树林里出来十几个枪兵,每人肩上都扛着一个木箱子,陆续搬进船舱,然后扛起麻袋包又回到小树林。
不久,贺玉宝在那汉子的陪同下回到小船边,脸上是满意的笑容,手里还拎着几条腊肉和4个斗笠,临上船时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十几块银元抛给了那汉子,对方更是点头哈腰地直道谢。
小船驶离江岸,老艄公更是加倍地小心,船不仅平稳也快了许多。
柯山看着船舱里的木箱子,典型的军用品,不过外面被故意抹上了一层泥,所以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便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贺玉宝“嘿嘿”一笑,不以为然地说:“出来一趟不容易,顺便捎带点私货而已。”说完,倒头便睡。
柯山看向小石和贺二虎,两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又给贺二虎使眼色让他去问老艄公。贺二虎下意识地看了贺玉宝背影一眼,面露难色。小石一把推开他,去找老艄公,很快就回来附在柯山的耳边小声说道:“西药,是这伙人在半年前从国军手里劫来的。”
西药?柯山一愣,贺玉宝要这些西药干什么?药品对于在战乱期的湘西来说,可不是一句“私货”那么简单的事。而且主力部队已经返回,目前正是全面剿匪阶段,怎么那伙人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打劫?想到这里,柯山将疑虑的目光转向贺玉宝。贺玉宝脸朝里躺着,似乎已经睡熟了,一动不动。
天,渐渐暗了下来,江面上开始出现点点渔火。贺玉宝突然翻身起来,也不说话,钻出船舱,用手掬江水洗了把脸,然后脱下脚上的军靴用湿布擦干净,再细致地一一清理裤脚上的泥点。
小船拐了一个弯,一座寨子豁然出现在眼前,虽然说不上灯火通明,却也是夜色阑珊,特别是在江水的倒映之下,那别具风情的吊脚楼,那咿咿呀呀的对歌声,那徐徐的轻柔夜风,竟然令柯山感觉恍若进入世外桃源一般。
小船轻轻地触到岸边,贺玉宝让贺二虎扛上那两匹布,自己拎着一条点燃的缰绳头,一起上岸走了,只留下一句话:“愿意的话就去转转”。
柯山当然不会去转了,小石正和男孩玩在兴头上,再说柯山留下了,他也就没有想上岸去转。
晚饭,老艄公只做了4个人的,他似乎知道那两人是不会回来吃饭的。
直到深夜1点多钟,贺二虎才摇摇晃晃地哼着小曲回来了,满嘴的酒气,一脸的满足。
“老板呢?”柯山担心地问道。
“老板?”贺二虎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哦,老……老板,他让我放下布,就打发我走了。”
“你……”柯山还想问清楚一些,却看到贺二虎歪倒在那里正朝自己做着鬼脸,一脸的暧昧,就知道贺玉宝去了哪里。“老板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他无奈地追问了一句。
“没有。看那……那样子,八成要到天明了。赶……赶紧睡吧。”贺二虎一歪身子,很快鼾声响起。
果然,天明后贺玉宝才兴冲冲地回来了,一跃上船,喊道:“开船,开船!”然后回头看着某个吊脚楼的窗户,嘴上随随便便问了一句:“噢,都起来了?”
柯山将头扭到一边没有理他,小石、贺二虎就没敢吭声。贺玉宝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小船依然顺流直下,途经的村寨越来越多起来。贺玉宝似乎意犹未尽,只要见到岸边有女子的身影,便会扯开嗓子吼上一段山歌,不过对方不是扭过头去不理睬,就是捡起石块投向他,虽然远远地就掉进了江水中,却也非常清楚地表明了对他的不满和反感。他对此倒不以为意,反而会开心地呵呵笑上好一会儿。
一开始,柯山会好奇地看向小石,不过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及时翻译过来,只是尴尬地笑笑,脸一红低下了头。柯山便明白了八九分。
有时贺二虎也会咿咿呀呀地唱上一曲,柯山虽然不明白歌词是什么,但听那嗓音和韵律要比贺玉宝好上许多,而且对面的女子有的会抬起头望上几眼,有的还会对唱上一段,小船已经绕过山弯,那抑扬顿挫的歌声仍在江面上悠悠地飘荡。
吃过午饭,贺玉宝向小石和贺二虎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钻出船舱。柯山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了,因此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柯干事,”贺玉宝一笑,“已经快到沅陵,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进城了,到时你给聂科长说我在老地方等他。”
“那,这些西药怎么办?”柯山直视着对方。
“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嘿嘿,这是给咱们军直卫生院的小礼物。放心,我已经是十几年的老党员了,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见柯山一脸的惊讶,他有些炫耀地道出了原委。
原来,在八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