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队伍走了10分钟左右便停下来,前面的尖兵已经准备好两条长绳,人们顺着长绳先后向下滑落。柯山下到地面,抬头看去,这里是一处高约十几米的悬崖,若不熟悉地形,肯定想不到此处还是一个通道。
最后一名人员解开上面的两个绳头,绕过一棵小树,再将绳头系在一起,抓紧两股绳子滑落下来,然后松开一条,扯动另外一条,将两条绳子收回。队伍继续出发。这样,4名尖兵分成两组交替前行,当遇到悬崖或陡坡时,只要大队赶到,他们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绳索,或向上攀爬,或向下滑落,因此行进速度很快,且不需要任何交谈。
这种行进方式和速度,对于邓德乾的突击队员和潘巧妹的匪兵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可是柯山就有些渐渐跟不上了,停下来休息的频率越来越密。
邓德乾返身回来走到他的身边,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没事。”柯山咬着牙说道,然后俯身揉了揉酸痛的双脚。一路下来,疲劳加上与石头的磕碰,已经令他的双脚有些支撑不住了。
“贺玉宝,侯家贤,”邓德乾低声唤道,“绳子。”
柯山一惊,险些下意识地去掏裤兜里的枪。然而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反抗必然是徒劳,只能静观其变。此时,侯家贤已经从腰间掏出一条短绳,贺玉宝在一旁斜眼看着。侯家贤抖开绳子,选择中间端围绕柯山的腰间系好,留出两个一米多长的绳头。柯山不明其意,只得任其摆布。
邓德乾蹲下将柯山的布鞋脱下来,在自己的脚底比量一下,然后将脚上的军靴脱下来递给他,不容置疑地说道:“换上。”然后穿上柯山的布鞋,起身向前面走去。
柯山快速穿上军靴,余温让他的双脚好受多了,再系紧鞋带,令一直松弛的肌肉和骨骼随之收紧,一下子就感觉轻松了不少。他刚一站起身,侯家贤和贺玉宝便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各抓住一个绳头。就这样,由侯家贤和贺玉宝前拉后拽地前行,柯山不仅更容易保持平衡,而且省去不少力气和注意地面情况的精力。不过,随即又苦笑一下,这样被牵着如何还能趁机逃脱?
队伍在夜幕下艰难且快速地行进,悄无声息,尖兵甚至将途径地面上的枯树枝都清理掉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鸣叫,以及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野兽嘶吼声,才会暂时打破这令人有些胆寒的寂静。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传来命令:“就地休息。”
柯山长长松了口气,若再不休息,恐怕真的要撑不下去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凑到手表前看了看,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天亮了。然后双眼紧张地向四周搜寻着,发现这里是一处较平坦的低洼地。他先前看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以及天幕背景,能够隐约看到站立着的人形,只见邓德乾、向老爹和潘巧妹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了一番。前面又传来命令:“集合。”
人们悄无声息地凑到一起,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圆形,邓德乾站在中间命令道:“就地休息15分钟,准备轻装前进。”然后又特别对自己的队员叮嘱道,“一定要记清楚之后的路线,完成任务后在此会合。”
潘巧妹在一旁对自己带来的人说道:“把皮囊给他们。”
随即,邓德乾的突击队员迅速摘下背包,解开背包带,半铺开被子,然后摘下挎包、水壶,先喝几口水,再将挎包里的杂物掏出,只留下子弹、手雷、炸药、单兵急救包等必要装备,然后将挎包重新背好,再将水壶等清理出来的物品放进被子,叠好打包,找一处隐蔽地藏好。整个动作整齐划一,井井有条。
另一边,那些“僵尸”纷纷将外罩的长袍脱掉,露出里面的短打扮,每人除了武器装备外,还斜背着一个皮囊。他们摘下皮囊递给突击队员,包括邓德乾一人一个。由于麻三被处决了,因此多出一个,向老爹毫不犹豫地接过来,斜背在自己肩上。
柯山似乎无所事事地看着这一切,大脑却在尽量记忆着这些人的体貌特征,突然发现好像没有了贺二虎。就在他试图再搜寻一遍时,一名突击队员俯在邓德乾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邓德乾一愣,低声唤道:“贺二虎,贺二虎!”见没有回声,然后问那名突击队员,“什么时间失踪的?”
“整理行装之前还在。”那名队员怯怯地说道,“是不是屙屎去了?”
邓德乾骂了一句,随即叫了几个人名,命令道:“分散搜索,50米范围。”
很快,搜索人员先后返回,报告“没有。”
邓德乾又骂了一句,低头看了看手表,略显懊恼地说:“休息完毕,准备出发。”
突击队员和匪兵迅速形成两队,柯山被拉进突击队的队列中,依然是侯家贤、贺玉宝一前一后各牵着一个绳头。突然,柯山鼻中感到有一种之前没有过的异味,又嗅了嗅,是汽油!原来那些皮囊中装的是汽油!
“出发!”还不待柯山细想,邓德乾已经发出命令。
两队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柯山扭头看了一眼匪兵的队列,向老爹也在其中,不禁一愣,难道他们要分开行动?这说明邓德乾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协助了。难道这里已经临近秘密粮库了?难道自己对邓德乾隐瞒的那几处哨卡都被顺利穿越了?下一步该怎么办?目前自己被人家用绳子一前一后地牵着,趁机逃脱绝对不易,难道只有强行鸣枪示警,或者故意制造走火事件?若只鸣一枪,在群山里根本判断不出具体的方位,而且若距离较远,甚至会被怀疑是幻听或者以为其他哨卡走火了。然而,敌人会给自己多次鸣枪的机会吗?最要命的是,如果我方人员在枪声的范围之外怎么办?想着想着,他咬牙打定主意,等再次休息的时候,就以解手为由趁机逃脱,然后鸣枪示警。可是,已经有贺二虎逃跑的先例了,邓德乾还会给自己机会吗?
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暗响,人们的脚步一顿,紧张地四下搜寻,突然天空一亮,犹如白昼。
“卧倒!”邓德乾低声喊道。
几乎同时,柯山只觉后背遭到重重一击,不由得向前扑倒。
照明弹!我军在此设了埋伏!这是柯山的第一反应。他迅速抬头紧张地进行观察,只见那些匪兵正站立在不远处仰头惊愕地望着天空,而突击队这边早已卧倒隐蔽。
就在柯山疑惑我军怎么不发动攻击的时候,一次排枪齐射响过,匪兵立即倒下大半,其余的“妈呀”大叫,纷纷四散躲避。随之而来的是零散的点射。匪兵毕竟没有经受过正规训练,依然按照他们夜间作战的习惯,试图选择最安全的地点隐藏。可是在照明弹的作用下,反而成为最易射杀的移动目标——先是点射匪兵的隐藏处,匪兵觉得此处不安全,就会移动寻找更安全的地方,继而形成了追着打的局面。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四周又归于平静,地面之上,只剩一名匪兵孤零零直挺挺地跪着,双手高举着步枪,满脸的惊恐。
柯山收回视线,发现侯家贤趴卧的姿势有些不对,试着拉动绳子,侯家贤那只攥着绳头的手及小臂随之疲软地移动了一下。柯山紧张而快速地打量他的全身,就在照明弹快要燃尽的一刹那,发现在他后腰的衣服上有一片不大的鲜红血迹。
“缴枪不杀!”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缴枪不杀!”
“缴枪不杀!”
四周响起战士们的喊声。
天空又是一亮,第二颗照明弹升起。
柯山猛然回头,发现贺玉宝不见了。再次看向侯家贤,并伸手轻轻撩开他的后衣襟,只见在后腰偏右处有个刀口,没有血流出,因此刀口非常清晰。他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杀死侯家贤的人绝对是个麻利的老手,绝对是直达肾脏,这一部位出血量少,而且可以一刀毙命,受害者甚至都来不及喊痛。
贺玉宝!这是柯山的第一反应。自己被扑倒也应该是他,难道他是想杀掉自己?不对,像他这样心狠手辣的老手,绝不会在如此近的距离失手,难道……柯山顾不得在再想什么,连忙摘下侯家贤肩上的汤姆森冲锋枪。
这时,山上一个声音响起,“邓德乾,潘巧妹,你们被包围了!赶紧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我们优待俘虏!”
柯山一愣,邓德乾是早就被我军盯住的,喊出他的名字并不奇怪,可是潘巧妹是刚刚加入进来的,难道她也被事先盯住了?不对,带队的应该是彭明武,为什么不喊他的名字?除非知道他已经不在队中。
“如若执迷不悟,只能是死路一条!”山上的声音再次响起。
柯山随即侧耳倾听,感觉好像是军直警卫营张排长的声音,不过由于音调过于高亢,几近破声,所以一时无法判定。
“砰!”一声枪响,显然是射向山上喊话的方向。
随即,四周展开猛烈的还击。
“砰!”
“砰!”
“哒哒哒——”
“砰!”
“轰!”一团火球在距离柯山十几米处升起,随即燃起烈焰,并且引燃了周围的灌木杂草。显然是刚才那名射击的队员身上的皮囊被击中了。离他最近的两名队员忍耐不住火焰跃起躲避,瞬间便被击中,又是两团火球升起,其中一人跑出数米才扑倒在地。
燃烧的范围更大了,树枝杂草随之“噼啪”作响,离柯山隐蔽的地方越来越近,他焦急地四下搜寻着,准备转移隐蔽地,可是刚才那一幕又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山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我的命令,不许射击!”
枪声随之戛然而止,四下又恢复了平静,只听到“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几乎在同时,被伏击的队员纷纷解下身上的皮囊,远远地抛出去,紧接着或匍匐或蛇形俯身跳跃,迅速离开了火场。
柯山见此情况,也连滚带爬地进行规避。就在起身的一刹那,他突然看到了邓德乾的身影,后面是贺玉宝,随即又消失不见。柯山继而尽量向他们那里靠近,由于怕山上再次射击,只得再次伏地隐蔽。
枪声并未响起,山上的喊声却又响起来,“邓德乾!潘巧妹!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缴械投降!不要再执迷不悟!”
第三颗照明弹升起,加上地面的大火相映,四周更是被照耀得清清楚楚。
山上响起另一个声音,是湘西当地话,应该是在进行翻译。这个声音尖脆且略显稚嫩,柯山随之一楞,怎么像是小石的声音?
之前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递次对空射击!”随即,四周依次响起枪声,间隔有两次手榴弹的爆炸声。显然是在告知被伏击人员这个包围圈的范围,且不要有侥幸心理。
柯山微微抬头紧张地观察周围地形,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道山沟的底部,刚才那两颗手榴弹是在一前一后的山口处爆炸。
“邓德乾!潘巧妹!天已经快亮了,给你们15分钟的考虑时间,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两军对垒,特别是秘密行动被发现时,没有比被直呼姓名更加让人胆战心惊的了。然而,邓德乾没有回声,其他队员也都是一动不动。大火依然在熊熊燃烧,并向四周渐渐蔓延着。
柯山这时已经从刚才的惊慌之中摆脱出来,既然我军指挥员喊出邓德乾的名字,那么势必会知道自己和秘密情报员在此,而且第一颗照明弹升起后的延迟射击,均是精准的排射和点射,即便在击燃皮囊时,枪弹也是集中在射击的那名队员附近,随即也被指挥员及时制止了,又喊出“15分钟的考虑时间”。种种迹象表明,我军战士在没有指挥员的命令下,是不会进行射击的。想到这里,他将冲锋枪斜背到肩上,从裤兜里掏出手枪,扳开机头,悄悄地一点一点向邓德乾隐蔽的方向爬去。
照明弹燃尽,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一片寂静,刚才的喊声、枪声、爆炸声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大火在熊熊燃烧,“噼啪”声愈加刺耳。
柯山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然后向四周观察,只见火场附近有杂草在轻轻摆动,显然是有人正在匍匐远离那里,不过并没有引来枪声。
天际已有一线鱼肚白,然而山沟里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柯山稳定了一下心神,继续向前方爬去。突然听到右前方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语调很平静,似乎在商量什么事。
“邓团副,现在该怎么办?”说话的是贺玉宝。
“你也是老兵了,这种处境你遇到得还少吗?慌什么?”是邓德乾的声音。
“可是,邓团副,你也知道,那可都是九死一生捡回来一条命,这次恐怕……”
“恐怕什么?跟小日本的刺刀都拼过,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是两回事。况且小日本再凶,打急了还能短兵相接,玩了命就能杀出一条血路。就目前情况来看,四周的共军可都是连发的冲锋枪,只要用火力把两头山口一封住,单单这大火也会要了咱们的命。”
就像印证贺玉宝的话一般,不远处一棵燃着的枯树倾斜倒塌,随即“轰”地一声又有一团火球升入天空,显然是一个皮囊被引燃了,燃烧的汽油四溅,紧接着一个满身是火的人形跳起来狂奔,撕心裂肺般地嚎叫着,然而并没有引来枪声。在如此寂静的夜里,一个狂奔的火人以及几乎撕破喉咙的嚎叫声猛然出现,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绝对令人愈加胆寒百倍。“砰!”一声枪响,火人随之扑倒在地。显然是他见没有引来射击,只得挥枪自裁了。
四周又归于寂静,只有山谷间还回荡着那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
二十五、秘密情报员
“还有5分钟!”山上又传来颇具压力的提示声。
“邓团副,现在怎么办?你倒是下个决心呀!”贺玉宝焦急地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邓德乾说道:“这样,咱们先交出长枪诈降,然后持短枪见机行事。他们这些北方佬不熟悉山地作战,趁着天还没有亮,采取近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能逃出去几个就逃几个。你召集弟兄们吧。”
“不行!”
“你……”
似乎双方僵持住了,柯山轻轻拨开杂草,隐约看到两个趴伏着的黑影,其中一个持枪对着另外一个。
“贺玉宝,你想干什么?”邓德乾轻蔑地说道,“要想叛变投敌邀功请赏,老子成全你,何必拉出这个架势。”
“乾兄,我这可不是叛变投敌,只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
“你……你和麻三是一路的?怪不得我从沅陵逃出来至此,我就感到那里有些不对劲,原来是你们……你说吧,想拿我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