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不用了,各位委员在前院正等着聆听柯同志的指示呢。”
“都到齐了吗?”柯山知道,最远的乡距围城有四五十里路,其中势必会是有晚到的,因此故意问道。
“还差几个人。”
柯山转向李区长,“王书记呢?”
李区长会意道:“早晨就出去查岗了。最近周兴没了动静,人们有些松懈。我去找找他。”说着,向前院走去。
“那就再等一等。”柯山伸手拉住吴显贵的胳膊,“不用急,其实走走过场而已,能给上级有个交待就行了。”
吴显贵只得跟柯山进屋,满脸的笑意背后尽是得意之色。
“小石,你到前院看看会场布置情况。”柯山向小石使了个眼色,然后拉吴显贵坐下,倒了杯水递过去,“我正好有些事情要找吴先生聊聊。”
“您尽管说,只要吴某能帮上忙,必当鼎力相助。”
柯山向前一探身,低声问道:“周兴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听说他带着人马离开葛藤寨去了螺丝洞,恐怕是想跑到贵州避避势头吧。”吴显贵说道。
“那就好。”柯山长长舒了口气,不过依然紧皱双眉,“不瞒吴先生您,我们上级有通报,最近各地的土匪蠢蠢欲动,恐怕周兴也会卷土重来的。”
“吴某也有所耳闻。”吴显贵似乎来了兴致,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桂系白崇禧正在准备反攻,已经联络了一些所谓的反共敌后游击军,又是派人又是送枪的,周兴最近就新得了几挺轻机枪,听说随后还要空投呢。恐怕是来者不善。”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着柯山的脸色。
“我要与吴先生说的就是这事。您在本地左右都吃得开,到时就仰仗老兄及时给通报个消息,我这里也好做打算。”柯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吴老兄贵庚?”
“虚度五十有五了。”
“不像不像。如此一来,叫您老兄就难免太唐突了。”
“哪里哪里,有道是肩平为兄弟。能结识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小老弟,愚兄堪称三生有幸矣。”
“那哪天要去老兄府上讨扰喽?”
“王书记、李区长没有给老弟说吗?”吴显贵故意一脸的惊讶,“今天正是愚兄的寿日,寒舍早已备下薄酒,正恭候各位赏光一醉方休呢。”
“唉,”柯山叹了口气,“正所谓虎落平川被犬欺。这帮大老粗,大字不识一箩筐,却一个比一个势利眼,如此美事,他们怎么会跟我说呢。”
“是吗?”吴显贵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不瞒吴先生您,我是今年初才穿上这身军皮的,只因为曾经为国民政府干过派出所副所长,因此一直不被信任。前些时候,又受到一位杨姓同学的牵连,便被安了罪名发配到这个鬼地方。”
“您的那位同窗可是杨清熙?”
“您怎么知道的?”柯山也是一脸的惊讶。
“王书记、李区长曾让我去劝降周兴,听他聊起过这个人。据周兴说,他有位结拜兄弟叫杨清明,这个杨清熙就是杨清明的三弟。周兴还托我顺便打听他的下落呢。”
“自杀了。”柯山叹口气,惋惜地摇摇头说道。
吴显贵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低下头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呢?唉。”
“别说这事了,怪丧气的。”
“好,不提啦。那现在就算是愚兄给老弟单独下帖子了,届时一定要赏脸呦。”
“荣幸之至。”柯山见时机已到,便说,“想必老兄已经邀请各位委员出席寿筵。我也正想找机会对各位委员表示感谢呢,如今正好借花献佛,一来顺便开个表彰庆功宴;二来和各位委员联络联络感情,往后还要仰仗各位委员大力支持呢。”为了防止吴显贵生出疑心,紧接着说道,“当然,各位委员若家中有事或路途偏远的,也不必勉强,来日方长嘛。反正看样子我一时也调不走了。围城,围城,真是把我围困住了,唉!”
“老弟何必如此颓唐,正所谓东方不亮西方亮,像老弟如此年轻有为,一旦遇到慧眼识珠者,势必会大有作为的。”吴显贵小心地打量着柯山,也为自己的一语双关暗自得意。
“借老兄的吉言吧。不过谈何容易,我已经被打入另册,若想翻身,难了。”
吴显贵还要说些什么。突然,小石“咣当”推门走进来,气哼哼地提起床头的枪又走出去。柯山已经感觉到小石的不满情绪,忧虑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吴显贵那讨好的笑脸背后,则有了更多的得意之色。
会议在古庙大殿召开,王书记、李区长、柯山首先分别讲话,然后是各乡委员汇报,还没到一半就已临近晌午,王书记宣布休会吃饭。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边吃饭,边互相聊天打探着消息。柯山在吴显贵的陪同下,与各位委员们一一握手相见,随后和王书记、李区长拟好12人表彰名单。小石却一直不见踪影。
下午,会议继续进行。各乡委员汇报完,王书记、李区长做了总结,并布置近期工作。随后,柯山开讲国内和湘西地区形势,东拉西扯直到下午4点多钟,才公布表彰名单,并对吴显贵的寿诞表示恭贺,对盛情款待表示感谢。各位委员之前就知道寿筵的事,散会后,都围着吴显贵作揖打躬,有人在道贺后便匆匆离去,有人虽然没有上表彰名单却主动留下来。
吴宅在寨子的北侧,围墙有两丈多高,四角是圆形碉楼,布着阴森森的射击口。前院很宽敞,已经张灯结彩并摆放好十几张八仙桌,管家、佣人忙前忙后张罗着。吴显贵领各位委员安排住处,其中在围城寨有亲朋好友的,连连道谢后表示已有住处。随后,人们陆续落座。
此时,王书记带着几个人抬进20坛苞谷烧,高声对吴显贵说:“贺喜贺喜,这点清酒不成敬意,就算是凑个份子吧。”说着,指挥着将酒坛分到各个桌子上。
按照计划,那17名下山缴枪的匪兵也被“请”来,一时在各委员中引起窃窃私语。不过,看到县大队队员也围坐下来,开始毛手毛脚地倒酒,枪就随随便便支在一旁,人们的神情才放松下来,聊着天静等开宴。
李区长将柯山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刚才县大队刘排长报告,吴祖德可能被土匪抓走了。”
柯山一愣,“就是上次给咱们报信的那个老人?”
“对,就是他。”
“我走后,又跟他联系过吗?”
“联系过两次。恐怕是被土匪发现了。”
“向他了解过那两名台湾特务的情况吗?”
“了解过。不过没有明说,只是让他注意观察周兴身边新来的陌生人。”
柯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因为他深知,目前一个小小的差池就会葬送掉整个计划。不过,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李区长半是安慰柯山,半是缓解自己的情绪,说道:“我了解湘西这一带的山民,他们讲究宁死也要有仇必报。周兴糟蹋并杀害了他的孙女,儿子儿媳也遭其黑手……”
“小石呢?”柯山猛然问道,他不想再出什么差池。
“他说头又疼了,正在区政府休息呢。”
“这孩子。”柯山心想,等有机会该跟他好好谈谈了。然后对李区长说道,“按计划开始吧。”然后走向院子中央。
几句开场白后,人们都抄起了酒碗。
开宴不久,柯山便串桌敬起酒来。比起东北的烈酒,这包谷烧虽然度数要低些,但毕竟是酒,如果一直坐在吴显贵的主桌上,即便事先嚼过两大把花生,时间长了也难免会醉。这样来回串桌,就能串到县大队的桌子,那里除了有一坛是酒外,其他的都是水。
天渐渐黑下来,吴宅点起灯笼,在微风中摇曳,更增添了人们的酒兴。
看到时间已差不多了,柯山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来到吴显贵身边,将酒碗在桌子上一蹾,抄起酒坛倒满,然后举起来高声说道:“各位,各位,兄弟我初到贵宝地,便相识这么多至爱朋友,兄弟我的工作也有了很大进展,很是高兴。当然,这一切均仰仗吴先生和各位老兄的鼎力相助。在此,我就借花献佛敬吴先生和各位一杯。先干为敬!”说着一饮而尽,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吴显贵连忙起身一边为他拍背,一边说道:“岂敢岂敢。”
王书记走过来皱着眉头,埋怨道:“怎么能喝这么多?像什么样子!”然后招手叫来两名工作人员,“先把他送回去,别再出洋相了。”
柯山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我没醉,出什么洋相了?”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拉扯下,踉踉跄跄地走出大院。拐过两个弯,他一把扯过军用水壶,连忙仰头灌起来。
柯山醉酒、呛酒是假,不过咳嗽却是真。当他喝最后一碗酒时,是用右手罩在碗上抓起来的,夹在手心的辣椒籽便掉在酒中。他高高举起酒碗并迅速饮下,是防备别人看到其中的奥妙。当酒到口中时,他故意用嗓子眼去找辣椒籽,随即引发剧烈的咳嗽,而咳嗽后的满面通红更像是酒上脸了。出门后,他猛灌凉水是为了缓解辛辣刺激。
回到区政府,柯山喝下一大口醋,又用凉水洗了把脸,抓起准备好的挎包向后院墙走去。他没有去找小石,心想不论是不是真的头痛,也该让他多休息休息,反正去会合的路已经认识了,随后又有贺二虎和冯永年做向导。
柯山悄然翻过院墙,迅速隐入黑暗之中。随后,又有个身影翻出院墙。这一切,均被一个躲藏在草丛中的人看在眼中。
十三、夜行擒敌特
柯山急匆匆向会合点赶去,突然听到后面似乎有响动,便蹲伏下来屏住呼吸倾听,果然是有人在走动。他迅速从腰间抽出手枪,轻轻扳开机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一个身影越来越近。“小石?”他脱口而出。
对方迅速隐到树后,低声问道:“柯干事?”
“你怎么来了?”
小石走出来,手中的卡宾枪依然平端着,没有说话。
“怎么,对我还不放心?”
“没有。”小石把头扭到一边。
“现在也没有时间细说,你会明白的。”说完,转身疾行。
与程排长他们顺利会合。柯山将大家召集到一起,将此行任务的目的做了介绍,并着重提到,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活捉那两名台湾特务。小石又恢复出一张兴奋的笑脸。稍事休息,小分队悄然开始行动。
冯永年、贺二虎走在前面,柯山、小石居中,程排长带领战士紧随其后。人们默默地翻过一座座山头,偶尔前面有人滑倒了,后面就发出轻微的笑声。
忽然,贺二虎拉了一把冯永年,向后面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又用手指着左前方。柯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灰色的东西在蠕动,续而迅速地向前移动。是人?又不像;是野兽?为什么又那么缓慢;敌人的哨兵?柯山心里闪了一下,便急追过去。
果然是一个人。那人听到动静就没命地跑了起来。如果这时用枪射击是可以命中的,但此处已距葛藤寨很近,恐怕打草惊蛇。此时,小石从后边超越过柯山追了上去。
“别开枪。”柯山低声喊了一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只差三丈多远,那人钻进松林一晃就不见了。这片松林是在墙壁般的山脊上伸出去的一块慢坡,穿过松林是一条斜下去通向深谷的茅草小路,任怎么搜索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那人好像是周兴手枪队的副队。这条小路只通螺丝洞,怕是去那里报告了。”冯永年焦急地说道。
看来情况有了变化,如果不能很快到达葛藤寨并及时返回,就有可能遭到从螺丝洞赶来的匪部的包围或阻击。柯山决定放弃搜索,先行赶往葛藤寨麻家染坊。人们心情紧张起来,也加快了脚步。
爬上最后一个山头,葛藤寨就在脚下。寨子被黑暗笼罩着,没有一点光亮,没有一声鸡犬的啼吠,好像一具偌大的僵尸盖上了一层黑纱布。
冯永年指着一条小路,说:“从这儿下去,就能到麻家染坊后面的竹林。”
染坊紧靠寨西的山根,黑暗之中仅能分辨出大致轮廓,而那像井底一样黑洞洞的寨子,沉静得令人莫测。
柯山紧张地观察着地形,心中也在暗暗着急:目前敌情是否已有新的变化?敌人的岗哨在哪里?如何能更有把握地捉住那两个台湾特务?如何能保证身边这十几位同志不出现过多的伤亡……
柯山和程排长研究了一下,决定在西山制高点留下一个战斗小组,一举两用,即可监视螺丝洞方向,阻击敌人的救援,又可作为预备队,必要时从制高点以火力控制山寨作为接应,如果发现敌情,以连续射击3次为信号;另外一个小组由程排长带队,由贺二虎做向导绕到染坊的前门;柯山率领第三小组,由冯永年做向导从小路直奔染坊后面的竹林。
柯山他们很顺利地就摸到了竹林,隔墙望去,里面是前后两排瓦房,坐北朝南。当中有一过道连通前后院。围墙是长方形的,东西两面接着房子的山墙,前院很宽敞但看不清楚。院里没有一点动静。后院靠西边那间房子的窗角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
冯永年悄声说道:“有灯光的那间是染坊老板的内房,不过平时他可舍不得这么晚了还点着油灯,八成那两名特务就住在这里。”
柯山叫小石和一名战士留在后墙两边警戒,然后带着其余的人顺着墙根向前摸去。拐过墙角前面不远就是门洞,门洞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两尺多高一动不动。正在疑惑之时,忽然那团东西发出了鼻鼾声,原来是敌人的哨兵。
柯山正想摸过去,那名在后墙负责警戒的战士却从后面悄悄跑来,附在他的耳朵上说:“东屋里有‘投——投投——支’的声音,可能是在赌牌。”
柯山挥了一下手叫他赶快回去,哪知他一转身手中的枪正碰在柯山的枪柄上,“咔”地一声响,那敌人哨兵猛地站起来听了听,向这边走来。柯山将身子隐在墙后,回头示意做好战斗准备。
哨兵探头探脑越走越近,并“哗啦”推上了子弹。正在这时,一个身影几步轻跳便到了那家伙后面,伸手卡住脖子顺势将其按倒,不一会儿就不再动弹了。柯山跑过去一看,原来打死哨兵的人正是程排长。他用手在那死尸的鼻下试了试,然后叫战士拖到了沟里。
两名战士搭人梯翻墙进到院中,悄悄地打开大门,两个小组好像箭一般穿进大门,几纵就到了夹道。
西屋那间房子的灯光一下灭了,难道敌人发觉外面有动静?人们的心全扣上了弦,怦怦乱跳,有的战士吃不住劲想站起来动手,柯山把手向下压了压,几个战士才又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