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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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女匪-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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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多次问过爷爷,那夜他和奶奶都说了些啥。爷爷吧嗒几下烟锅,笑道:“你娃娃家,那些话不听也罢。”我又问奶奶,奶奶笑而不答,面庞上现出少女才有的羞涩和红晕……

我再三追问爷爷,爷爷这才笑着开了口:“我给你婆讲了我见到阎王的那个梦。阎王说往后我还有好日子过哩,有个好女人在等着我。你婆问我,那个好女人是谁。我说,阎王没给我说谁。你婆说阎王哄我哩。我说阎王没有哄我,我现在已经知道那个好女人是谁了。你婆又问我那个好女人是谁。我说你别问我,你也知道她是谁了。”

我忍不住插言说:“这还用问,肯定是我婆。”

爷爷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声,呵呵笑道:“还是我娃聪明。”

少顷,爷爷又开口道:“那天晚上,你婆给我唱了陕北的信天游,我这才知道你婆的嗓子比百灵鸟都好听。”

我又追问:“我婆给你唱的是啥?”

爷爷眯起眼睛,思绪飞回到几十年前那个湖畔之夜……好半晌,他用苍老的声音低唱起来:

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

烧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

我猜想在那个令人神往的湖畔之夜,爷爷给奶奶讲述了他的家庭,讲述了他的一切,临了问奶奶,愿不愿和他过贫穷的日子。奶奶没有正面回答爷爷,而是用比百灵鸟还动人的歌喉唱了这首信天游……

第二天日上树梢,队伍有节制地吃了一顿湖中鱼,便准备出发。

爷爷集合起队伍,清点了一下人数,包括女俘碧秀在内共十八人。一个连队出来剿匪,只剩下十几个人回去。他鼻子一酸,只觉得眼睛直发潮。好半晌,他喃喃地说:“我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

最后的女匪 第二十七章(4)

更新:2007年02月21日 00:10

连载:最后的女匪   作者:贺绪林   出版社:文化艺术出版社刘怀仁说:“连长,这也怨不得你。”

黄大炮也说:“咋能怨你呢。”

良久,爷爷抑制住悲痛的情绪,拿出地图指给黄、刘二人看。

“这是咱们现在的位置。这湖叫小镜湖,湖东边有条小河,顺着小清河去二十里有个小镇,叫沙口店。来时咱们在沙口店住过一宿。到了沙口店休整一下,再返回驻地。你俩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二人异口同声。

爷爷拔出腰间的手枪,连同地图一并递给刘怀仁。刘怀仁睁大眼睛困惑不解地看着他:“连长,你这是……”

爷爷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老刘,你和大炮把弟兄们带回去吧。”

刘怀仁和黄大炮都诧异地看着他。

“回去跟团长说,贺云鹏阵亡了。”

刘、黄二人更是愕然。

“你们走吧。记住,一定要把弟兄们带回去。”

黄大炮以为爷爷怕受到彭胡子的处罚,急忙说:“连长,团长不会治你罪的。”

刘怀仁也说:“连长,团长一直很器重你。再说了,这次战败也怨不得你。”

爷爷苦笑道:“正因为团长器重我,我才没脸回去见他。唉,这身黄皮子我也穿腻了,不想再穿了。”

“连长,你上哪达去?”刘、黄二人异口同声问。

爷爷苦笑一下,说:“你俩放心,我不会再去大戈壁的。”

刘怀仁追问一句:“连长,你到底干啥去?”

黄大炮有点急了眼:“连长,你不能让我们蒙在鼓里啊。”

爷爷又苦笑一下,开玩笑说:“我当土匪去。”

刘、黄二人哪里肯信,再三追问。爷爷说:“兵我当烦了,打打杀杀的事也不想再干了,我想过平平常常、安安稳稳的日子。”

刘、黄二人默然了。他们二人都知道爷爷的秉性,打定的主意不会再改变。他俩面面相觑,迟疑片刻,推搡着最后一个女俘准备上路,被爷爷拦住了。

“把她交给我吧。”

刘、黄二人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眼瞪小眼看着爷爷。爷爷说:“你俩这么看我干啥?到底答应不答应。”

刘、黄二人一时没醒过神来。

“咱们弟兄生死一场,给我个面子吧。”

刘、黄二人把爷爷看了半天,又把目光投向碧秀。碧秀冲他们二人嫣然一笑。有吃有喝,稍事休息,加上又洗了澡,尽管远远没有恢复过来,但碧秀已经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令人怦然心动。刘、黄二人一时竟有点看呆了。爷爷忍不住干咳了一声,二人这才如梦初醒。

刘怀仁最先明白过来,推了黄大炮一把,说:“让连长去吧。”

黄大炮这时也醒悟过来,嬉笑道:“连长,我还当真的没冤枉你哩。要是有这么俊的女人陪伴着,我也不想当这个熊兵了。”

爷爷笑了,冲二人抱拳拱手:“二位兄弟保重!”随后又冲其他弟兄道别:“弟兄们多保重!”

“连长多保重!”

众人眼里泛起泪光。爷爷眼中也泪水莹莹。半晌,碧秀拉了一下爷爷的衣襟:“咱们走吧。”

俩人挥手与众人告别。一伙人凝望着他俩的背影,那背影渐渐消失在一片苍翠之中……

尾声(1)

更新:2007年02月21日 00:11

连载:最后的女匪   作者:贺绪林   出版社:文化艺术出版社爷爷的故事讲完了。

窗纸已经发白,窗外是一片鸡啼声,可我没有听见。我趴在炕上,双手托着下巴,完全沉浸在爷爷的故事之中去了……

爷爷抽了一袋烟,见我不吱声,问奶奶:“这崽娃子睡着了?”

奶奶俯下身看看,笑道:“睡啥哩,眼睛睁得跟鸡蛋一样。”

爷爷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笑道:“爷的故事好不好听?”

我翻身坐起:“好听。可我没听明白。”

“咋没听明白?”

“你和我婆,还有刘怀仁、黄大炮,还有你那一伙士兵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爷爷笑了:“你看我和你婆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前所未有地认真地打量着爷爷和奶奶。爷爷和奶奶饱经沧桑的脸上溢满着慈祥的微笑,充满爱意的目光在我的脸上身上徜徉。打我记事起,他们就用这样的神情和目光关注着我的成长。他们是勤劳淳朴的农民。奶奶会接生,村里的孩子几乎都是她接到这个世界来的,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给奶奶送来红糖鸡蛋,以表谢意。再者,奶奶古道热肠,好管闲事,谁家婆媳不和、姑嫂斗法、夫妻吵架都来上门找她调解。奶奶一出马,多大的争闹都会风平浪静。奶奶人缘之好,由此可见一斑。

爷爷没当兵之前学过木匠手艺,后来又重操旧业。方圆十村八堡的农户几乎都有他做的桌椅板凳,他的活儿做得精巧细致,而且工钱低廉。乡亲们见了他不笑不打招呼。我清楚地记得,那年爷爷种了二亩南瓜,那时粮食十分短缺,南瓜可算是上等营养品。一天傍晚我去瓜园给爷爷送饭,就在我离开瓜园时忽然发现有个人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偷摘南瓜,我张口刚要喊爷爷,却被爷爷的大手捂住了口。原来爷爷比我更早地发现了那个人。爷爷示意我伏下身不要声张。我以为爷爷要等那个人摘下南瓜再动手抓他,便伏下身大气也不敢出。可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摘了两个南瓜钻进了玉米地,而爷爷竟然动也没动。我十分不解地问爷爷,为啥不抓那个偷瓜贼?爷爷摸着我的脑袋说:“那人是你吴二叔,不是贼。他是个好人。”

我更加迷惑不解:“好人还偷咱家的瓜?”

爷爷说:“他一定是遇到了难场事,不然的话他不会干这种事的。”

我说:“咱就是不抓他,也该喊上一声,吓唬吓唬他。咱这么藏着倒像是个做贼的。”

爷爷说:“瓜娃呀,咱要一喊,他就知道咱看见了他,让他那张脸往哪达搁?说不定会闹出事来。为人做事往远看一些,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只所以啰里啰唆说上面这些话,是要证明我的爷爷和奶奶是百分之二百的好人。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们有过那样的经历——一个是杀人放火的土匪,另一个竟然吃过人!杀人放火的土匪和吃人的人绝对不是好人。我无法把眼前的爷爷奶奶与过去的爷爷奶奶联系在一起。我想了好半天,回答说:“你们现在是好人,过去是坏人。”

爷爷没吭声。

“我说的不对吗?”

爷爷没有回答,岔开话题说:“你想知道刘怀仁和黄大炮后来的事么?”

我当然想知道。

爷爷说:“我们那个团后来开到山西去打日本鬼子。黄大炮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他死得很英勇,一个人打死了八个日本鬼子。刘怀仁后来投诚了解放军,南下渡过长江,打到了南京。解放后他还参加了抗美援朝,当上了团长。前些年他还来看过我和你婆。”

我依稀记得,大前年有个满头白发的老汉来过我们家,见着爷爷又叫“连长”又敬礼的。那个老汉肯定就是刘怀仁了。

爷爷考我似的问:“你说说,刘怀仁和黄大炮是好人还是坏人?”

解放军的团长和抗日战士不用说都是好人,可在爷爷的故事中他们俩人是十分凶残的。这个问题难住了我。

爷爷抚摸着我的头,感慨地说:“娃呀,《三字经》头一句就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就是说没有天生的恶人和坏人。都是后来的生存环境改变了人。”

尾声(2)

更新:2007年02月21日 00:11

连载:最后的女匪   作者:贺绪林   出版社:文化艺术出版社我有点听不明白。

爷爷说:“譬如,人在生和死的面前咋选择。就说我们困在戈壁荒漠上,没吃没喝咋办?想活下去就不择手段干凶残的事。再譬如,你生在一个穷家,可想过富日子,可能就会去偷去抢。”

头一个“譬如”我听明白了,后一个“譬如”没听明白。我说:“想过富日子就去劳动嘛,劳动可以创造财富。”

爷爷说:“话是这么说的。可有些地方实在太苦焦,苦做苦受一年也吃不饱肚子。”

奶奶这时插话道:“你跟一个娃娃家说这些干啥。他长大了不用谁说啥就都懂了。”

奶奶的话是正确的。

……

爷爷和奶奶给我讲故事的那个冬天之后,又过去了二十多年。两位老人都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他们的足迹和音容笑貌。我常常会梦见他们,想起他们讲的故事。我觉得心中结着一个疙瘩,有个夙愿未了。将来总会有一天我也要去那个世界,我怕无颜去见爷爷和奶奶。于是,凭借手中一支秃笔,写下了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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