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人,一个是洛鱼大伯的小舅子,一个是洛鱼四妈的堂兄,一个是覃益民的表叔,一个是镇党委书记的表兄。
洛家占纸箱厂总股本的百分之二十,是最大的股东。纸箱厂的生意火爆,就意味着洛鱼家财源滚滚。但洛鱼不大关心厂里的事,有素容和纸箱厂的“关系们”操心,已经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洛鱼这人虽然满腔抱负,却对钱着实没有浓厚的兴趣,洛鱼平生最想不通的是某些贪官贪的钱已经够子子孙孙孙孙子子无穷代人用了还觉得不够。真是不可理喻。在洛鱼看来,平平常常的衣食住行也就够了,何必挖空心思去搞钱。我这样说洛鱼读者你是不大信的,但是这没关系,这并不影响你继续听洛鱼的故事。
洛德昌是纸箱厂的副厂长,李素容是纸箱厂事实上的最高领导。洛鱼只知道厂长姓张,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有虚名而无实权。其中的原委,母亲没有告诉洛鱼,只是说用不着你操心。
作为纸箱厂最高领导的李素容不会去厂里办公。从现代管理的角度看,这是最高层次的管理。报纸上的玄龙门阵说,IBM(国际商用机器公司),SONY(三一重工),MOTOROLA(摩托罗拉),COCACOLA(可口可乐)等世界知名企业的老总们大多都在高尔夫球场度过的,这和李素容在自家院坝里的小公园办公没什么两样,也和老子所说“太上,不知有之”的内涵惊人的相似。
纸箱厂效益着实太好,因此,李素容曾经大言不惭地说:“我家栽的摇钱树是不会死的。” 李素容喜欢炫耀,她不是一个谦虚的人,甚至不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她总爱把自己的能力夸大。有一次,她对大儿子说:“你重病那次,我背着你一口气走了五十里去县城看医生。”你信不信?还有一次她对二儿子说:“家里倒霉那年头,我一顿吃了八碗稀饭。”你信不信?当然,李素容也是一个聪明的人,她决不会把和尚的帽子夸大到一尺以上。
前几日,李素容对大儿子说:“鱼娃,你信不信,那个龟儿子迟早会来求我。”李素容说的龟儿子是村子里的林江,他是洛家的仇人。林江当生产副队长那年头,为了出风头,挣表现,捞政治资本,把当队长的李素容出卖了,让李素容吃了半年的牢。但是现在,他落魄了。李素容说,这是报应,这是活该,作孽作多了,整人整多了,都没什么好下场。
李素容的话应验了。
这天,刚吃过午饭,洛鱼看见林江走进院门来了。
洛鱼对母亲说,“林叔来了。”素容自得地说:“我说得不错吧!”同时,素容也给儿子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叫洛鱼去迎接。知母莫若儿,洛鱼懂母亲,她的意思是上辈人的恩怨与小辈无关。让自己去迎接,就是让自己露脸,既体现自己是个有教养的人,又展示一下洛家的威风。
“林叔,你请进。吃过午饭了吗?”洛鱼满脸堆笑,显得非常热情,这得益于素容的教诲。林江说:“鱼娃呀!我吃过饭了。你这家伙真懂事!真能干!这村子里人人都在夸。我听说你上班了,专门过来看看你,我就喜欢和有文化的人说说话。”洛鱼想,林叔也真会说话,不愧为昔日的风云人物。
林江刚进门,德昌和素容都迎了上来。进门即是客,是客就得迎,无论什么情况,无论对什么人,哪怕是仇人。这是素容定的规矩。
“林大哥,来,请坐!请坐!”素容说。
林江刚坐下,素容又给儿子递了个眼色,洛鱼明白了,马上去沏茶。洛鱼端着茶双手递上,林江又当着德昌和素容的面夸了一翻,简直让洛鱼受不了。
林江开始进入正题了:“素容呀,听说纸箱厂效益很好,我也想入点股┄┄”
素容打断了他:“哦,是厂里的事呀,这你得问德昌,我可做不了主。”
林江忙说:“素容呀,我知道,你能作主。德昌,你说是吧?”林江又看了德昌一眼。
德昌坐在妻子身旁,不作声。事实上是不敢作答。纸箱厂的副厂长名义上是他,实际上是自己的女人。
素容稍稳了一阵,说:“我跟德昌商量一下,改天跟你回话。”素容不愧为事实上的厂领导,说话有分有寸,有礼有节,有进有退。
林江知道话里有话,忙说:“素容,算是求你了!过去实在对不起你们。希望你大人大量。”
素容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和德昌会考虑的。我们还得征求其他股东的意见。你就等消息吧!”素容这是在下逐客令。
林江站了起来,又夸耀了洛鱼一番。然后,走了。
素容没有问丈夫,而是直接问大儿子,“鱼娃,你也长大了。你看这事咋办?”
洛鱼一想起林江的白发和皱纹,就觉得他真可怜。洛鱼说:“妈,还是你说得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看林叔也怪可怜。既然厂里效益,大家都沾点光。我家吃干饭了,也不能看着人家喝凉水吧!我知道妈是菩萨心肠。”
素容脸上露出了笑容,对丈夫说:“你看,鱼娃多会说话。他幸亏像我,如果像你的话,那就惨了。”
德昌有点神气了,虽然素容表面上是在夸儿子损他,可洛鱼也是他的儿子呀!他说:“我的儿子当然比我会说话,当然比我能干。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念过农中的德昌,还知道浪呀、蓝呀之类的古话。
素容怎么能容忍德昌神气的样子呢!冲着他说:“鱼娃是我生的。”素容说这话时恐怕忘了洛浪也是她生的。
洛鱼觉得自己是王子,王子说话是有分量的,王子不希望争吵,这争吵就得停止。王子说:“妈,爸,我是你们两个人生的。”
德昌一见有王子撑腰,又神气了:“鱼娃说得是,难道我不可以骄傲吗?”
第二天,太阳西下。
当洛鱼走到村口的时候,林江正和几个村民蹲在路边聊得火热。林江看见了洛鱼,猛地站起来,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说:“鱼娃,谢谢你了!谢谢你了!今天上午,我已经去办了入股手续。我凑了3000元钱,一年下来准能分1000多元的红利。”洛鱼说:“林叔,邻里之间相互照应,这是应该的。不过,这是我妈作的主,你可不能谢我。”林江说:“鱼娃呀,你妈都给我说了,她说都是看在鱼娃你说情的份上才给办的。”洛鱼说;“不,林叔,我只是随便说了说。其实春节时,妈就说过,只要你家愿意入股,她随时欢迎。”洛鱼想,上辈人的恩怨最好上辈人自己化解,母亲告诉林叔这是自己的功劳,无非是想彰显儿子的光辉形象。
洛鱼向林江告别,林江硬要拉洛鱼上他家吃饭。洛鱼再三推辞,林江又一再坚持,还说:“虽然林叔家穷,但稀饭还是煮得出来的,泡菜还是有的。”又说:“如果你不去,就是嫌弃我家,就是瞧不起我家。”洛鱼只得跟他去了。
尽管两家人已有十几年没有来往了,但洛鱼对林江家还是有点印象,处在大院的正北方,坐北朝南,三间高大的框架式砖瓦房,旁边是半间偏房,作厨房和猪圈用,房前是一个20米见方的院坝。这是他当副队长时建的,在当时可算是村子里的豪宅,颇具王者之气,体现了川北丘陵地区居民住房的特色。
到了,洛鱼感觉应该是到了。可是洛鱼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院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菜地;那三间半房屋依然还在,可明显地向西偏移,摇摇欲坠的样子,西墙要不是用几根树木棒斜撑着,恐怕早就垮塌了。洛鱼随林江进了堂屋,林江连连说:“鱼娃不要见笑。”这不是见笑的问题,其实洛鱼的泪水都快流出来了。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大方桌和四根长板凳。卧室里除了一身床什么也没有,棉被又破有旧,蚊帐补了又补,到处都是补丁。林江说:“你王姨放秧水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你晓得,我儿子几年前得了严重的风湿病,没钱医,死了,媳妇就带着孙子走了,女儿也出了嫁,现在只剩我们老两口。你在客厅里坐一会儿,我去煮饭。你随便些,不要客气。”
林江进厨房了,猪圈里立刻就传出嘶叫声。这声音如此之凄惨,好像正遭受鞭笞。其实,遭受鞭笞的不仅仅是猪,还有洛鱼。农村改革已经有这么多年了,竟然有如此悲戚的人家。我想,难道玉清家就是这种状况吗?洛鱼真不敢多想,真怕房屋倒了下来,赶快走到了屋前菜地边,在菜地边来回地徘徊。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看看竹林。
不多久,一个老太婆背着满满一背菜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洛鱼一番,吃惊地问:“你是鱼娃?!”洛鱼说:“是”。她说:“我是你王姨啊!”看着王姨灰白的头发,黝黑的面庞,深深的皱纹,佝偻的脊背,洛鱼的喉咙哽噎了。
洛鱼喝着稀饭,挑着泡菜,泪水不停地往肚里滚。林江不停地给洛鱼讲。他说,等分了红利之后,我就把孙子要回来抚养,他已经十岁了,我和你王姨天天都在想他。林江还说,我孙子跟了个后爸,肯定少不了挨打,我们当爷爷奶奶的多心疼呀!林江又低沉地说,我今天上午专门去学校看了一眼孙子,他瘦瘦的,身体单薄得很。听到这里,洛鱼就哭了。林江还说,我女儿也不太好过,自从生了个女儿,婆家就对她刻薄得很,遭婆婆骂,挨丈夫打,我和你王姨已经两年多没去她家了。
临走的时候,洛鱼掏出100元钱给林江,说:“林叔,你一定要收下,给你孙子买点补品,买点书。你跟他说,叔叔希望他好好念书,考大学,挣大钱,将来好孝敬爷爷奶奶。”洛鱼话还没说完,林江便猛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我就代表孙子谢谢你。鱼娃呀,你真是好人,你真是个活菩萨。”
在扶起林江的一刹那,洛鱼禁不住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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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笼罩了整个村庄。
洛鱼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斗,正如叶玉清所说,洛鱼是在寻找最亮的那颗,洛鱼是在寻找自己。
又过了几天。素容对洛鱼说:“今天厂里有重要事情研究,你也参加一下。”用标准术语讲,洛鱼应该是会议的列席代表。但作为洛家天然的继承人,也就取得了天然的代表资格,这就是世袭。素容没参加过革命。没有革命的经历,就没有革命的经验,没有革命的经验就没有革命的思维,因此,素容的头脑仍处在封建社会,这是值得批判的,但洛鱼不敢批判母亲,不仅不敢批判,还必须服从。
夜幕降临,洛家陆续来了十几个人。
素容坐在最上方最中间的位置,左边是张厂长,右边是洛鱼,洛鱼的右边是德昌。位置就是地位,位置就是尊卑。洛鱼虽然只算个列席,但洛鱼比下方的人都高贵。洛鱼是世袭的高贵,世袭的高贵仍然是高贵,甚至比奋斗来的高贵还高贵。洛鱼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总要千方百计去当官,去弄权。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钱算得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当官和掌权就意味着高贵。洛鱼有些飘飘然,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觉,就像一斤酒量的人喝了八两的那种感觉。洛鱼看见下面人群攒动,不停地向自己挥手致意,还有人在高呼“好小子”,“我们的上帝”。洛鱼的手臂被人撞了一下,是母亲在提醒自己。洛鱼定了定神,心想,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张厂长讲话了:“经李姐提议,召集大家来开一次会。今天的主要议题是纸箱厂增资扩股的问题。下面先请李姐就增资扩股的原因作详细说明。”
素容的嘴角露出笑容。洛鱼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看母亲表演,心中充满了好奇。
素容发言了。她没有清嗓子,也没有呷一口白开水,一点也不像领导。
素容说:“这几年大家跟着我跳来跳去,都整对了。华阳哥,是不是?听说你家刚买了一台二十五吋的大彩电。”
王华阳是赶忙应声:“是,是,是!”
素容又说:“二娃子,是不是?听说梅梅读高价书你手都不抖就拿出两千。”
二娃子是洛德荣家的老二,梅梅是他的女儿。他也忙忙说:“这都全靠三妈。”
素容接着说:“这几年,我们把赚的钱分了八成,这主要考虑大家穷怕了,穷久了,先整点现米米进腰包,心头也就不慌了。最近我听德昌说,酒厂效益好了,我们生产的纸箱也供不应求了。见到路边的钱被别人捡去,不晓得你们心头咋想地?”
素容停顿了一下,把那杯白开水灌进了肚子。又说:“这些都还不算。德昌的大姐德莲,就快娶媳妇了,就是坐了牢的黄山要结婆娘了。这是为啥呢?他们要当丁江的工人了。为啥当工人,他们的土地被征用了,酒厂要扩产了。你们想过没有,酒瓶总需要纸箱装吧!咱们不能耗子眼睛看一寸哟!大家懂我的意思了吧!”
德昌接过妻子的话,说:“素容对纸箱厂现状的分析是中肯的,对旺季纸箱需求的判断是准确的,对厂子今后走向的预测是科学的。她费这么大劲,无非是为了大家过上好日子。有的人担心政策要变,我看是杞人忧天。县里的领导说,改革开放快这么多年了,邓大爷南巡讲话三年多了,你们的脑壳还不开窍。对于厂里增资扩股的事,我和素容是这样考虑的:第一,今年原则上不分红,但过年钱还是要发的,至于发多少,年底再议;第二,按2:1的基准比例扩股;第三,鼓励多认购,超过基准比例的打九折,但最高比例不超过1:1。认购时限为10天。现在听听各位的意见。”
会场上一阵交头接耳后,王华阳说:“不行!”
还没等王华阳解释,素容马上说:“不行也行!”
王华阳鄢了气,还是说了一句:“如果不愿意认购或者认购数不足基准比例怎么办?”
“那就让他退股!”素容非常不耐烦,事实上是霸道。
会场一片肃静。素容说:“张厂长,你立即把方案写几笔,叫大家在上面划个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