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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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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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吾同仁既不畏内,又不惧外,丈夫处世,敢做敢当,进退自如,有何慊乎哉!国有于斯,国亡于斯,吾国人戒令慎之审之可也。嘿,真是好大的口气。”冯少山叹道:“已经撕了五名华票,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孙寿成皱眉道:“上海那边还等着我们的消息,我们却坐在这里一筹莫展。”霍地起身道:“不行,我得再去一趟田督军那里,催一催他。”这时有人推门道:“孙叔叔,我看再去也是枉然。”人随声入,却是一位年轻女郎,年纪不过双十,剪着短发,穿一件素色旗袍,眉目清秀,像个女大学生的模样,但听她向孙寿成道:“军方一直徘徊瞻顾,我们救护队与其等着他们浪费时间,不如自己想办法跟里面联络。”郑晨光忙接口道:“这位小姐说的很是,咱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孙寿成便给人双方介绍,“这位叶小姐,是我们救护队的护士,也是我是世侄女,这两位先生是北京《益报》的记者。”叶小姐便向晨光和思涯二人含笑点了点头,各说了几句客气话,仍旧回到旧话题上,孙寿成和冯少山仔细考虑,也觉得官军不可恃,不如救护队自行同山中联络。孙寿成决定先写封信探探匪方的意向,郑晨光便问:“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们两个去送这封信?”孙寿成道:“那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既是救护队的代表,我们也须派个人跟去才是。”便问冯少山派谁去为好。那叶小姐笑道:“孙叔叔,何必再找旁人,我同这两位先生去就是了。”
冯少山皱眉道:“这么多男人,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去呢。”叶小姐微笑道:“我们救护队从上海过来,不就是打算上山给病人治病的吗?那时候也没有说女孩子不可以。上山尚且不惧,何况只是在山下送封信呢,也许他们见是女人,反而不会那么防备呢。”冯少山听她说得有理,便不再反对,郑晨光笑道:“叶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又向孙冯二人道:“有我们陪着叶小姐,两位先生尽管放心”
次日一早,三人便拿着孙寿成写好的书信向抱犊崮出发,信上的内容主要是说救护队带了粮食水果并医药用品,请求孙美瑶允许将救援物品运送上山,不胜感激云云。三人乘车到了附近,便被外面包围的官军截下,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先将书信拆了,一边看一边道:“让你们带这些东西上去,不是资匪么?”旁边另一人喝道:“督军命令,把这里全部包围,不能放走一个土匪,你们要到里面去通消息,想做奸细么?”说着举起枪来对着三人一晃。
郑晨光吓得急退一步,那叶小姐脸上也微微变色,却听思涯道:“救护队送物资上山接济被难人士,是早就请示过督军的,如果谈判尚未有结果,人质就先奄奄待毙,只怕田督军也不好向政府交代。”那军官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句你们等着,便自行走开了,过了片刻转回来,同意放行,想来是去请示了上级。郑晨光长吁了一口气,向思涯笑道:“看你不出,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胆子这么大。”思涯只是笑笑。
到抱犊崮山脚下,向里面递了信,第二天就接到匪方的复信,信上表明欢迎的意思,冯少山孙寿成喜出望外,当日便带了人运粮食上山,此后又分批送了日用品和药品,孙美瑶每次都派人到山下接迎,孙寿成见对方态度不错,便说听闻山上不少人生了病,能不能让我们救护队的医生上山医治病患。这时徐海镇守使陈调元接手谈判,双方情况又有缓和,孙美瑶也希望签条约的时候这些社会人士能做个见证,便同意了。
第58章
山中洋票的待遇还算不错,惨的是华票,思涯和郑晨光作为孙寿成的随员一同上山,亲眼见到那些被绑久不得赎的华票的惨状,还有一些小孩子,瘦骨如柴,几同骷髅,而政府却一心一意只想着营救外人,两人商量着要尽快将消息递出去,原本已经准备下山了,不想无意间又得到一个消息——两个月前曾有个安徽人进山。
郑晨光见思涯沉吟,便低声问他,你想到什么了?思涯说你记不记得咱们在中兴煤矿公司听说的何锋钰旅抓到假粮商的事。我去调查过,这个人姓聂,原来是保定军校一个排长。粮商都是汇款结帐,他却随身带了几千块现款,所以被人识破了。郑晨光呀了一声,时间这么凑巧,难道之前真被皖系招抚了。两人细循脉络,深觉此事可疑,如果这个姓聂的是徐树铮派来接应先前入山那个安徽人的,那么此次劫车案只怕与皖系不无关系,很可能是为了夺权,有意离间曹吴同英美的关系。
两人议定,由郑晨光先回北京,把这两件消息发出去。思涯继续留在山上,等陈调元上山。陈调元尚未上山,那边郑晨光的消息已经见报了,自然是四方惊动,国人都谴责政府媚外,对本国肉票不闻不问,简直毫无心肝,但外交团的态度却有所缓和,只要求惩办责任者,营救旅客,赔偿损失。至于什么出兵中国,国际联军共管铁路的话也不再提了。
这样一来,官方谈判不至过于被动,陈调元又长于口才,上山之后,不仅将那些同来的滕峄士绅敷衍得十分好,就连各杆土匪,也加意笼络,一出手先送了两千套军服,孙美瑶投桃报李,当天下午就放了部分洋票,一个多月的僵局算是打开了。晚上孙美瑶叔侄在临时搭的大席棚里设宴款待陈调元和田中玉的代表吴长植,并请了孙寿成和滕峄士绅坐陪,当晚众人便在这席棚中休息。
睡在思涯身边是个救护队的翻译,半夜里闹肚子,思涯扶他出来,值夜的土匪只略略一问,便放他们过去了。想来是合议将成,又亲见陈调元吩咐卫兵将佩枪交了出来,便不如平时那样警惕。那个翻译去解手,思涯便站在山石旁等他,其时天上一弯寒月,照得四周山树影子沉沉黝黝,就在这静寂之中,忽然听见流水的声音,思涯因知道这抱犊崮是有名的缺水,不由心下好奇,寻声去找水源。借着月光绕进林丛,看见前面高高低低的松树,方恍然有悟,这哪里是水声,原来是因风而起的松涛。
刚打算折回,忽听一声闷哼,接着宿鸟扑刺刺飞起,夜半山林,寒风阵阵,此情此景颇让人毛骨悚然,不过思涯向来不信神鬼之说,便向松树深处走去,走了十几步,忽觉一个硬物抵到自己背心,一人低声道:不许出声,出声我就崩了你。她虽极力压低声音,却也听出是个女子,思涯试探道,叶小姐?对方似乎有些有吃惊,问道你是谁,思涯把名字说了,隔了一会儿,觉得背后一松,回过头来,果然见叶隽书站在面前,她没有穿旗袍,而是一身西装衣裤,衣服有些肥大,人愈显得纤秀飘乎,脸孔似青白的细瓷,但那一双眼熠熠有光,看着思涯说,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土匪呢。
思涯问,叶小姐,你的枪呢?隽书微笑说,哪来的枪,那是树枝,想不到真把你唬住了。思涯道,我也想不到,深更半夜,叶小姐会一个人在这里。隽书说,彼此彼此,我还没请教何先生呢。反诘的语气,但含着笑意,让人无法与她认真。思涯说林翻译吃坏肚子了,我陪他出来。隽书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知道么,我住的地方不是普通的农家,而是那些土匪的家眷,我不敢跟她们一起住。她轻轻扬着下颏,眉目洁净,表情无辜,但思涯不信,哦了一声问,那你这两天都是怎么休息的?
隽书走开几步,鞋子踏着落叶,踩出沙沙声。思涯想,她躲在树后多久,要做什么,耳边听她解释,那时候不知道呀,现在知道了就不敢了。好在也不困,她忽然止住步子,望着他说,你不觉得在这里看月亮,比平地更清透么。思涯不语,隽书见他注视着自己裤腿上的灰泥,便伸手拂了拂,说道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思涯说,你的手好像擦伤了,让我看看严不严重。说着伸手过去,隽书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护住西装口袋里的东西,被思涯攫住手腕向外拉,她紧握不放,便力气终究不及,那物事渐渐从口袋中现出,月光下看得清楚,正是一把小巧的白朗宁手枪。
隽书抬脚狠狠踢过去,转身便跑,思涯追上几步拿她手腕,隽书吃痛,白朗宁便要脱手,情急之下,整个身子向思涯撞过去,两人都跌在地上,那只手枪却从山石间滚落,隽书顾不得疼痛,急忙爬起来寻枪,思涯见她手足并用攀着山石下行,惊道你不要命了,快上来,说着伸手去拉她,隽书不理,脚下却到底踏偏,连带着思涯也跟着她下跌,好在这个坡并不是很陡,又有松树遮拦,两人才不至受重伤。
饶是如此,也摔得全身火辣辣地疼。思涯撑地起身,见隽书躺在一旁,也不知怎样,便轻碰她肩头唤叶小姐。隽书猛地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思涯不同她一般见识,只道,你没事就好。我不知道你拿着枪打算对付谁,不过眼下合议将成,总不能让你为一已私怨坏了大局。隽书恍如不闻,跌跌撞撞爬起来,继续找那把枪,却哪里找得到,一个踉跄,又颓然坐倒。思涯见她面色苍白,抱膝而颤,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柔声劝道,那席棚里那么多人,你以为你能成事,这样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你父母若知道,该有多么伤心。
隽书忽然流下泪来,轻轻啜泣叫妈妈,周围风声呜呜和着,越觉凄凉,一时思涯也心酸,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劝人虽是振振有辞,自己又何曾做到?又想,只怕要天亮才能上去,她这么一直哭,可怎么办?这时隽书却抬起头来,对着月亮出神,忽道,今晚这么好的月色,咱们来联句罢。她望着思涯,眸子清亮,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两人不过是坐在公园里聊天,思涯这些年来所遇的人物也不少,还真没有像这位小姐这样奇怪的,一言一行完全出于意料之外,让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隽书也不看他,轻声道,要我来起句么,月满云峰一夜凉,你看能不能用?平仄竟还不错,辞句虽未见佳,倒是起句的意思,思涯想,不如且续下,看她还要做什么,便笑说,我久不作近体,生疏得很,不过七阳也算是宽韵,我对一句“松风过耳洗疏狂”。隽书点头道,也算写实,底下呢。思涯看了她一眼道,击鞭莫负鲁连意。他这是将陈调元比做鲁仲连,希望她不要别生是非,破坏双方的谈判,隽书自然听得出,微微笑道,这也未免转得太急了吧。沉吟片刻,对了一句“抉目焉灰伍子肠。”
思涯暗暗吃惊,心想,难道她也跟伍子胥一样有血海深仇,非报不可,正寻思着,却听隽书催促道,该你了。思涯说,我没太听清楚你的出句。隽书重复道,梦觉常嫌秋水短。思涯续道,劫余应念此生长。隽书道,我要给你改一字,是“劫余应恨此生长”。思涯道,你这样改,我就续不下去了。隽书笑道,好吧,我不扰你。
这时山林风起,夏日夜半,亦觉生寒,思涯将自己的西服外套脱下来给隽书,隽书披上说谢谢,她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衣服里,只露出一张脸孔,实在让人想不出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会只身混入匪巢,拿着一把枪准备行刺。隽书见思涯不说话,便问怎么了,没有好句么?思涯回神,想了想道,何堪崮顶人同草,该你收了。隽书道,留取孤碑记大荒。
这首诗合起来便是:
月满云峰一夜凉,松风过耳洗疏狂。击鞭莫负鲁连意,抉目焉灰伍子肠。
梦觉常嫌秋水短,劫余应念此生长。不堪崮顶人同草,留取孤碑记大荒。
隽书念了一遍道,太明显是两个人作的了,若改几个字,倒可算不过不失。她斟酌着字句,对于自己为什么以身犯险仍是只字不提,思涯也不便逼问,两人便这样又联了几首,直至天现曙色。思涯见四周林木山石渐渐清晰,站起身说,咱们上去吧。隽书嗯了一声,思涯一瞥间,见她的裤腿上划破了一道长口子,血都渗出来,昨晚她竟一直忍着不说,思涯暗叹口气,过去扶了她一同走。
隽书脸红了一下,没有推开,攀上山坡,便松了手,说你快回吧,这段路好走,我自己可以的。思涯心想她大概是怕人看见,于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名声有碍,也不坚持,说了一句再会,刚走出几步,隽书却又叫住他,低声道,孙叔叔他是不知道的。思涯点头道,我不会跟他提,你也不要再去找那把枪了。隽书轻轻叹息,劫余应念此生长么,我明白。
思涯一回到席棚,林翻译便迎上来,问他昨晚跑到哪去了,说自己还以为他先回来了云云。思涯只说为寻松涛,跌下山坡,林翻译皱眉道,多险啊,这种地方,你也敢乱走。一时孙寿成找他们有事商量,这个话题便丢开了。到了中午,众人齐集十里河,官方的陈调元、吴长植和匪方的孙氏叔侄,郭其才周天松这些杆首在这里签订协议,并由滕峄士绅同商会代表签字为证。
这天晚上,余下的洋票全部获释下山。陈调元见大事已毕,便把收编的具体细务交给吴长植,自己先回徐州了。当时孙美瑶手里还扣着最后一批华票,想要再勒些赎款,吴长植和孙寿成费了不少气力,总算在郭其才团开出山区的时候,将华票全部带了出来。思涯和孙寿成告辞的那天,也看见了隽书,她远远站在一旁,穿件月白碎花旗袍,垂着眼睫,没有抬头看思涯一眼,也没有同他说一句话。
思涯回到北京后,报馆里几个同事也不免就此事议论一番,只有尹秋虫低头写字,一句也不参言,郑晨光笑说,秋翁,你不觉得,孙美瑶其人其事颇可做小说素材么。尹秋虫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写爱情小说的,这件事里,并没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郎,小说怎样做得出来。郑晨光笑道,说来也巧,我们这一次去枣庄,还真认识了一位年轻的小姐。思涯,我走得匆忙,你怎么也不跟她要个通信的地址。思涯笑笑不言,晨光对桌的闵子舟抬头笑问,相貌怎么样,是什么人?郑晨光笑道,是商会救护队的护士,虽不算什么国色天香,比你那位密斯赵总要标致些。
闵子舟红了脸道,密斯脱郑,我要和你抗议,我同密斯赵只不过是普通的朋友,你这样乱开玩笑,不是要让别人误会吗?郑晨光笑道,好好,算我说错了话,还不成么?闵子舟道,现在男女社交公开,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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