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子放下，整个车厢内透着澄澄的橘黄色，车厢包了双层的布面，里面的一层是橘黄色锦缎，外面一层则是藏青色棉布的，两层布面中间夹着两层木板，木板的中间又填充了不少木屑之类的东西，帘子一放，很是暖和。
这还是白雪想出来的法子，并为这样的车子起名叫做“暖车”。
宋天成倒是会做生意，发现这样的车子确实比较保暖，便把这创意卖了出去，没多久，市面上便多了不少这样的车子，但也只是一时的而已。
贫寒人家坐不起马车，更买不起，养不起，而富贵人家，真正的富贵人家，在外面买车子也是有限，这样的做法又不难，戳破那层窗户纸，会点儿木匠手艺的就都会做了，车子的买卖还没火起来就息了劲儿。
身下铺着好几层被褥，被褥下又是双层的木板，厚实宣和的被子盖上，好像陷入了软绵绵的火炉当中，热乎气在身上流窜。
白雪满意地眯着眼哼哼了两声，很自然地侧过身子，搂着宋天成睡觉，把香囊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这一觉，白雪就睡到了黄昏日暮，宋天成早早起了，在车子一侧放了几颗夜光珠，手里捧了一卷书，靠在车壁上随意翻看着。
长长的黑发简单用深蓝色的绳子束了一下，披散在一侧，一条天然色羊毛毯随意搭在他的身上，不翻书的时候，他的手自然垂下，抚摸着毯子的绒边儿，拿惯了笔杆子的手指上有着厚厚的茧子，略显粗糙。
白雪移了一下身子，把头枕在宋天成的腿上，宋天成的动作停了一下，看到白雪柔顺的长发就在手边，便改为抚摸白雪的头发，语气宠溺：“小懒猫，睡醒了？”
“唔。”刚睡醒，有些干渴，白雪答应了一声，也不说话，保持着头部不动的姿势，艰难得探手从暗格里摸出了一颗酸梅，放在嘴里生津。宋天成适时地递过来手巾让白雪擦了擦手。
“什么时候了？”白雪嘴里含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
宋天成把手巾放到一边儿，合上书，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瞟了一眼，昏暗的光线足以说明时间，“起来吧，一会儿玢儿就该来叫咱们吃饭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宋天成的话，车子停了，少时，玢儿掀起了帘子，看到车里一坐一卧的两人，愣了一下，道：“我还说叫你们起来，你们倒是先起了，怎么也不吭一声，我还以为还睡着呐！”
似乎是抱怨的话说着，玢儿就要下车去喊侍儿过来。
梳头的，穿衣的，倒水烧茶的，还有拖鞋铺床的，随着来的侍儿便是做这些琐碎事情的，这还是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若是不然，便是梳个头还要有两个递簪子的捧镜子的在一旁站着。
“甭叫他们了，不过是梳个头就行了，我自己来吧，车里狭窄，人多了憋气。”宋天成掏出随身带的小梳子，翠玉制作的，玉色如水，纹路天然，上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浑然天成一般。
白雪依旧懒洋洋地躺着，看着宋天成梳头发，三千烦恼丝因为静电而微微飘扬起来的情景倒是好看，平白为宋天成增加了一丝柔和妩媚的感觉，无意识的眼波流转中也因了光线的缘故，流光婉转，恍若多情。
“大公子好心怜惜他们，他们可未必领情！”玢儿意有所指。
“怎么了，他们又做了什么，惹得你生气？”宋天成闻弦而知雅意，一听着话音便知道未必无因，一面看着镜子梳头，一面问。
玢儿看了白雪一眼，没有往下说。
白雪知道这是顾忌自己的意思，有什么话要背着自己才能说吗？摆摆手，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道：“我把耳朵堵上，你们继续说，就当我不存在！”装模作样地用手捂上耳朵，表示自己听不到。
宋天成绑好头发，用梳子敲了一下白雪的额头，道：“想听就听，别作怪！”说完，转向玢儿说，“你还不知道她，越是不让她听，她越是想要知道，这里可没有什么狗洞给她钻，你就直接说了吧，省得她听不到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
宋天成说的是白雪以前的一件旧事，很糗，却真的不是白雪故意做出来的。
某日宋天成跟人在房里说话，说话前让白雪出去自己玩儿，白雪答应得好好的，出了门转个脸儿就绕到了窗子后面想要偷听，可惜，外面有侍儿站着，若是不能隐身，无法在不惊动侍儿的情况下靠近窗户。
听不到就不听了呗，可当时白雪犯了犟劲儿，非要听到不可，急急火火地绕到了墙下，当时她年纪小，身高远远不够翻墙的资格，便只能够找狗洞，找到后来倒是忘了初衷，等到宋天成跟人说完话出来，看到她在墙根儿地下转悠，不由好奇，上前问了一句：“找什么呢？”
“找狗洞。”
“找狗洞干什么？”
白雪找得专心，不耐烦别人打扰自己，索性一句话说明白了，直言了自己想要找狗洞钻过去偷听的行径，听到耳边的笑声，再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娱乐了宋大公子。
当直线走不通的时候，自然要去找曲线，可是，曲线太曲了，很容易在曲的路途中偏移了最初的目标，并不是忘却，明明知道是要做什么的，只是思想走进了死胡同，似乎不经过某个曲折就做不到某事。其实经过别的曲折也可以做到，但这个弯儿就是转不过来。
也就是那次之后，白雪才知道家里虽然养着狗，但内院的墙上是没有狗洞的。
内宅之中，很少有什么是真正保密的，尤其宋天成并不觉得白雪这样丢人的行径是耻辱，只是觉得好笑，告诉了玢儿，玢儿又告诉了蓝儿，蓝儿……不知道他有没有私下跟人说过，但不到一天的工夫，似乎人人都知道了白雪的这件糗事。
这会儿宋天成一提，玢儿也想起来了，笑了一下，脸上的阴云总算驱散少许，露出了些晴朗的颜色。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那些侍儿该敲打一下罢了。”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原来想说的事情，看着大公子整理好了自己，又拉起白雪来收拾，两个人的神色都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玢儿也就没有再解释，只道要去安排事情，先下车了。
一听到玢儿说要“敲打”侍儿，白雪就没兴趣了。上一回敲打是在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个想要跟自己套交情却做得太过分，恰好被玢儿撞到的运气很不好的一个侍儿，白雪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和样子了，事实上，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和样子。
玢儿当时也是这么跟大公子说的，说府中的有些人应该敲打一下，然后，那个“有些人”就再也不曾出现在白雪的眼前，也许，是嫁了吧！就像乾青一样。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白雪还记得那个圆圆脸，说话活泼，好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噼里啪啦的乾青，偶尔还会想一想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会不会因为莘青的缘故而过得很不好。
白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记得他，也许是因为那个背叛者莘青的缘故吧！人总是这样，对自己好的总是记不住，但对自己不好的，却记得很牢很牢。
莘青过得很不好，宋佳那个人，虽然对宋天成存有一份恋慕的心思，但也不是孑然一身的，没有成亲是真的，但不等于身边没有人，未娶正夫之前，无论身边有多少小侍的女子都可以称为单身。
莘青费尽心思得来的结果也不过是称为宋佳身边众多小侍之一而已，且因为背叛了宋天成的缘故，也不为宋佳所喜。八年前宋佳娶了一个商人子为正夫，其人善妒，把宋佳身边的小侍撵出去大半，莘青虽然幸运地并未被逐出，但想来日子也不好过。这是关于他的最后的消息，还是蓝儿听闻说了一句，以后就再听不到莘青其人其事了。
至于乾青，白雪只知道他似乎是嫁人了，具体如何便一无所知了。
这一次，不知道又是哪一个该倒霉了。
第三十九章 疑
更新时间2011110 16：00：07 字数：3233
晚间停在客栈，大车因为有些大了，不能直接驶入客栈的内院，便停在外面，玢儿过来招呼一声，先扶着宋天成下了车。
宋天成这人很少避忌什么，但是也不耐外人看自己的神色，兜帽一戴，头一低，便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了，引路的小二姐知道是男眷，也不敢细看，只在前面引路。
白雪跟在宋天成的身后下车，因是女孩儿，反而不需要遮遮掩掩的，跑在了前面，问小二姐各人的住宿是怎么安排的。
这时侯的建筑普遍不高，能够有个四五层便是了不得的了，这间客栈总共才两层，刨去一楼大厅作为饭堂用途的那部分，真正能够住人的房间并不多，二楼采光好的便算是上房了，至于后面这个院子，则是为了宋天成这样拖家带口的商旅准备的。
“前儿个住这儿的客人刚走，这房间都是才打扫过的！”
小二姐打开院门，玢儿注意到院子旁边便是厨房，正是晚饭时间，烟火缭绕的，还有吵杂的人声，微微蹙起了眉头。
白雪四下里看了看，这院子修得并不规整，显然是为了能够多赚钱，便多建了房间，过道便愈发狭窄，仅容两人并行，那个唯一可以成为小院的地方也就是种了两棵小树，还放了一块儿平整的石头，也不知是个什么用途。
“这边儿房间最好，您几位住着，那边儿让下人住，也尽够了！”
宋天成看了看房间，一张双人床就占去了房间大半的位置，剩下的那一半则放了一张圆桌，连个梳妆台都没有，也是简陋。
等到小二姐出去，玢儿说：“这样的小地方，能够有这样的房间也就可以了，将就住一晚就是了。”
宋天成掀开兜帽，没吱声，但看那样子是赞同的。白雪推开窗户，一抬眼就能够看到对面的房间，根本没有任何景致可言，倒是对面，若是开着窗聊天，想来也跟围桌而坐没有什么区别。
“这房间的隔音肯定不好，那边儿说什么这边儿都能够听到。”
白雪陈述事实，她也不是第一次出来了，自然知道这样的房间也就是凑合住着，在外面讲究多了，累的是自己。
玢儿张罗着让侍儿们把宋天成的房间整理好，出门在外，总要防范露宿的时候，车上便带了一些被褥，此时，把客栈的被子全当做褥子，铺在床上，又把自家带的被子铺在上面，再留出一床盖的，看着总算是像样了。
这也只是宋天成的房间，侍儿们的房间就更不讲究了，客栈有什么用什么，若是嫌弃不干净了，也可以和衣而睡。
房间不够多，宋天成和白雪一间，玢儿和蓝儿一间，剩下的侍儿三四个人一间，其他的护院及车夫之流则索性在大通铺上安置。
收拾好了这些，饭菜也都好了，玢儿嫌弃这里的厨子未必干净，只让大厨房做了其他人的饭菜，自己则要了一个炉子，用自家的家伙什做了饭。各人吃了安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收拾过了就要赶路，为了不在外面露宿，一天要赶多少路都是有数的，有的时候为了赶在天黑到下一个客栈，还必须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赶路。
白雪迷迷瞪瞪地就上了马车，昨天白天睡得多了，晚上怎么都睡不着，快到天亮刚睡着了，又要起床来赶路，真是让人不爽。
“上了车再睡！”
踩着小凳子上车，一脚踩空，被宋天成扶住了，白雪清醒了一些，听到宋天成的话，点了点头，耷拉着脑袋上了车。
靠在宋天成的身上小睡，宋天成嫌压得慌，推了白雪一把，让她抱着自己的枕头睡，白雪也没察觉，翻了个身睡得香甜。
“咯噔”一声，车子往一边儿歪去。
“怎么了？”外面玢儿出声问。
“没事儿，车轱辘坏了！”
有人去查看，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苦于没有可以更换的车轱辘，也只能暂时搁置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车子一歪，白雪滚到宋天成的身上撞了一下，摸着鼻子睁眼，眼睛里泪汪汪的，刚才撞到了鼻子，酸得很。
“没事，车坏了。”宋天成一言蔽之，四平八稳地坐在歪着的车子里，一点儿也不担心。
外面已经有人到附近的村子去看有没有可以替换的车轱辘，或者是车子了。
“大公子，前面好像不太好！”
因为有强盗也常常会在路上设陷，然后在车子动不了的时候再上来抢劫，所以车轱辘坏了的时候，护院都戒备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即便并没有异常的情况，却还是有人去周围查探，刚刚一个人从山坳里回来，把情况告诉了玢儿，玢儿脸色凝重地到车窗前跟大公子说话。
“前面怎么了？”宋天成问。
白雪竖着耳朵听，她也有些好奇。等不及玢儿慢慢说，跳下车去，找到榔头，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去看。这一趟出来，木桶本来也是来了的，但她这回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晕车，还特别厉害，一上午就吐了个昏天黑地，只能被送回去，榔头倒好，她会骑马，且技术还不错，此时带着白雪骑马而行，有护院领路，就到了前面那个“不太好”的地方。
宋天成一行是要往南，但却不像唐家来的时候还要坐船，而是改走陆路，这样一来，便要先折向西，然后再转南，前面不远处是个岔路口，分出两条路，一条是宋天成准备走的，一条则是那个“不太好”的地方，需要转过山坳。
往那边儿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一具尸体趴倒在地上，背后一片血色。
白雪坐在马上，位置高，看得也清楚，翻倒在路边已经坏了的车子，砍断的车辕，还有横七竖八的死尸，一眼望去，竟是都死了的。
“是强盗做的吗？”
“东西都没了，应该是强盗，就是手段太狠了！”
回去的路上，白雪默默，一句话也没有说。
护院从邻村找来了合适的车轱辘，换上了，一行人继续走，只把那岔路上的事情视而不见，反正与自己无关。
“已经告知官府了吗？”
“告了有什么用，都死绝了，连个活口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结仇的，这么狠。”
白雪闭着眼睛，听着宋天成跟玢儿说话，心中一片空明，脑筋竟有转到那个香囊上去了，到底是谁拿走了呢？又是谁放过来的呢？
“……香囊……”
玢儿的一句话中提到了香囊，白雪本来都要睡着了，猛地灵醒了，听着两人说话。
“……法子是好的，就是笨了点儿，这样能查出来什么？”
“大公子只说她笨，也不提点一下，让她用个好点儿的法子查一查，难道大公子不想知道是谁给小姐的香囊吗？”玢儿的话语中含着调笑。
宋天成微微皱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