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这样的遗物,都是川陕苏维埃时代的。”
江姐凝视的目光,停留在气势磅礴的石刻上,那精心雕刻的大字,带给她一种超越内心痛苦的力量:斧头劈翻旧世界镰刀开出新乾坤
庙门正中,还有四个代替庙匾的闪闪发光的字:前仆后继目睹着暴风雨年代革命先烈留下的字句,心头激起一种无限复杂而深厚的感情,江姐的眼眶不禁潮湿了。她由此得到了巨大的启示,来自革命前辈的顽强战斗的启示!
前面,成片的竹林掩映着一座大院落。领路的农民,在一株巨伞般的黄桷树下站住了。那黄桷树正长在离院落不远的山岩上,站在树下可以一眼望见前面起伏的无数山峦。那农民四边望望,然后回头暗示地看了他们一眼,背着背兜穿过竹荫,走到成片瓦房的院落附近,把背兜放在那大院落前的晒坝边,便独自向另一条路上走开了。这座院落比农村常见的院落大些,房子也要好些。院坝里喂了一群鸡,猪圈的柱头上,系着耕牛,几个农民坐在院坝里修整农具。一个农民走过来,背起背兜,向他们点了点头,引着他们进了院坝,从挂着匾额的堂屋旁边,弯弯拐拐地穿过几间房子,进到后院。
江姐他们走进后院,在天井里站了一下,便看见一个头发斑白腰干硬朗的老太婆,撩开袍角快步跨出门来。“妈妈!”华为低叫了一声,扑上去抓住了老太婆的双手。他没有想到不是在山上的游击队里,而是在这个地方意外地遇到了妈妈。
领路的农民,在他们进屋时,已经从背兜里取出了箱子和行李卷,放在屋角,提起空背兜悄悄地走了出去。“妈妈,我来介绍一下。”华为说道:“这是江姐,江雪琴同志。”
老太婆的目光朝江姐一扫,便走上前,眯起满是皱纹的眼睛,细心地端详着她,然后伸出手来,紧抱住江姐的肩头。“早就听说你要来了!”
老太婆的声音,洪亮有力,充满了刚强和自信,和她慈祥温和的目光,成为强烈的对比。江姐平静地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扶住了老太婆瘦削的肩头。
“走,到里边休息。”
老太婆牵住江姐的手,迈开脚步,把江姐领进又一道门,径直走进了她那陈设简单的寝室。从这最初的接触中,江姐已感觉出这位早已闻名的老太婆的豪爽直率;只是,她的动作似乎过于急促,仿佛要想掩饰内心的活动。江姐刚刚坐下,便听见老太婆朗朗地说道:“你来得不巧,昨天老彭刚好出去检查工作,过几天才回来。华为,你怎么不给江姐倒茶?”老太婆接过华为手上的热茶,亲自递到江姐手上。“先喝口茶吧!”她的目光扫过窄狭的房间,解释道:“这几天敌人封锁很紧,不容易上山,所以老彭要我赶下山来接你,这里比较安全,是一个当乡长的同志的家。”
江姐喝着茶,不时打量着老太婆,这位久经风雨的老战士,如果到了战场,江姐相信,她定是叫敌人丧胆的威武指挥员。可是此刻,她的举止却微显不安,使江姐对她刚才说的那句意外的话,不能不怀疑。江姐慢慢放下茶杯,声音尽量开朗地说:“我把情况汇报一下。”
“不用急!”老太婆打断江姐的话。“吃了饭再说。”
江姐压抑着奔腾的心潮,继续观察着面前的战友。热腾腾的菜饭,很快就送进房来,看得出来,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吃饭吧!”老太婆让江姐坐定,便把菜一箸一箸地挟到她的碗里。“你尝尝,城里哪有这样的鲜菜!”老太婆不让江姐开口,又接着说道:“这是专门为你做的一碗红烧肉,你要多吃点!我的牙齿不好,吃不动瘦肉……老彭在山上时,一有空,就种些我爱吃的芋头,萝卜……怎么酒还没有拿来?”老太婆是很健谈的,可是她此刻的话说得又快又多,并且不让江姐插话,使华为也感到奇怪,她过去并不是这样的呀。
老太婆衣袖一拂,一只空酒杯被打翻了。她看了华为一眼,“你去拿酒!”华为惶惑地放下筷子,跑了出去。江姐听出,老太婆又一次提到了老彭,心里不禁一动:是老太婆还不知道老彭的牺牲,还是有意隐瞒这不幸的消息?老太婆这种充满热情的不显得有丝毫做作的神态,又使江姐心里浮起了一种侥幸的念头:莫非老彭没有牺牲,那张布告只是敌人无耻的欺骗?可是她亲眼看见的不是他那永不瞑目的眼睛么……江姐抬头细看,老太婆始终面不改色,仍然不断地给自己夹菜。
华为拿着酒瓶回来了。老太婆斟了一个满杯,递给江姐,又斟了两杯,一杯给华为,一杯自己举起来:“江姐,这杯酒,我代表同志们,也代表老彭,给你洗尘。”
江姐没想到对方又提到老彭,她心里一时竟涌出阵阵难忍的悲痛,嘴唇沾了沾苦酒,默默地把酒杯放下了。她悲痛地感触到对方也有隐藏的苦衷,她不忍当面刺伤老太婆苦苦的用心。勉强吃完那碗说不出滋味的菜饭,便轻轻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只吃这点点东西?”老太婆目光一闪,立刻追逼着问。
“江姐饭量不大。”华为在旁边代她回答。他不了解妈妈的怀疑,更无法看穿江姐的心事。
“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什么。”
老太婆锐利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江姐脸上。江姐虽然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但她的面颊上仍然显得苍白,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也泄露着心头的秘密。老太婆的目光,忽然转向华为。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饭量不大。”江姐重复着华为的话,抢先说。华为略一思索,便告诉老太婆:“江姐和我心里都很难受,我们在城边看见了……”
“嗯?”
华为痛苦地低下了头:“我看见了木笼,没有看清布告,江姐……”他的目光转向江姐,仿佛说:布告上的姓名,江姐可能全都记下来了。
老太婆脸色霍然一变,直视着江姐。
“我全都知道了!”江姐猛然抓住老太婆的双手,顿时泪如雨下,但她并不回避老太婆的目光,昂起头来急切地说道:“我看见了……”
一连串的泪珠,从年迈的老太婆痛楚的脸颊上,沿着一条条的皱纹,涌流出来,她用双手紧抱着江姐的肩头,什么话也不说了。
“我知道,同志们怕我难受,我知道你……”江姐的语音里夹杂着呜咽,“早点知道也好,老彭留下的担子,应该马上承担……”
“原谅我,江姐!”华为猛然醒悟过来,他这时才明白那城门口的示众,为什么给江姐带来了这么大的悲痛。“一路上……我不知道你心里多么难受……”年轻的华为,忍不住心中的剧痛,他忽然掀开房门,洒着热泪,冲了出去,吧嗒一声又把门掀了回来。
“莫憋在心头,江姐……”老太婆的喉头梗塞,纵横的老泪滑过脸上的皱纹。“我懂得你的心。我们有相同的不幸……多少年来,为了胜利,为了继承先烈的遗志,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江姐,战士的眼泪不是脆弱的表现,它代表坚贞的心向革命宣誓……在亲人面前,你放声痛哭一场吧!江姐,江姐,你要把眼泪流干啊……”
江姐竭力控制着自己,但是,她怎么也禁不住泪水的涌流……她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把双手紧抱住慈母般的老太婆。她的思绪,又一再牵向那雨雾蒙蒙的城楼。“你放声哭吧!”
无声的泪,不断地流,江姐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遭受这样的不幸。多少欢乐的想念,多少共同战斗的企望,全都化为泡影。动身的时候,她还想着他肺病很重,给他带来了瓶鱼肝油,可是谁想到……江姐无力地依在老太婆的肩头,大睁着泪眼,她真想放声一哭!
“不,不啊……”江姐忽然轻轻摇头。“哭,有什么用处?”
老太婆也默然了,更紧地把江姐搂在怀里。江姐微微抽泣着,时断时续,但她却不肯顺从老太婆对她善意的纵容……她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深情的目光,凝视着老太婆的泪眼,仿佛从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感受着无穷的爱和恨,感受着共同的感情。“你说过,剩下孤儿寡妇,一样闹革命!”江姐轻轻吐出心坎里的声音:“我怎能流着眼泪革命?”“江姐……”随着这声音,老太婆一边伸出火热的手指,梳理着江姐的鬓发,一边又在耳边讲述那不该对她隐瞒的真情:那天,双河场开抗丁抗粮群众大会,老彭临时决定去参加。还没有进场口,就发现会场被匪军包围了,匪军在场口上架上两挺机枪,准备扫射、屠杀!可是开会的群众还不知道,还在高呼口号!眼看众就要血染全场,老彭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立刻鸣枪示警,并且掩护群众撤退……就这样,为了上千群众,老彭他们三个同志……江姐默默地听着,渐渐地,眼里的泪水不再滴落了。她的目光,仿佛望见了老太婆告诉着她的情景。她喃喃地,低声说道:“我希望,把我派到老彭工作过的地方……”“前仆后继,我们应该这样。”回答的声音,是那样的刚强。久经患难的老太婆带着虔敬的心回忆着:“老彭说过:你把群众当作自己的父亲,群众才把你看成自己的儿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给我们,也给群众留下了多么光辉的榜样!”
第05章
“小陈,你看过今天的报吗?”
黎纪纲一走进寝室,就大声打断了正在和郑克昌谈话的陈松林,他知道陈松林已经来了很久。说着话,他把手上的报纸一晃,便坐到床边上,靠近陈松林,翻开《中央日报》。这个早上,同寝室的同学都去上课了,他却无心去教室,出去买了份报纸以后,又到校园去蹓跶了一会儿,便转来了。看见没有外人,他便边念边评论起来:“滚他妈的,什么……共匪叛乱武装华蓥山纵队全军覆没!匪首彭松涛等悬首示众……社论的标题是祝华蓥山大捷……还有,长官公署新闻处长发表谈话……整整一版全是这些玩意儿!”
黎纪纲把报纸向床头一丢,颓丧地说:“这一下反动派又有吹嘘的了,什么乘胜前进啦,安定川局啊,勿受共匪利用呀,反正是这一套!”他回头又望望报纸,望望陈松林,忧心忡忡地说着:“也许……这一次农村斗争,受到了很大的挫折……”
“信他那一套!中央社的消息,拿来揩屁股都嫌太脏。”陈松林毫无怀疑地判断着:“肯定是农村的武装斗争搞得反动派下不了台,后方的后备兵力完全被牵制住了!如果不是这样……瞧,为什么要登些:‘我强大兵团正乘胜扫荡,继续清剿……’呢?华蓥山纵队既已‘全军覆没’,为什么还要‘继续清剿’呢?还去清剿谁呢?去清剿根本不存在的纵队吗?一句话:自欺欺人!不过这条消息也有好处,反动派不得不承认了他们过去一直不肯承认的‘华蓥山纵队’,这正是说明华蓥山纵队的迅速发展和壮大!”
“不过,”郑克昌放下陈松林刚才带给他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说道:“有名有姓的,我看,牺牲恐怕不小……”
陈松林气冲冲地大声反问道:“牺牲?革命还能没有牺牲?闹革命,能怕牺牲吗?”
“当然咯,”黎纪纲立刻接过话题说:“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人站起来!这点,我们的看法完全一致。”“我是说,”郑克昌解释道:“有人牺牲,就应该有更多的人补上去。我们也应该作些更实际的工作……至少,以后回想起来,无愧于我们所处的时代。”
郑克昌的话,引起了陈松林的共鸣,他忍不住在床铺上狠狠地击了一拳。
“真的,我倒很想到农村去!”
郑克昌抬起头来,望着他,没有插话。黎纪纲立刻兴致勃勃地接了上来,估计着说:“华为离开学校了。听说他是川北人,不知是不是回乡去了?”
“华为——我们大家都一样,哪里需要,就该到哪里去。”陈松林心直口快地讲出自己的见解。
黎纪纲听后,沉默了一会,不以为然地说:“到哪里都一样。可是,难道重庆就不需要人手么?说心里话,我就是有点小资产阶级情调,朋友好了,真舍不得分开……”“有什么舍不得?”陈松林乐观地回想起华为和他分手时,背给他听的两句唐诗,便念了起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对,”黎纪纲点了点头,“你的话对我有启发,我们应该这样,永远自强不息!”
静听着的郑克昌,用友爱的声音,向黎纪纲说:“你们都成了书呆子,一个引经据典,一个要‘自强不息’!表哥,小陈又不是真的要离开重庆,你何必那样惋惜?我倒觉得能够远走高飞,才像一个有志气的青年。啊,《彗星报》该明天出版,你的稿子才写了一半……”
“你快写稿子吧,我不耽搁你们了。”陈松林拿起几本他们刚还他的书,站起来,准备要走。
“好吧,我就不奉陪了。”黎纪纲在桌边坐下来,抽出了钢笔。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对陈松林说:“小陈!办文艺刊物的事,筹备得差不多了吧?”
提起这件事,陈松林倒有些为难了。因为甫忠高忙了好久,还没有把经费凑够。今天,黎纪纲又问起办文艺刊物的事,陈松林一下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知道,黎纪纲对办刊物的兴趣是很高的,愿意写稿,也愿意参加编辑工作。他只好无可奈何地说:“还是经费有困难。”
“想办法。大家一起想,总会有办法的。”黎纪纲顺手抽出几张稿笺,放在面前。“小陈,我要赶写社论,明天《彗星报》该出刊了。”
“我陪你出去,”郑克昌慢慢站起来,“宿舍里闷得很,我们出去走走。”
一路上,陈松林想着甫志高筹办刊物所遇到的困难,一直心事重重。郑克昌关切地安慰他,过了一会又说:“我还有点办法。我在邮局里,有几个爱好文艺的朋友。我去找他们谈谈。”
“不要找人。”陈松林说:“实在没有钱,就等些时候再说。”“那就这样办吧!”郑克昌热情地告诉小陈,“天气渐渐暖和了,我把大衣拿去卖掉。”
“不,你连职业都没有,还能要你的钱!”
“小陈!”郑克昌诚恳的声音,变得更坚决。“我对文艺有兴趣。办刊物,是我们的共同理想!”
第二天一早,郑克昌瞒着陈松林,带了大衣、铺盖赶进城去。回来,带着一卷钞票。一进书店,就把钱塞到陈松林手里,自己一文也不留。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