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深重的人的血,是什么颜色,是玫瑰的艳红色,亦或是权杖的曙红色?
郇黎此刻却终于知道了,这个曾经慈祥和蔼与她生活了很多年的裘伯,十年前亦或是近来屠杀江湖无辜百姓的魔教教主,他的血和所有人一样,暗暗的,没有生气的,沿着地上的纹路,流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形状。
“咳咳,不管你信不信,五年来,我只在那一夜杀了一个人,因为,魔刀久而会钝,魔刀必须饮血。”裘伯用剑抵着地面,勉强站着。
“裘伯,是你们带走了我的母亲吗,她在哪,她还好吗”郇黎急切的询问着。
“那夜,咳咳,我们是去了郇宅,但是,你的母亲并不在那里。”
片刻,裘伯便倒了下去,死了。
“什么。”郇黎今晚受到的惊讶已经很多,但是这个消息却是重重的敲在了她的心上。
“人死之际,其言必善。”叶倾城看了郇黎一眼。
“也就是说母亲并没有被抓起来,那母亲究竟去了哪里,母亲……难道有其他危险。”郇黎已经说不下去,慢慢跪倒在地上,轻轻的抽泣了起来。
叶倾城叹了口气,蹲下身,手搭在郇黎的头发上,说,“先起来吧,以后的事以后在考虑。”
郇黎良久没有反应,最后摇了摇头,说,“我想把裘伯埋了。”
“如此恶人,何必在意。”
“毕竟曾经,裘伯也和蔼的对待过我,我……终究还是是不忍。”
叶倾城站起身来,还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想,最近在安陆兴风作浪的人是谁,郇黎的母亲又去了哪里。
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
等叶倾城和郇黎回到了宅院,郇黎像知道了什么一样,马上往房间里奔,叶倾城也紧随着跟了上去。
郇黎来到房间,摸着桌子上的一盏古老的龙身烛台说,“妈妈又回来过了。”
叶倾城不解的看着她,郇黎又说,“我们出去的时候,这个烛台的龙头是面向我的床头的,而现在他面向的窗外,”郇黎又摸了摸桌子,“桌子也被擦过了,房间一定被母亲打扫过了,母亲以前最爱干净了。”
叶倾城有些为难的,他不认为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母亲,却又想不出驳回的理由。只能苦笑。
“以前也一直这样吗?”
“有时会,母亲会回来给我打扫房间。”
“所以你断定你母亲还活着?”
“是的,母亲还活着。”郇黎回头看着叶倾城,那幽幽的目光,颦颦婷婷泛着水泽,叶倾城片刻的失神,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双柔软的双眸,却衬着一副冷淡的神情。
那一日,她的泪水,沾染上床边翻搅的帘幕,仿佛汪洋大海。
“叶大侠?”郇黎举起手在叶倾城的眼前挥了挥。
“郇姑娘,请问在吗?”此时外面传来人声。
是秀璟的下人,他走进来,说“我家公子有些话要对姑娘说,请姑娘随我去趟。”
“这,”郇黎有些难以抉择的看着叶倾城,叶倾城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那,我就和你走一趟吧。”郇黎说完,转身想对叶倾城短暂的告别下,却发现他已经向里屋走去了。
郇黎一路和秀璟的下人来到了湖边。
一舟轻漾,于水波之间。下人说,“姑娘,公子在画舫上等着姑娘。”
夕阳的余晖,隐没在烟波之上,红罗绡帐,流苏半垂,秀璟端坐于画舫的窗口边,神色淡淡,仿佛那瞳孔中曾闪烁的年华,早已化作瑟瑟的南风。
“郇姑娘请坐。”秀璟侧过脸。
郇黎从小至今如此近距离相处过的男子,只有叶倾城和秀璟。此刻固然有些惴惴不安。双手交叠,覆于腿上。
和叶倾城相处,时间久了,郇黎也不在那么恪守着教条,因为她知道,她于叶倾城之间就像存在一个透明的罩子,你过不去,他也不会出来。他也从来不会将心思放在观察自己上。可是面对秀璟,郇黎却异常的拘谨,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的压迫感。
“让郇姑娘来,只是有一事,郇姑娘为安陆出去了危害多年的魔教余孽,并手刃了他,让在下实在的很仰慕姑娘的勇气。”秀璟说。
“不,这全亏了叶大侠,我真的是一点忙都没帮上。”
“郇姑娘太谦虚了,不是你带倾城剑来到这里,又怎么会除去魔教余孽,安陆的百姓也不会如此安心。”
“可是,那天裘伯说并不是他做的……。”郇黎想起了裘伯的话。
“魔教的话,在下从来不信,不论如何,郇姑娘也是这个小镇的恩人,我虽然也是和姑娘目的一样,最后却什么都没办到,实在是惭愧。”秀璟略低眉,似乎在表达他的歉意。
“像秀璟这样,总是把天下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才是真的让我仰慕呢,所以秀璟你不要这样。”郇黎有些受宠若惊,忙说。
“所以,我想替安陆的百姓感谢郇姑娘,想请郇姑娘去在下的山庄小住几日,不知姑娘可否愿意?”秀璟和郇黎说话的口气,一直是客客气气,却总是让郇黎局促不安。
“可是,我同叶大侠一起来,我是没关系,可是叶大侠不知道是否愿意去……”
“郇姑娘不用在意倾城剑,如此是此刻的话,他应该已经离开安陆了。”
“什么……”郇黎说不出话了,但是没有人知道当时郇黎脑中一闪即过的一个念想的什么,只是她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秀璟的邀请。
“郇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我是真的很想邀请郇姑娘去府上小住,希望姑娘能还了在下这个心愿。”
“这……好吧,那就有劳公子了。”
“郇姑娘又忘了,叫我秀璟就好了。”秀璟微微一笑。
接着,郇黎便和秀璟上了路。
郇黎和秀璟共坐一辆马车,颠簸的路途,就像颠簸的岁月,流转的时间和年轮,人和永恒永远都是悖论。
渐渐地,郇黎便迷上了双目,许是进入了梦中,唇边淡淡的一抹笑容。有时郇黎也会觉得,秀璟公子就如世界上最耀眼的星芒,但也只是有时。
秀璟低头看着郇黎,又无声无息的转向帘外。
郇黎醒来,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被褥有着早晨晒过后的松香。她起身走下床下几阶并不长的阶梯,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轻盈的流苏质地的。
郇黎毕竟是女子,看到这样的衣服也是非常欢喜,转身拿过铜镜便照了照。
复尔,又下了了镜子。不是凤凰即便是穿上了霓裳,也不会倾国。郇黎知道自己的面貌能有几分能耐,凤凰的梦便也清醒了。
走出房间,郇黎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在所谓的天下第一庄,“随云庄”,但是郇黎也只是这样觉得。
所在之处,似乎身在云深之处,缓缓有溪涧流入,愈显静旷。五步便是一亭,十步便有一阁,如此奢华的建筑,却叫郇黎叹为观止。
庭院中来往的人正在搬运棺材,一口一口,络绎不绝。
郇黎拉住了其中一个人,问道,“请问这是哪里。”
下人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便继续抬着棺材走了。
“姑娘醒了,公子等姑娘很久了。”一个婉约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你是……。”郇黎问道。
“名字并不重要,姑娘跟我来就可以了。”
“你家公子又是?”
女子掩嘴一笑“姑娘你跟着的我们公子来的,却不知我们公子是谁吗?”说完,女子便走在前面,郇黎便跟着她走了。
女子步态轻盈,举止更是收不拢的媚态。
走到一座楼阁之前,如一座凌云的宝塔,奢华繁复的设计,仿佛日光与月光的交融,天地间的一静一动,一生一灭都能被感受到。
然后郇黎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如此隐居山林之中的桃源,竟然没有鸟鸣之声,一切如黄泉般静谧。
女子率先走入楼阁,推开门,进去便跪在了地上,说“阁主,我把人带来了。”
第五章 无人是真实的
台阶之上,一人隐于帘幕之后,帘幕被风吹得如女子摇曳的裙摆,似幽魂飘过。
残破的烟云,爬满了死寂。
“上去。”女子似是催促郇黎走去台阶的另一头。
郇黎心中忐忑不已,缓缓的走上了台阶。并不很高的台阶似乎被郇黎不安的心无限拉长,几步的距离犹如万丈红尘。
走上了台阶,郇黎伸出微抖的手,想去揭开帘幕,却又停在了半空中。立刻,“唰”的一下,她撤过了帘幕。
顿时,郇黎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似乎还能听见重物一下子落地在心口留下的回声。
“秀璟……。”郇黎唤他。
秀璟还是那时的秀璟,微微的对郇黎笑了下,说,“郇姑娘,在我的府上,可过的还好?”
“很好。”此时,郇黎终于觉得秀璟不一样了。
秀璟起身,摩挲着郇黎垂于胸口的长发,说,“郇姑娘,有看见那些棺材吗?”
“是的。”
“那么,欢迎。”秀璟忽然笑了,温柔的让郇黎颤抖。
“那些棺材是做什么的,秀璟。”
“棺材自然是装死人的。”郇黎认识的秀璟,对死亡的人会露出无限的悲悯。可是此刻的秀璟,异常的平静。
“死人?什么死人?”郇黎不安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自然是近来安陆死去的那些人。”秀璟停止摩挲郇黎的头发,重新坐回躺椅,懒懒的伸出手,微微斜过头,用手撑着,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郇黎。那视线让郇黎有点无法忍受。
“死人?为什么那些死去的人会……在你这里?”
“因为是我杀的。”
郇黎不敢相信的看着秀璟,颤颤的退了几步,跌倒在了台阶上。
“怎么可能,秀璟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曾经郇黎认为秀璟有着青莲转世般悲悯的双眸,现在却活脱脱的像修罗场走出来的一般。
如此巨大的反差,郇黎接受不了。
“怎么哭了?”秀璟伸手轻轻擦拭了郇黎脸上的泪水。
“为他们哭的?”秀璟问。
郇黎不语,只是死死的看着秀璟。
“竟然那这种眼神看着我,真想把它剐掉。”秀璟的手抚上郇黎的双目,渐渐地加重了力气。
郇黎吓得不敢乱动,紧紧攥着双手,试图制止身体的恐惧。
“为什么,那里的人和你有仇吗?”
“那里的人,他们的亲人,几乎都在十年前被魔教屠杀完了,那些勉强活下来的人,又有什么意义,他们驻守小镇,只是希望有朝一日魔教再次降临,送他们去见亲人。我只是,顺水推舟,仅此而已。”在郇黎看来,秀璟认为这件事和吃饭睡觉没有两样,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双手所沾染的罪孽。
郇黎第一次在脸上出现了冷笑的神情,她说“那你带我过来做什么,一起杀了我不是更好。”
“郇黎,你是我这世间目前见过最善良的人,你单纯的信仰这一切你觉得可以相信的事物。又蠢又纯洁。”
郇黎甩开了他的手,说,“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会告诉全天下你的恶行。”
秀璟口气越发轻蔑,“你还是那么蠢那么天真,你以为你有这个机会吗,你以为天下人会相信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丫头,还是我随云公子。”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郇黎警惕的问道。
“你没有体会过绝望的滋味?”秀璟低头浅笑,眼底浮现出一丝狠毒,郇黎觉得像一朵紫色的鸢尾花。
“我听不懂。”郇黎又向后移了移,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用懂,你那么蠢,怎么会懂。”秀璟把她从地上抓起来,说,“我说了,我讨厌你这种眼神,把自己伪装成世间正义的神来怜悯一切,收起它,不然我就剐了它。”
郇黎没有动,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依旧死死的看着他。
“怎么了?我要剐了你的眼睛,不害怕吗?你不是很喜欢哭吗。”秀璟加重了掐着她手臂的力道。
“我从不为不该流泪的人哭。”郇黎的声音又掺入了一些底气。
“看来即使我剐了你的眼睛,也不能掐灭你这股倔劲是么。那我就剐了她的眼睛。”说完,秀璟指了指台阶下跪着的女子。正是前面引她来的那名女子。
郇黎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这样的人,随意的就能夺取别人的身体,郇黎看了看秀璟又看了看那个女子,那女子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依旧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把自己的眼睛剐了。”秀璟冷冷的对那女子说。
那女子起身做了个揖,一点都不曾犹豫,拿下头上的钗子,对着自己的双目刺了下去,郇黎不自禁的闭上了双眼。她不敢看,她更不敢相信。
她想起了在家里的老魁树下仰望高高的墙壁,阳光下枝桠流光比纸伞还斑驳。那一道道房梁,刻满了风霜,沧海桑田般的沉淀。她接触的人不多,只有母亲。
母亲的怀抱很软很软,但母亲的性子却不拘言笑。
在浩瀚星河漫长的时间里,她度过了十七年,那些日光,就像一朵咀嚼在唇边的花朵,甘甜,悠长。
其实郇黎是昏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万物爬满了的冷冷的月光。
“郇姑娘你醒了,要吃些东西吗?”女子的声音,郇黎顺着声音望过去,顿时被吓的惊了神,那狰狞的疤痕,爬在那女子的眼睛上,细细的,蜿蜒的如一条蠕动的虫子。
良久,无言。
细细的喘息,碎碎的啜泣。
“郇姑娘,你是哭了吗?”女子问道。
郇黎叹了口气,起身,伸出手,覆在女子的双眼上。
郇黎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主人。”
“只是因为是主人。”
“是的,是主人将我从濒危边缘救了回来,我的命就是主人的。”
此刻,郇黎才明白,世间可怜之人,并不止那些被屠杀的死人。害怕,恐惧,怜悯,愤怒,无数种感情交织着在郇黎的心中来回流窜。
窗外,夜色的味道微醺着空气,一滴泪滑落,碰落了烛火。
※ ※ ※※ ※ ※
你若问江湖上什么最奢侈,答案很多,西域楼兰的夜明珠,药王谷每二十年一颗不老参。你若问江湖上什么最享受,这万丈红尘,有什么比软玉温香更享受的事。若问最奢侈又最享受的是什么,那自然是名满天下的芙蓉楼。
你若问,这芙蓉楼的姑娘,有什么特点,那答案真是各有千秋,有高贵如白姑娘,才华如红姑娘,庄重如蓝姑娘。可她们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矜持。
芸芸众生,无论步履或急或缓,当看惯了且悲且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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