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勉强牵起嘴角,说:“好……”
奈奈阿姨轻轻叹了一声,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
“小唯,你装了太多东西在心里,”她说,“我看得出来。”
我低头,克制住肩膀的轻微耸动,“没……就是事儿挺多的,我又喜欢瞎想。”
“不要怕,”奈奈阿姨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人活在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的不得已,但最后都走下去了啊!”
这位像妈妈一样的女性蹲下身,看着我,露出了温暖又鼓励人心的笑容。
我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哑声笑着说:“我可不是来给您添麻烦的啊。”
“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着这样不行,这样不好,可在那样的笑容面前,真的……就没有办法。
我伸手抱住奈奈阿姨,没哭,眼睛干涩,心里说不上是难受还是什么,而她一直拍着我的背。
后来缓过劲儿来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奈奈阿姨宽和地笑了笑,主动聊起了别的话题,最后我们就厨艺交换了广泛而深刻的意见。
怎么说,我可不就是事儿多爱乱想么……今天晚上是雨之战,给我的唯一感受就是“怕”,怕我们输,斯库瓦罗输我也怕……就是这么麻烦。
晚些时候京子和小春来了,我跟奈奈阿姨一起去医院的食堂吃了个饭,又在病房坐了会儿,时间就差不多了。
奈奈阿姨选择了不问,就真的不问,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挥手说再见。我深吸一口气,尽力神色如常地告别。
我在外边晃荡了一圈才在夜色里走向并盛中学,差不多刚好到点。跟阿纲他们汇合,切尔贝罗跳出来,语气毫无自豪却又真跟个工程师一样介绍她们的大手笔——把教学楼搞成水帘洞。
猜中了……就是要在水里玩。
我隐隐约约觉得有点胃疼,就听面瘫黑皮妞介绍说因为今天的场馆比较特殊,大家外面去看直播吧。
“彭格列好有钱。”我说。
阿纲虚弱地吐槽:“小唯你抓的重点到哪儿去了?水深过了限度就会放凶猛的生物出来啊……”
我抿了抿嘴唇,斟酌了很久才说:“深水的话,大概就是鲨鱼吧,那两个人来说,不用怕。”
山本扛着一把刀,依旧是阳光开朗的笑容,“嘛,希望尽快解决吧。”
我真心觉得自己立场尴尬,所以干脆不说话。
后来我们在浅水里肩并肩搞战前动员仪式,因为云雀跟现在还不知身份的雾守没来,所以我和巴吉尔补上,相当团结相当有仪式感地齐齐低吼一句“加油”,然后山本踏上战场,我们退出水帘洞。
瓦利亚和我们擦肩,我看了一眼斯库瓦罗,他也恰好偏转视线,一瞬间凝了寒霜,装作只是不经意往身边一瞥那个样子,迅速地转了回去。
必然是一场生死局,我能做什么?我也只能做能够办得到的。
我们待在外边看大屏幕上的实况转播,跟看球赛一样,扣人心弦就不必说了,但很少有人看比赛的时候没个获胜方偏好吧……我他妈是真没!那些一闪而逝的天真的想法就不提了,山本被压制的时候指甲掐得手掌流血,当他以时雨苍燕流第八型扳回败局的时候我松了口气,紧接着就看他们准备一招决胜负,一瞬间强烈的不安笼上心头,掌心的伤口重新撕裂,我不敢看屏幕,却是死盯着Xanxus那边。
理智来说,我觉得山本是不会赢的,他是个人才,斯库瓦罗也很欣赏他,不然早就往死里下手了,但是,不论天赋,起码斯库瓦罗用了这么多年的剑,那是无数血战里积累起来的啊!然而,在这个瞬间,我觉得……斯库瓦罗会输。
脑子里充斥着嗡嗡的声响,画面驳杂,全部是曾经被压下去的想法,声音那么多那么混乱,画面一帧一帧换得那么快,手心的疼都感觉不到。
然后嗡嗡的声响中终于冲进来一句话:“山本赢了!”
然后Xanxus开始大笑,他身边的人请命说自己进去解决,切尔贝罗说不能进,水深已够鲨鱼已经放出来,山本扶起了斯库瓦罗,他们停在深水面前看着水面上迅速窜过的背鳍……我他妈又有可怕的预感,不管不顾地挣开了抓着我的人,冲到一个切尔贝罗前。
“现在进入场地不算犯规?”
她愣了一下,说:“是的,比赛已经结束,但是已经有相当的危险性,您不应该进去。”
我听见轰然的叠声巨响,是教学楼里真实的声音加上屏幕里的转播音效。
我抬头,屏幕中,山本目瞪口呆地站在一块地板上,而斯库瓦罗已经不见了,破碎的石块在下沉,鲨鱼在游弋。
我扔下外套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教学楼里,找到已经是水波漫漶的入口,踢掉鞋子往里跑,跑了没几步就扎进相当深的水里,游向碎石嶙峋的地方。
我看不见,在水里看不见,我只能盯住鲨鱼,那里必定散逸着血的味道。
山本瞧见了我,他在喊什么我听不到,我盯着水面上浮起的红,那头挣扎扭动的鲨鱼。
我大概喊了一句山本你去找出去的路,这儿交给我,然后埋进水中,左手握住刺刀,迅速向那水中的战场中移动。
水里有大团的血,鲨鱼又在痛苦地挣动,我暂时还能心定,知道斯库瓦罗不可能就这么给一口吞了。其实我身上也带着血,如果是在普通的水域中,一丁点的血腥都能刺激遥远的鲨鱼向你进发,但此处我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血量被大团的血色掩盖。
我真的看不清,一口气憋得长,到达那头在不断翻滚的鲨鱼身体上方,死命抓住那背鳍,把刀刺进它身体一侧的鳃裂中。它的体积过于庞大,生命力也旺盛,剧烈地扭动中甩开了我。
模糊看见鲨鱼的腹部位置有个人影,我也来不及细想,憋着那一口快要散掉的气,再次摆动双腿游过去,拼了命地抓那生物,可是找不到着点,反而是在混乱的水流中控制不了身体,然后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头顶擦过,有点儿像被板砖拍,只是没拍得实。本来就晦暗不清的视线直接一花,我吐了口气,但控制住了没吐完,在疼痛和昏花之中仍然能握紧刀,孤注一掷地前游,奇迹般地把刀送进了鲨鱼的身体。我把身上能用的肢节都用上了,推着刀划下去,在这条鱼身上开个大口子——这是预想的效果,实际上并没有达到,刺刀不是拿来划东西的,我再一次被它甩了出去。
我都急疯了,这玩意儿是注射了什么亢奋药还不死。
又吐了一口气,肺里已经空了,撑不了下一次攻击了。
但是有东西接着我刚才那轨迹顺畅地走了下去——一把长剑,就跟我设想的一样,划拉开了巨大的伤口。
浓腥的血把水浸染透了,我眼睛疼,往朦胧的影子处抓,影子不见,腰部传来推力——他在试图把我推上去,但他自己势必要沉下去。
卧槽老子是来捞你不是来杀鱼玩的!
我借力冲上水面换气,肺部疼得很,但没时间关照它了,迅速地完成了吸气,我又钻了下去。
血色之中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不,有巨大的影子。
妈了个蛋的还有一只!你早打酱油去了啊!
我是急疯了,那些可怕的念头不敢去想,只是瞪着刺痛的眼往那个要命的影子那儿游。
那个影子也不太对头,好像也在挣扎——尼玛斯库瓦罗这么能打!早知道老子进来个鬼!
我游近了才发现,那个正在屠鱼的好像不是斯库瓦罗……短发,用刀,是山本!
山本受了什么程度的伤我也差不多清楚,要是他们两个有一个能好好的老子又何必冲进来!
我没什么时间多想,真急疯了,和那头鱼的搏斗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可言。
在我死之前,救兵从远处而至……其实很想说他们是从天而降,简直像是绝境里的一束光。
鲨鱼还没死,但有人来接手了,我看见了大概是迪诺,然后阿纲扶住了山本。我扭身向下钻,去寻找斯库瓦罗。
人快要到极限了,脑仁疼得比头顶、肺部都厉害,眼前昏黑,双腿沉如千钧,难为我还是主动在下沉。
其实这片区域并不大,虽然深,找也找得快。
我全凭着不知为何的毅力支撑自己,其余的全没有,抓住瓦利亚标志性风衣的衣领提起的时刻,感觉指甲都崩裂了,然而最终是成功地提起了失去意识的那个人,什么都不敢想,也没法儿想,往上游……他妈的,动不了了。
我呛了一口水,黑色的花朵开在视网膜上,视线里只剩下了针尖大点的光。
腰间蓦地一紧,然后我获得了向上的动力。
救兵终于解决完那混蛋鱼过来了。
我精疲力竭,大概还有那么一口气,撑着,撑着——出水的瞬间简直像是获得新生。
我张嘴要说我左手还提着人呢快搭把手……可是只顾着喘气,说不上话,喘得太急整个人简直要一口气提不上来背过去。
有人掐着我的小臂,拼了命地把我抓扯上陆,我也拼命,提着左臂往上举,然后左手一轻,我终得放松,手脚并用地爬上硬质的地面,狠狠地咳了几声,耳朵稍微通了一点,还是嗡嗡响。
我腿发软,站不起来,眼前还是黑乎乎的花得很,不知道是谁在身边,哆嗦着抓住他念了句“斯库瓦罗”,那人很激动地拍着我的手,后来反应过来就凑近我耳边吼“没事”。
整个人都轻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觉得又冷又疼。
我撑着他的手臂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侧头拍着脑袋控水,还是喘气,问山本呢?
我听见充满疑惑的一声:“啊?”
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我看着眼前的人……他急吼吼地脱了外套罩我身上,露出一个明灿又带点拘谨的笑容,说前辈,好久不见。
我拢了拢身上瓦利亚的制服,意外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诚实君——对,很久以前送我去机场的那个斯库瓦罗的跟班。
单薄的外套并不能带来什么,我全身湿透,泡在水里还不觉得冷,一上岸就全身冒鸡皮疙瘩。好死不死的这时候下腹开始坠痛,热流一涌,我他妈都能感觉到血液顺着腿往下流。
草草草。
我穿上那个长及膝盖的制服外套,扣好,用一脸想去死的表情看着诚实君说早知道你要来……
诚实君眼睛亮亮地说是Boss让我来捞斯库瓦罗大人的啦,Boss才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呢。
我……我他妈真傻,Xanxus斯库瓦罗这是你们之间虐恋情深的小情趣吗!
没什么力气计较了,我又冷又痛,情况还很尴尬不能等着人来救,所以我说小伙子你想法儿把斯库瓦罗弄出去,我先走了,看见你的敌人跟他们说说。
诚实君说诶前辈不和我们一起么。
我叹口气,垫脚抬手摸了摸他头顶湿淋淋的毛,说我可不是墙头草,我只是傻逼而已。
诚实君不解我意,我没法儿多说,转身,顺着残垣断壁,脚步艰难又扭曲地找出路。山本君不会有事的,既然迪诺和阿纲都冲进来了,现在有事的是我自己。
妈蛋为什么肚子这么痛,比憋气过久的肺部和挨了一板砖的脑袋都痛,痛得脚软。
水帘洞还是有相当面积的陆地的,毕竟只是打通了教学楼,但顺着我这条路走,最后到达了一堵墙,隔了一汪水的对面倒是有个出口到走廊的样子,我痛得整个人虚软,怕一下水动不了就沉下去了。
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我一个人瞎走什么走,当时就该等着救援,就算满腿血,大家又不是没上过生理卫生课,怕个球。至于他们要问老子为什么要冲进来,还不能解释么!我就傻了怎么的!
后悔无益,我只能原路走回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出去了,出去了就糟糕了。
……走不动,痛痛痛。
我捂着下腹半蹲下去,湿衣服贴在身上现在像冰块一样。
其实自己还是蛮能忍痛的,毕竟出任务的途中艰难困苦都得忍,但只有生理痛这玩意儿……妈了个蛋的是个人都不能忍。
我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喊了两声阿纲迪诺什么的,哗哗的水声太大。
眼圈发烫,我咬着牙吸气,制止着流泪的冲动,说这算什么事儿啊,自己犯的傻自己收,哭有什么用。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徒劳地按着抽痛的下腹,踉跄着走。楼里有点黑,我满心既是愤怒又是委屈,不想知道为什么,只能麻木地想着出去洗个热水澡。
然后我看见昏黑里有个人影在向这边移动。
影子行得很急,隔着这么些距离还看不见人我就感觉到了迫人的气势,我拔刀错步,心说卧槽这又是什么事儿,吾命绝今日么!
对方接近到快要能看清楚脸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我看他也是一副水里爬起来的样子,一时半会儿真推不清楚是敌是友,低声问了句“谁”,然后,那个影子就消失了……不,是太快了!
我来不及做出应对,对方已经近身,本来就是虚抬着的左臂一麻,对方干脆利落地夺刀。
我没什么后续反应,愣愣地看着对方还滴着水的发梢,发色是比夜更沉郁的墨黑。
我都忘了云雀其实也来学校了。
汹涌而来的复杂情绪像洪流一样把灵魂掀翻,对比之下云雀杀意凛然地盯着我的眼神都没什么可怕的了。
为什么是这个人?为什么又要是这个人?
我克制住了想扑人身上发泄一下愤怒和委屈的冲动,僵硬地牵一牵嘴角,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气流冲出一个字:“疼……”
云雀抿着唇,有一种压抑的怒意在冰冷的眼眸里,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于是我也冒火了,气狠了跟个幼稚鬼一样推开他,心说你不是来救我的么不是就别来来了就别摆一副债主脸好吗!我他妈还有一瞬间被你感动得想哭真是瞎了!
我就着头发上的水抹了一把脸,像小孩子赌气一样咬着牙鼓着包子脸,不能示弱,气冲冲地绕开云雀想往前走。
云雀拦住我,我下意识地反制住他的双手,防止他要抽拐子或者直接给我一拳。
“你无论如何也要来的原因?”他声音低沉又带着寒意,“那件碍眼的衣服,丢掉。”
“什么毛病?”我磨牙,“凭什么!”
云雀眯起眼睛,手腕一扭,很轻松就挣开了我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的钳制。我又火光又莫名其妙地有点恐慌,立即抓住云雀湿淋淋的衬衣低吼:“求你别犯浑了行不行!”
我他妈都快要痛死了,也没心情来分析您老人家的心思。
“我?”那双凤眼里全是凛凛冽冽的碎芒,好像映着水波的闪光,但明明此处漆黑一片,而他尾音上扬的调子并不多么正常,“哇哦……”
我痛得太阳穴都在跳,抓着他衣服的手一松,环上腰际,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嘶嘶地开口:“魔星你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