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爱白握杯的手轻轻一震,抬起的脸庞显出几分懵懂。他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对方看透,还想着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乙三又道,“只是去看看,你没兴趣就算了。”
祁爱白收回手,双手交叠着,心里蹦出几分心动几分紧张。他对宗门是有感情的,如果当真因为他的原因而给宗门拖了后腿,他自己也不愿意……但只是去看看,应该没问题吧?
心动最终盖过了紧张,他发现这一仗自己着实是想要至少亲眼见证的,只是宗门抗拒的态度令他找不到理由去见证。而乙三的邀请,给了他这个理由。
仅仅犹豫了刹那,祁爱白便一口答应下来,随后也再没心思喝酒,与乙三约定好下次相见的时间地点后就告了辞,早早地回了房休息,脚步轻快,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
“真是好哄。”乙三站在原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片刻,微眯起眼,又暗自寻思道:我究竟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呢?
想来想去,他倒还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认都认识了,混个好印象也不亏嘛。
转眼到了三日后。玄剑宗的比斗大会被安排在这天正午,由玄剑宗核心弟子对抗另外五个门派的小辈,老一辈全部承诺不会出手。
之所以会有这场小一辈之间的比斗,则要从一个月前的比武大会说起。
虽然只有一字之差,比武大会可不是比斗大会这样的小打小闹,而是武林每五年一次的盛事。
就是在一个月前的那场比武大会上,玄剑宗代理掌门李思云连挫五派高手,虽然没有取得第一高手之名,却也令人不敢小窥。那五个门派被踩得脸上无光,只得丢下两句场面话,“玄剑宗泱泱大派,沦落到现在,也就只能靠老牌高手撑撑门面”,哪知李思云是个小孩心性,听到这话不乐意,当即表示就算只比小辈,玄剑宗踩死他们也是妥妥的。这一来二去的,便有了今儿这场比斗大会。
“虽然五派都不是极富盛名的大门大派,合起来却也够看。只需要每派找来一两个还不错高手,玄剑宗就得头疼。”乙三装成一个向往武林的普通百姓,随口说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到时候那五派会根据到场的玄剑宗核心弟子来确定自己上场的人手,一人比一场,端看哪边胜得多。”
祁爱白仔细听着,暗自点着头。
两人行到了玄剑宗的山脚下,守在门口迎客的小弟子一见祁爱白,脸色登时就变了,小跑着到了他面前,期期艾艾地道,“这、这位公子,也是来观看比斗大会的吗?”
祁爱白看着他。
“我们玄剑宗的这场比斗大会可是一场盛事,五大门派联合挑战,只要是在山上的核心弟子……”那小弟子紧接着就像倒豆子一样将陈显曾经和祁爱白说过的那番话又倒了一遍。
“行了,我知道。”祁爱白打断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陈显究竟将他出现在江陵的事情和多少人说过,凉凉道,“不用担心,我就看看。”
“公子……”那小弟子还打算再劝。
“我之所以过来,是因为听说你们这场大会对平常百姓开放。”祁爱白说着递上一张拜帖,“莫非你们改了主意?”
小弟子打开了拜帖,看到上面写的名目:江东行商?秦齐?这是什么?
半晌,小弟子迟疑着道,“……原来是秦公子。”
祁爱白点了点头,“我真的只是来看看。”
见他已经这么识趣地连自己的假身份都办好了,那小弟子不好再说什么,将信将疑地将他给引了进去。片刻后那小弟子又觉得不安,连忙让同伴从后面进山向里面的师兄们报个信。
“秦公子?”乙三边走,边挑起了一边的眉。
祁爱白略有些心虚地咳嗽一声,朝四周看了看,不敢暴漏自己的身份,顺水推舟道,“和易兄相识这几天,我竟然一直忘了自报姓名,实在糊涂,希、希望你不要介意。”
乙三本就没什么可介意的,看到他这副局促的模样更是哭笑不得,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好像到了。”
祁爱白顺着一看,看到一片涌动的人头。更前面的那处高台便是比武场地,高台边站着一个小弟子,正大着嗓门喊着话,宣布比斗大会现在开始。
祁爱白无来由地就是一阵紧张,情不自禁伸手往旁边的手臂抓去。
乙三不动声色地避了避。
祁爱白抓人的举动本就是无意识的,没抓到也不在意,只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定了定心神,而后朝着人群走去。
武林人士比武允许平常百姓参观也是件稀奇事,为了不在比斗中出现意外,玄剑宗弟子们隔着高台大几百米围了个大圈,将所有百姓都拦在圈外。
圈外又被汹涌的人潮给围了好几圈,祁爱白站在人群最外围,心底那个着急啊。他好不容易挤进去,又被挤出来,两次三番后头都被挤晕了,踮起脚尖望向大圈中心,只有些蚂蚁点似的人影。
至于乙三,早就在这挤来挤去间被磨光了耐性,寻了个机会便溜到了一棵树上,边望着下面边略显懊恼地拍着大腿:这玄剑宗果真是财大气粗,就眼下这个行情,如果收个门票,该赚多少钱!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祁爱白终于勉强从外圈挤入了内圈,台上都已经比过了两场,放眼过去,那些个蚂蚁点般的人影终于能看清胳膊腿,只是面目依旧不清。
幸好那名播报弟子的声音清晰洪亮,听闻玄剑宗两场全胜,祁爱白倍感欣慰:他就知道,凭宗门的实力,哪怕那五个门派绑在一起也不在话下,先前的担心真是杞人忧天。
然而乐极生悲,第三场玄剑宗就败了。
这场上阵的正是陈显,按说实力也不算顶差的,但或许是运气不好,又或者是发挥失常,最终给玄剑宗带来了第一笔败绩。
“唉。”祁爱白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失落至极,简直比自己被打了脸还要难受。然而他一抬头,发现陈显输了之后并没有立刻下场,而是侧着个头瞪着自己这边。隔得远了,那张脸上的神情自然是看不到的,祁爱白却莫名地察觉到了一股怨毒的寒意。
他第一反应就是对方知道自己在这儿,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第二反应才是对这股怨毒所产生的困惑——这小子输了就是输了,和自己又没关系,为什么要瞪自己?
没等他有时间多想,第四场比赛便开始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玄剑宗又胜两场,败一场。六场过后总计四胜两败。
而玄剑宗核心弟子总计十三名,除去许云肖灵祁爱白外加另外两名赶不回来师兄师姐,还剩余八个人,既是八场比斗。现在胜了四场,玄剑宗可说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第七场上阵的李轻龙乃是这八人里的最强者,只要他得胜,玄剑宗就是五胜,最后一场连比都不用比。
祁爱白顿时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眉开眼笑的,先前由于陈显而产生的那点困惑早被他不知忘到了哪个旮旯,灼热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台上李轻龙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身影。
李轻龙不负众望,不多时已经将对手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看着李轻龙在台上辗转腾挪,祁爱白口中不住喝彩,心中更是欢喜得仿佛有一群小人在放着鞭炮。
李轻龙飞起一剑,直取对手要害!
看台上的玄剑宗长辈只道胜券在握,微笑着相互交谈起来。
剑至中途,剑尖却是突然一偏,合着一声轻击。李轻龙身影突兀一晃,收招不及,露出好大一个破绽。对手牢牢抓住这个破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而上,一剑挑破李轻龙的肩头,崩出好大一片血花。
这几招兔起鹘落,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玄剑宗竟已经是又败一场。
祁爱白半晌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笑容依旧凝结在脸上,脸色却一点点泛白。
乙三上一刹那还斜倚在树枝上,这一刹那便猛地立直了腰板,盯着看台上五派长辈所在的那块场地,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与此同时,玄剑宗跳出一名老者,怒不可遏地指着那边,爆出一声大喝,“你们使诈!”
在多数人都被这一声大喝给吸引去了的同时,也有个别人在思考着:若是最后双方四胜四败打了个平手,为了定夺胜负,岂不是还得再多比一场?那么这第九场,又该会是谁上场?
☆、第九战
“沈老这是怎么话?”五派中无形宗的掌门抬起头,直视那名老者,“我的徒儿胜这一场,凭的完全是他自己的实力,哪能容你们肆意污蔑?莫非当年名声响当当的玄剑宗,时至今日,竟然已经如此输不起了吗?”
“口出狂言!”玄剑宗长老沈知秋被气得直拍桌子,“瞎子都看得出轻龙是被暗器所阻,你们还想狡辩?”
无形宗掌门摸着胡子笑道,“暗器怎么了?我们无形宗本就是暗器大家,我这徒儿天赋极佳,又随我修行这么多年,使得一手好暗器难道很奇怪吗?”
沈知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无耻,一时间倒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番对话,乙三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嘴角不由得勾出一丝冷笑:暗器大家?就这水平也敢称一声暗器大家?难道中原的暗器大家就这么不值钱?
他倒不是看不上中原的暗器功夫,毕竟中原还有天下暗器第一的唐门。而除去唐门,中原里其他门派的暗器……那也能叫暗器?
眼下这个无形宗掌门,刚刚丢了根银针过去阻了李轻龙的剑,速度准头倒是都还行,但他们之所以把“无形”二字戳在宗门的名字上,追求的估摸是无形无影的路子,暗器使出来却半点“无形”的神髓都无,无非就是抓住了玄剑宗长辈们分神的时机罢了。
无形宗掌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个毛头小子鄙视,仍旧厚着一张老脸和沈知秋争辩着,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出手,那根银针就是他上阵的徒弟亲自甩的。
沈知秋自然不信,但苦于没有证据,被气得险些吐血。
“师兄!你就不说两句?”沈知秋转头找向代理掌门李思云,心底却没做多少指望。这个师兄他知道,不爱管事不说,偏生还是一个孩子心性。
果然,李思云开口就道,“耍诈怎么了?让他们耍!难道我们还怕他们耍诈吗?”
沈知秋:“……”
下任掌门的推选果然势在必行啊!沈知秋想着,又开始怀念起辞去上任掌门之位的许云来。
争执无果,第八场比斗开始。
无形宗掌门扳回一城,乐呵呵地落了座,手中再度扣起一根银针,打算对付玄剑宗最后那名弟子。
等到双方上场,无形宗掌门却是一愣,而后暗自将那银针收回。
只见玄剑宗最后那名弟子是一个面色惨白的青年,气血混乱,脚步虚浮,看起来简直像是大病未愈。
虽然他现在这么惨,他的名字在座众人却大都听过——玄剑宗大师兄,赵良。这原本也是一介高手,但两年前据说是犯了忌讳,被李思云亲手废了功底,经脉也伤得不轻,带回玄剑宗养到现在,实力剩不到十之一二,此时居然也上了场,真真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赵良这一仗,打得很是卖力,甚至一度将气血完足的对手逼到了下风,奈何终究亏损太多,最后败得理所当然。
众人看得唏嘘不已,祁爱白却在下面渐渐红了眼眶。他紧紧握着拳头,心中一阵酸楚,为当年意气风发却沦落至今的大师兄,也为自己。
宗门的意思,他隐隐约约地明白。赵良被派上场,是宗门无声的表达:哪怕赵良功底被废经脉半毁,哪怕这种选择很可能让玄剑宗输掉整场比斗,也要让世人知道,赵良仍是玄剑宗的大师兄。
祁爱白忍不住想……那么因为实力不济而被抗拒得无法以真实身份上山的我,究竟又算是什么?
在祁爱白暗自神伤之时,看台上的双方正争论得激烈。
八战落幕,四胜四败,整场比斗大会的胜负究竟要如何定夺?双方争来争去,提出各选一人重比一场。玄剑宗这边自然想要选李轻龙比第九场,五派却是不干,非要逼着玄剑宗再度派赵良上阵,气得沈知秋破口大骂。
“你们管好你们自己的人选就成了,我们玄剑宗要派谁关你们屁事!”沈知秋吼道,“不要欺人太甚!”
“沈老此言差矣。玄剑宗大门大派,我们小门小派,就算真有欺压之事,也轮不到我们欺上玄剑宗啊?”五派的代表笑道,“为求公平,我们这边的人选也让你们指定,如何?刚刚上过阵的八人都在这里,请你们随意指定。”
公平个蛋!沈知秋的胡子都是抖的。
就算不论胜负,赵良在比过那一场之后已经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在虚脱的边缘,沈知秋看着就心疼,哪能再派他上场?
看来还是各退一步,不派赵良,也不派李轻龙吧……沈知秋想着就扭头看向了身后,想要找出一个不会让五派太过反对,却又能保证一定胜率的人选。嗯,刚刚发挥失常的陈显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陈显却不知道沈知秋正看向自己,视线仍旧略显怨毒地盯着外围百姓中的某一处。沈知秋觉得奇怪,便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这一看,沈知秋的视线就收不回来了,连忙即惊且喜地唤了一声,“爱白!”
陈显闻言一愣,顿时脸色大变。
祁爱白沉浸在先前的那股小悲伤中,忽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是一愣,抬起头就见沈知秋已经丢下了一看台的人,正一路小跑地朝着自己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大几个月没见了,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真是个不孝的小混蛋!”沈知秋高兴得脸都是红的,抓着祁爱白的手腕便亲热无比将他拉出了人群,径直朝高台那儿拖去,“来来来,我们正愁还有一场比赛不知道该派谁上场,你来得正好,快点上去!”
“师……师父……”祁爱白浑浑噩噩地被拉着走了好几步,看着高台愣了片刻,脑门忽然通畅了,顿时只觉得头皮都是猛地一炸,“上场?我?”
“你是我徒弟,你不上场谁上场?”沈知秋察觉出他的迟疑,略显不满地冷哼一声,然后便不容质疑地将他推到了场上,冲着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