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记得!”蒲胡儿娇嗔道,“你说过要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还说什么‘天机不可泄漏’,原来是拐回一群广西佬。”
“难道还不够伟大?”
“伟大?没有哇,我觉得你还跟以前差不多似的,也没见长高多少。你别得意,只能说明你走运,如果沈鸿英攻下武冈城,你就不会有这样的好处。”
“不,你想错了!”张云卿坚决地说,“如果攻下武冈城,我也一样有好处??沈鸿英会把武冈城交给黄干双,黄干双那种水平,不等于武冈城就是我的么?”
蒲胡儿把头深深地埋进张云卿怀里,她真的感到丈夫很伟大了。
张云卿双眼望着窗外的星光,很久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过,我的工作才做好一半??另一半才是关键。”
“另一半,什么另一半?”蒲胡儿不解地问。
张云卿惨然地笑了笑,用手刮着她的面颊说:“很快,我又将做出一件令人吃惊的事,??你别问我,不到时候我不会告诉你的。‘天机不可泄漏’,你懂吗?”
蒲胡儿睁着黑葡萄似的双眼,摇摇头,她真的不懂。但她预感到,张云卿又萌生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次日一早,黄干双过来找张云卿。张云卿问道:“副营长,弟兄们情绪怎么样?开不开心?”
黄干双皱了皱眉头,叹道:“上半夜还可以,到了下半夜,酒醒后热气也散了,都冷得受不了。营长,这可是大问题,弟兄们穿得单薄,又没有被子盖,湖南不比广西,天气好冷呀……”说着,打了一个寒颤。
张云卿点头:“这事我会解决。等张钻子从城里回来,探明了情况,如果援军已经离开,张湘砥我是不怕他的,抢几个富裕点的村庄,一个晚上就解决问题了。”
“可是,张钻子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几个晚上怎么过?”
张云卿说:“前年我造这座大宅时剩余了不少边角木料,等会我让张亚口派人从楼上取下来,给弟兄们烤火。”
黄干双走后,张云卿立即叫来张亚口带人去取柴给桂军烤火。这时,尹东波也走来汇报道:“满老爷,昨晚广西佬真的好可怜,没有棉被,穿的又薄,抱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这问题如果不解决,会留不住人的。”
“我知道了。”张云卿道,“我会想办法的。”
第二天晚上,张云卿来到桂军住的大厅里,和大家一起共度寒夜,桂军的心暂时也安定了下来。
一连三个夜晚,张云卿都是如此。直至第四天,张钻子才从城里回来。
张钻子回来的消息一经传开,冻了几个晚上的广西兵们奔走相告,兴奋异常??眼下,能出去抢一套衣服和一条被子,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
张云卿把张钻子迎到内厅,连连说:“你总算回来了,我们真是望穿双眼,外面的情况怎样了?”
张钻子正要汇报,恰好黄干双也进来了,立刻闭上了嘴。
张云卿皱了皱眉头,不悦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副营长是自己人,还是你的上级,今后如有什么重大情报,我不在时,可向他汇报。”
张钻子这才说道:“张湘砥、易豪的消息非常灵通,已经知道我们扩大了实力。”
“知道就好!”张云卿点头道,“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唐生智这回派来多少援兵,现在离开了没有?”
张钻子摇头:“还没有走。他们自称来了五个团,据我猜想,把张湘砥团加在一起,也不足五个团。”
张云卿皱眉:“为什么还不离开?北伐前线不正需要增兵么?”
张钻子望了望黄干双,最后还是说道:“唐生智知道沈鸿英解散了部队,担心枪支散落民间或土匪部队手里,造成麻烦,于是电令增援部队留下肃清散兵游勇,凡携带枪支逃跑者,一律就地处决。”
黄干双脸色骤变。
张钻子又道:“张湘砥他们是昨天才知道我们收留了五百余人枪的,因此十分惶恐,准备在近日发兵进剿。我知道后不敢久留,留下几个弟兄继续探听,匆匆赶回来报告。回家的路上,果见各交通要道写满了文告??”
“文告上写了什么内容?”黄干双急问道。
张钻子道:“内容我记不全,大意是说,最近沈鸿英解散军队,有大批散兵游勇滞留武冈境内,凡发现携带枪支者,打死赏大洋??”
“谁叫你说这些!”张云卿怒道,“你一定是看错了。”转对黄干双,拱着手,“这事全拜托你了,千万别走漏消息,我们好不容易团结到一起,如果有人开小差,岂不是前功尽弃。”
“那是的,那是的。”黄干双心事重重地说。
是夜,张云卿因连续几晚陪桂军挨冻,受了风寒,在尹东波的劝说下回房里去睡。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突然黄干双慌慌张张来敲门:“营长,不好了,昨晚上跑了百多个弟兄,还有十位带着枪跑了。”
张云卿一边穿衣,一边急问道:“莫非是谁走漏了消息?”
“是这样的。”黄干双道,“昨天我们在屋里说话,有部分弟兄跟着到了门外,结果我们的谈话全被偷听去了。他们知道将有五个团来围剿,加上天气又冷,结果军心大动。”
张云卿二话没说,跑去安慰留下的桂军,要他们不要听信谣言。
中午时分,在石背村五里外的路口,发现了十具桂军尸体??正是那十名携带枪支者。同时,又传来谣言说,近段时间,农民自卫队十分活跃,每天夜晚,都出动大量人马在各路设卡,凡遇有携枪者,一律打死。
晚饭后,张云卿来到外厅和广西官兵一起,尽力安慰、规劝,到了后半夜,忽发高烧,不得已回到自己床上。次日醒来,结果又有近百人逃走。
一连几个晚上,最后五百余位广西官兵,逃得只剩二百余人。
这时,又有谣言传来,说张湘砥已经知道张云卿仍在石背张家,准备和五个团的援军一起来围剿。
无论谣言是真是假,张云卿觉得石背大宅不能再住了。遂将家中所有值钱之物及三位妻子、儿子张中怡随大部队一起进驻山门燕子岩。
由于弃置很久,燕子岩以前的草房多数已遭当地老百姓毁坏,一年半载无法全部修复。目下正是冬季,天寒地冻,没有避风雨之所,一个个都愁苦着眉。黄干双一帮广西人更是受不了,问张云卿道:“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干燥的岩洞,我手下的弟兄都没法支持了。”
张云卿指了指崖下:“那里有个大岩洞,叫燕子岩,以前是我们的仓库,不知现在怎样了。”
“走,下去看看。”黄干双要求道。
两个人拿着手电进入岩洞,刹那间,上万只蝙蝠在洞中乱飞,翅声如雷,张云卿、黄干双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把这些讨厌的东西撵走。
黄干双此时感到全身暖和,照照地上,也非常干燥,喜道:“营长,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怎不早些带我们来?这里比住房子暖和多了。”
张云卿叹道:“此洞虽然冬暖夏凉,但却是个死洞,暂住几天还行,久了,若让敌人知道,把洞口一堵,我们就完蛋了。”
黄干双搔着头道:“这倒也是个大问题。”
“这样吧。”张云卿说,“我们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上面的房子加紧修复,待修好后接下来再解决衣服和棉被的问题。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不可能一口吃完一锅饭。我已经派张钻子去附近打探了,有适合的地方一个晚上就能解决问题。”
当晚,张云卿、黄干双带领匪众进入燕子岩。这个岩洞虽然宽大,但要住近三百人显然很拥挤,最难受的是彼此排出的废气很闷人。张云卿在洞里呆了一会,感到受不了,对黄干双道:“副营长,不如这样,反正外面也需要留人,我们轮流睡。广西的弟兄们这几天辛苦了,先多睡一个白天、黑夜,警卫工作由我们来做。”
黄干双先是客气,这时,旁边几个广西同乡骂他是傻瓜,才不再坚持。
已经是深冬天气,这些人从仲秋季节随沈鸿英跋山涉水步行来到武冈。那时大家都穿得比较单薄,有的人听说湖南很冷,要多穿些衣服。沈鸿英对他们说,武冈很富裕,一旦攻下来不仅可以穿绸着缎,还能大发一笔横财。就这样,他们满怀着发财的希望来到这里,谁想武冈城攻不下来,还死了三千位弟兄。当战败后沈鸿英宣布解散,有家有室的都回去了,剩下来大多数是家中无依靠的,且都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只希望跟了张云卿过几年快乐日子,谁想到这边的处境十分险恶,在石背张家饱尝了惊吓与冷冻。好多人也坚持不住了,趁着夜晚开了小差,剩下最后的二百余人,这些人都是因为不服才留下的,他们坚信苦到尽头一定转甜。
今日,随着张云卿转移到这里,张云卿许诺,最多过两天,解决保暖问题,他们相信,苦日子已经到了尽头。可不是么,这个岩洞很暖和,几个月出生入死,颠沛流离,终于睡上了一个安稳的好觉。
很快,他们进入了甜甜的梦乡。黄干双也在做梦。梦里,他飞上了天,天很阔、很高,也很美。有五彩缤纷的云,有暖融融的太阳……飞啊飞啊,心情是多么畅快。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飞吧,飞吧,前面就是天堂!”
说话者仿佛是沈鸿英,又好像是张云卿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召唤,大家都争先恐后向高处飞,仿佛谁飞得最快,谁就最先进入天堂。
终于,天堂就在眼前,一道道金光从五彩云里放射出来,云端里,显出金碧辉煌的玉殿琼楼……有金石之声传来,那里仙女们在鼓乐声中翩翩起舞,一个个花容月貌,性感异常……黄干双突然想起他们已经数月不闻女人味,心旌动荡起来。好像仙女们也通晓他们心意似的,抖落薄如蝉翼般的霓衣,露出酥胸,并且做着挑逗的动作……黄干双和他的弟兄们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突然,霹雳一声惊雷,刹那间天空乌云翻滚,美丽仙女们也幻化成狰狞的魔鬼,张开血盆大嘴喷吐出一股股的黑色瘴气……黄干双猛醒过来,只感到空气里有浓烈的辣味,令人窒息。
有人早醒过来了,不停地咳嗽。黄干双捏着鼻子向外冲??然而洞口已经被石头堵住,洞外燃烧着噼噼啪啪的大火,那呛人的毒气正来源于此。黄干双终于明白了,一边用手扇着滚滚浓烟,一边声嘶力竭喊道:“张云卿,你好阴毒,原来你需要的并不是我们,是我们手里的枪,你??”喊到这里,他再也喊不出声来了,只感到头昏眼花,口水鼻涕长流,更有那喷嚏连连。
“哈哈哈!”张云卿在外面狂笑,“你现在才清醒,迟啦!这外头我们堆了上千斤干柴,和着干辣椒、硫磺一起燃烧。另外,还有数架风车,风车内装有干石灰,今天,哪怕你们这些广西佬有穿山甲的能耐也逃不出去!哈哈!”
黄干双再也顶不住了,被毒气熏倒在洞口,随后而来的同乡,也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齐刷刷倒了下去……
张云卿仍在外面狂笑不止,他得意地说道:“黄干双,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没有头脑。俗话说,‘宁与本土人过刀,不与外地人相交’,你们家在广西,无根无底,既然我把握不了你们,我怎么会诚心收留你们?难道我不怕你们造反?你们也真是蠢,不疑有他,居然有五百余人上我的圈套。我心本善良,不想加害你们,提醒你们只要留下枪支就可以离开,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三百余人还算开窍,趁着天黑各自逃命。可是,你们这二百条蠢货太执迷不悟了,到今天,我不能不下此毒手,否则,一旦机会失去,你们就是我的心腹之患。弟兄们,上路吧,明年的今天是你们的忌日,我会烧纸钱祭奠各位的。”
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等七八十余人,在张云卿的指挥下,添柴的添柴,扇风的扇风,并不时向红红的大火里扔干辣淑、硫磺、石灰及能够产生浓烟的各种湿树枝。
洞里早就没有动静了,张云卿反令手下加大毒烟的剂量,如此直至天亮……
天亮后,他们停止烧火,每个人嘴上捆了湿毛巾,冲进洞里,捡出那二百条枪,然后再在尸体上浇上煤油,点起火来……
张云卿没有料到会这样的顺利,不费一枪一弹,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五百余条好枪,其中还有十五挺轻机枪。
当住房修复好后,张云卿与蒲胡儿仍睡过去的那一栋。他很得意,在屋里睡觉的第一个晚上,他拥着胡儿自豪地说:“前些天在石背大院我跟你说过,我还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怎么样,你当时没有想到吧?”
蒲胡儿点头:“是的,我确实不曾料到你会这样干。”
“我除了能出人意料外,这说明我??”
“不,”蒲胡儿打断道,“这说明你充其量只能做一个土匪首领,成不了大气候。成大气候者,必须放眼四海,胸怀宽广,能够兼容并蓄。比如孙中山,他的手下并非清一色的广东中山人,而是荟萃了五湖四海的豪杰;比如蒋介石,他也并非靠一帮纯粹的浙江奉化人打天下。你曾经说过,你是一棵树,根伸到哪里,你的树枝就能荫护到哪里。现在,我总算认清了,你是一株长在悬崖上的‘救兵粮’,一种带刺常绿植物,永远也长不成参天大树。”
“是的,我本身就是一个土匪!”张云卿承认道,“土匪的‘土’,就是本土的‘土’,乡土的‘土’,离开本乡本土,就没有自己的天下。我曾经说过,我没有政治理想,如果非要说有,‘享受人生’就是我啸聚绿林的惟一目的。因此,我也不需像孙中山、蒋介石那样兼容并蓄,聚四海豪杰。但是,我‘享受人生’的宗旨以及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切实可行的。你想想看,我的手下不足八十余人,而人家是五百之众,势力近十倍于我,让他们长期跟在我后面,我能不如芒刺背?特别是他们身处异乡,无根无底,一旦哗变,我喊天不应,叫地不灵,那时谁来为我收拾残局?另外,这年头兵荒马乱,天灾不断,无以为生者比比皆是。只要有枪,一声呼唤,数日之内,我就能挑肥拣瘦,招收到五百位本乡本土的武冈人。你说,这些外乡人我留下他们有何用处?”
经张云卿如此一番表白,蒲胡儿也觉得有他的道理,叹道:“别说这么多了,反正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山大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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