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英从未看见过鲍果生这么大的气,他不像郑黑马性格火暴,崩身上一个火星浑身都爆炸。他是泉水一样缓缓流动的性格,他是文人气质,生起气来,鼓着眼睛和嘴巴,一声不吭。
鲍果嘴里叨咕着:“我不应该回来!不应该!”他的两眼直勾勾的。
罗英从窗台根底下搬条木凳子,放在鲍果腿跟前,可他不坐,嘴里仍然重复那句话。她温柔地说:“怎不该回来看看妈妈呢?”她用手扯他袖子一下。她非常喜欢他的才华,他最近发表一篇小说《血不能倒流?》,是写一个美军顾问,在前线负了伤,在万分紧急的当地,中国军官为他输了血。一旦在另一次战场上,中国军官负伤流血过多,这个美国军官看着不肯输血,他认为他是白种人的高贵的血,不能流进低种人的血管中,这个美国军官眼睁睁看着这个将死去的中国军官。就在这时美国军官和国民党军官被俘了,这是篇共产党干部为那个国民党军官输了血的故事。这篇小说受到好评,同学们都夸他有才华。
“妈妈为啥没有告诉我?……”鲍果还在嘀咕着。他心中并不是埋怨妈妈,而是感到妈妈生活太苦了,她天天盼望亲人回来,但却带给她是这么难堪的命运。他眼里润饱了泪水,他真想大哭一场,为妈妈的命运呐喊。
“妈妈会告诉你的。”罗英看着一时被折磨成这般模样的心上人,也真想陪着痛哭一场才舒服呢。
“叫我怎么办呀?”鲍果一屁股坐在木凳子上,双手抱着脑袋,泪水从手指缝往下滴。
罗英一抬头,看见从大坝帮子上走下一个妇女,她头顶上包块灰头巾,用镰刀勾着一捆干树枝子,走得很有力气。她快走到自家门口时,看见院子里有人,她好像脚步打下滞儿,接着紧走起来,背后干柴捆撅撅嗒嗒的。
在隔壁墙头的李大叔说:“小果,你妈回来了。”他一缩脖回到自家的院子里。
鲍果还没有听见。罗英看着这急匆匆走来的大娘,快进院子时,才看清一条左臂的袖筒掖在围裙带上,知道这是独臂大娘了。于是扯下正抱头的鲍果说:“大娘回来了。”
独臂大娘看着罗英,心里想这是谁家这么漂亮的姑娘呢?美美之子跟郑黑马一走,他感到心里空荡荡的难受。这一年来她和郑家大妈处得成了亲姐妹一样,美美之子成了女儿了,这一离开她可想念起儿子来了。她从郑黑马嘴里知道儿子和罗老师的女儿挺要好的,她就更加想看看这姑娘。虽然小时候摸着头顶长大的,女大十八变,现在是啥模样呢?这阵看着这个短头发姑娘,从那尖尖下领的脸庞,看出是罗英子了,她走进大门轻轻把镰刀头上挑着的干柴捆放地上。看见儿子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泪水,心里想:这孩子,回到家来,这么一会儿没有见着面,还流眼泪甩大鼻涕呢。
“大娘,我是罗英。”她走上前一边施礼一边介绍着。
独臂大娘一把抓住罗英的手,往身边扯近些说:“小英子,你长得这么高了,这么有出息。”她一晃头解开围巾。
罗英红着脸儿说:“大娘,你可不见老哟。”她看着独臂大娘那张刚毅的脸上,透出亮闪闪的光,两眼还是那么炯炯有神。
“妈,我回来了。”鲍果偏着脸。
“小果你怎么哭鼻子啦?”独臂大娘看着儿子眼珠笑着闪光儿。
“妈,你怎没写信告诉我郑大妈在咱们家住一年。”鲍果有意地鼓着腮帮子。
“这兵荒马乱的,告诉你们不分心吗?”妈妈眨着慈爱的眼光,顺便扫了罗英一眼说,“郑大伯和郑大妈还有美美之子都在咱们家住着,要是告诉黑马他能安定下来吗?会闯出事来的。怎么能像这样安定地走了呢。”她还是慈眉善目地把眼光停在罗英脸上。
“妈,听隔壁李大叔说,他从关里……”鲍果虽然说得声音很低,但从嘴角到眼神都带几分怒气和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别提他了!”妈妈的脸一下子布满了霜,一甩独臂说,“还有客人呢,快请进屋吧。”她又拉住罗英的手,看样子对罗英比对儿子还亲。
他们进了屋,妈妈张罗做饭,她总是拉着罗英,向姑娘打听了她父亲情况说:“你爸爸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的不是在屯子里教书那段时日,也不像你说的现在当了大学教授,而是他那年跟杨靖宇征西,在大辽河边上该有多么威武。”她甚至打听姑娘,他的儿子鲍果变化有多大。问姑娘喜欢她儿子不?
闹得鲍果不好意思地在里屋说:“妈妈,你嘴可真碎,瞎问个啥呀。”
罗英端坐在大娘给她摆的小板凳上,只是笑,看不出害羞来,也不多回答大娘的问话。
妈妈一撇嘴说:“这可怕啥的,你们都是念大学的了,还会那么不开通。”她塞进灶坑一把柴禾,又去拉罗英的手。”罗英嘻嘻嘻笑的更欢了。
鲍果索兴蹲在灶坑门跟前说:“妈妈,黑马和美美之子没说住哪里去吗?”
“黑马和美美之子好得快成一个人了,从打到家他们除了吃饭说个没完没了,哩哩哇哇净说日本话,亲热得脸蛋冒火星,闹得你郑大妈都眼热。我看他们的模样,唠的准是体已话,好像把将来生小孩的事都说了。”她高兴得搂抱着罗英亲昵得不得了。
“妈,你怎么竟唠这些呢?我是向黑马他们到哪里去了?”鲍果真的有些心急了。
“哟,黑马和美美之子到哪里去了,罗老师没跟你们说?这可奇怪了。”妈妈又拍下罗英的手背。
妈妈这才把黑马回在顺河屯不久,从北边外赶来一辆大车,跟车的是个青年小伙子,找到独臂大娘家,说是找郑黑马。当时黑马和美美之子到大辽河边上去了。独臂大娘赶快把他们找回家来。那个人掏出罗老师写给他们的亲笔信。信中写的是要民主联军派人把郑黑马和美美之子接到北边外牡丹江去。那个青年当郑黑马说: “罗鼎同志向我们航空学校推荐你和美美之子来学校当翻译;我们有一大批日文飞行资料等着用,学校还留有日本教官。”要他们去当翻译。当时可把郑黑马和美美之子高兴透了。郑大妈和郑大伯感到儿子一走,心里热咕嘟的,可是又一想,这里不太平,还是走了安定,反正还有团聚那一天。何况又是罗老师荐举去了,事情是一妥百妥了,就这样连夜离开了顺河屯去牡丹江了。
鲍果听着眨眼看看罗英说:“你也不知道吗?”
罗英摇下头说;“我不知道。”
鲍果从罗英眼神里懂得了,这是有关组织问题。于是问道:“妈妈,他没给我留个信吗?这小子见了美美之子啥都忘了。”
妈妈看着儿子说:“郑黑马说,告诉鲍果和罗英,革命胜利再见!”
“是吗?”鲍果惊讶地又说,“这小子怎么会知道罗英跟我到咱们家来呢?”
“黑马说你写稿都写傻了?”妈妈说,“这不是和美美之子一样,有缘分嘛。”
饭熟了,苞米茬子饭,菜是酱缸配的黄瓜拌香油。罗英边吃边说:“我又吃到大辽河边的家乡饭了。”
饭后,鲍果带着罗英蹿遍了大辽河套。他们追忆着小时候的情景。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快过一个月了。大辽河湾子好像往下塌了塌腰,其实是积雪和冰悄悄地融化了。春天也悄悄地到来了。
鲍果和罗英接到一个同学捎来的信。罗老师要他们回学校,马上要开学了,各班学生都在选学生自治会主席,要他们回来参加选举。这可忙坏了妈妈,她连日给他们做好吃的。她私下里问罗英愿不愿意做鲍果的媳妇?罗英大大方方地说:“妈妈,请你放心吧!”这一声妈妈叫得这位刚强的独臂大娘差不点掉下眼泪来。
在鲍果最后离家的那天夜晚,他才问道:“妈妈,他回来过吗?”他怕妈妈伤心才拖了这么些天,妈妈也始终没有提一个字儿。
妈妈很沉着地说:“回来过,在这院子住了半宿就走了。”
“他是不是娶了小老婆了?”
“听说他还是独身一人。”妈妈把口气放松说,“听说他没有干建军司令,回沈阳城去了。”摸黑,妈妈把脸埋在儿子胳膊弯里哭了。
“妈妈,你想找他吗?”儿子心软了问。
“不找,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了。”妈妈叹了口气。
儿子也轻轻叹口气,不管妈妈多么刚强,她究意是女人呀。
第二天鲍果和罗英离开妈妈回沈阳城。临行前,妈妈对罗英说;“英子,你要多照顾小果,他心眼太直,不会拐弯儿。”
罗英点头应下了说;“妈妈你放心吧!”
鲍果和罗美知道,这次回学校将要迎接新的考验和更大的学潮。
第十二章 西北战场上的大较量
●周恩来说:要进攻,不是退却
黄土高原在严冬季节里是庄重凝静的。这里住着的黄土高原人,是黄土高原的主宰者。
这天晌午,一长列人流从延安市里向飞机场缓缓走来,不时地敲响锣鼓,红色横幅布上写着:“欢迎周恩来副主席回延安。”当人流满布飞机场时,长流收拢了,笔直地筑成一条横坝,像条抵挡风沙的墙。
人们安静地等待着,不时地仰望着蓝色的天空。延安人熟悉的那辆带铁篷子的汽车开来了。机场上的人们一边欢呼:“毛主席来了!”一边使劲地摆着双手。锣鼓猛劲地敲打起来,这黄土高原的鼓声炸响,撞击着人们的心扉。
毛主席和党中央领导同志刘少奇、朱德先下车,然后向人群有力地挥舞双手。
延安人对党中央领导的热切表示,时间并不长,但一切都很圆满、周到、热情、火暴、亲切。毛主席到机场不一会,天空里就传来飞机的声音了。机场空气凝聚的当儿。草绿色的飞机已出现在人们的眼帘。它轻轻地打着踅儿,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威武地滑行一段,慢慢地停下了。
顿时,无数双眼睛盯住张开的机舱门。周恩来还没有迈出舱门,就把两只手向欢迎的人群挥动着。他脚一踏地皮,目光炯炯地看着毛主席、刘少奇等欢迎他的人们,他快步上前握住毛泽东的手,接着是拥抱。转身又和刘少奇、朱德等人握手拥抱。人们不约而同地高呼:“胜利!胜利!”然后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和随周思来回到延安的邓颖超、李维汉等十余人—一握手。这种热烈的、欢腾的场面是很和谐、很兴奋的。这块黄土高原在人的感情交融中达到了炽热程度。
毛泽东等人很礼貌地和美军架驶人员握手之后,簇拥着周恩来上了汽车,欢迎人流又缓缓走出飞机场回到延安市里去了。
晚间,在大礼堂召开了欢迎周恩来等代表团返回延安的盛大聚会,还演了节目。
第二天,周恩来和邓颖超亲自到毛泽东、刘少奇、朱德等人住处看望,把他们从南京带回的礼品送给各家,他们谈了很多有关南京近期的局势和轶闻。
第三天在延安窑洞里,毛泽东、刘少奇同由南京归来的周恩来、邓颖超、李维汉等举行会议,他们泡着重庆沱茶,畅谈着由重庆到南京的这场谈判。他们不时会心地发出笑声。李维汉说:“看来国共谈判破裂了,从中国整个时局来看,这可以说是个重要转折的时刻。”
毛泽东这才转到正题上说:“对一年多来的国共谈判应该怎么评价呢?今后的方针应该怎样确定呢?”他点着一只烟有滋有味地抽着。
刘少奇同意地点头说:“对这些问题我们应该认真的讨论。”
毛泽东点点头说;“恩来,首先你回顾一下,一年来谈判的经过。”
周恩来有层次地把一年多谈判经过说一遍,然后,说:“谈判虽然破裂了,但另一方面则收获甚大,使党的和平民主方针与蒋介石的独裁内战方针被群众所认识。”
李维汉说:“蒋介石最害怕群众,他怕群众识破他的真象。”
毛泽东说:“反动派害怕真理。”
周恩来说:“蒋介石是以不变应万变,基本关键就在军队和政权,也就是地盘,他绝对不让。”
毛泽东把抽完的一支烟蒂按在灰缸里说:“对独裁政府,我们也是绝对不让的。”
周恩来点点头说:“蒋介石在七月一日的讲话中说得最露骨。他说:‘我已给你们东北两省半加延吉,关内也有不少地方,你们苏北还不让?’”
朱德说:“蒋介石就知道一味叫别人让,他又占了多少呢?苏北是我们从日寇手中夺下来的,东北十四年抗联在浴血战斗,他不是一句‘不抵抗’就丢了东北三省吗?”
周恩来说:“对共产党,蒋介石的政策是从消弱到消灭。现在他们对长期作战没有任何把握,连白崇禧等一些亲蒋的家伙都感到前途茫茫,一切计划都以半年为期,半年后毫无打算。海陆空、军中的下级人员悲观厌战的情绪更甚。”
刘少奇说:“代表团的工作就是要揭露蒋介石。现在已证明和是不可能了。虽不可能,但当时去谈是必需的。谈判整个说来是很成功的,成绩就是证明了妥协的不可能。”
李维汉说;“我们党中央对谈判有正确估计,对于破裂也不感到意外。”
邓颖超说:“许多朋友问我们多咱回来?我说,肯定会有日子约而已不会太远。朋友们都说,共产党在谈判中取得了成绩,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毛泽东说:“南京谈判有成绩,达到了教育人民的目的。代表团不能早回来,一定要在开‘国大’以后才回来。这样,战争与分裂的责任才清楚,才不至失去人心。”
朱德说;“人心归望于我。”
刘少奇说:“这也是擦亮群众眼睛的问题。我们的条件比之抗战时期是更好些,统一战线比那时更广。很多人以前不理我们,现在要来理我们。我们在国际国内都有广大的统一战线,这是基本问题。在军事上,歼灭战已经经历了事实的证明。”
在毛泽东摸火柴点烟时,朱德说:“我们已经歼灭敌人三十八个旅,蒋介石在军事上吃了大亏,才绝对不让哟。过去至今已经歼灭他三十八个旅,很难想象以后就不能歼灭。因此蒋介石的攻势是可以战胜的。把他在美国援助下七、八年的积蓄在一年内打破,达到两党平衡,这就是很便宜的事。”
毛泽东把烟蒂蹭灭又夹在手指间一颗烟时,刘少奇说:“蒋介石害怕平衡,到那时他就更害怕。达到了平衡,就很容易超过。那时我们就可以打出去,然后可以再向长江以南,约在三年到五年的时候,我们也不能说那时就消灭蒋介石。宁可把事情估计得低一点。最坏就是打十五年,打年一个县城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