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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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弃地-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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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内战,迫在眉睫。
唯独大少爷章素节还在发春秋大梦:“历来政府两党竞选交替执政。中国恰好有一国一共,这不是刚刚好?”
黄敬仪一口气噎住,半天才能苦笑出来:“好,好,好!好的很……”

黄总经理料事如神:刚入了4月份,林彪的四野就占了长春。两边儿的架势是拉圆了要开打。刚收回来还没捂热乎的东北再一次不是国统区,陈瑞平黑着一张脸把刚刚启动的北线飞行计划图塞到了抽屉最深处。
邦德也很不高兴,寻思:国民政府的军队太过窝囊!耽误了他老人家大发其财。

1946年5月5日,国民政府正式还都南京。甭管怎么说,这算是消停了外患了。
中航总部亦有更动,此时中航不比以往,家大业大,搬起来十分琐碎,正当大伙儿人仰马翻忙活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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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活过来了,六朝金粉的南京便活过来了,体面人就也跟着活过来了。
当这些如蛰伏虫豸般的权贵从厕身一冬的发酵粪土中蠕蠕爬出的时候,当他们不再如香港撤退时狼狈的时候,当他们不用再随时为担心政府流亡而惶恐的时候,他们的记忆也就跟着鲜活了起来。
中华曾为外侮所占领,那是国耻不干他事,他们简单的头脑里只能回忆起私仇,并且睚眦必报。

6月,一封印刷着中国空军标志的信封堂而皇之地摆在了黄敬仪总经理的写字台面上。
居然是一纸征兵调令。
一干人齐刷刷把眼光对准了陈定睿。大伙儿都暗自为机航长挑个大拇指:大丈夫,好汉子!这么多年身在曹营心在汉。总经理上马金下马银,这么好待承着他还是要回去为国效力,果然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什么叫养不熟的白眼狼?看咱机航长就是!!
只把陈定睿为难地红头胀脸尴尬为难:这这这……去年是给空军方面递过申请,可是如今我不想回去了啊……
邦德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翘起了二郎腿,手里面骨碌碌地转着一对儿新淘换来的手养核桃。这老东西现在是无时无刻不标榜自己融入中华文化,此刻他神态轻松,只差嗑瓜子喝茶拧热手巾把儿就活脱是在看大戏。
让他爹排演了小一年的章素节如今是有良心、愁过日子的,少爷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屋子人,心里只盼着这封该死的信是发错了地方。
黄总经理皱着眉头拆开了封印:雪白细腻的公文纸张,饱满墨色正楷字体。
兹征调中国航空公司机长章素节先生赴中华空军*部入伍。信到之日,起身报道。大好男儿,务以报效国家为盼。
末尾处,血红色军方用印代表国家意志。
如此神圣庄严,凛然不可侵犯。
一室寂静无声。
“啪嗒”“骨碌碌”地连声轻响,邦德手里的一对儿核桃滚落在办公室里。

重庆家里,正在做针线的萧观音“哎哟”一声让针扎了手。一滴眼泪似的血珠子快速地汪在她白玉似的手指头上。十指连心,这一下子可是疼地狠了。坐在窗户边看小说的玛姬夫人寻常婆婆似地拿过来儿媳妇的手,吮一下。
她用磕磕绊绊的中文念叨着:“可爱的姑娘,你别做了,节不会这么快回来的。今年热地这样早,鬼天气,弄得我都心烦气躁起来……”她回过头:“唐妈,你还在给观音煮那些可怕的魔药么?”
唐妈在厨房里念一句:“阿弥陀佛……哪里有……三百六十付药都喝完了……再往后就看她小两口自己的造化啦……”
萧观音默默算着章素节回来的日子,微微地红了脸。
许是那年热得实在早,初夏熏风吹开了她莲生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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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丝绸幔帐,仿佛吹散她闺中小妇人一段不可诉说的羞涩美梦。
唐妈在窗外喊她:“少奶奶,戏园子来人了,你今天还有戏啊。起吧……”
萧观音一骨碌爬起来,觉得有点儿心慌。
那天萧老板嗓子一直不在家,纵然华衣彩扮上贵妃的娇媚模样也不得其中三昧神韵。
脸上压了那样厚的粉黛艳妆,她还是觉得右眼皮“砰砰”地跳……

谁料到李代桃僵?得知要入伍的是章素节而不是陈定睿,大伙儿看的不是二位主角儿,而是副总经理邦德先生。
邦德都快疯了!有脑子的就知道这不是好兆!长了毛比猴儿还精的老东西反过来掉过去就这一句话,逮着谁跟谁喷:“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儿子去加入那该死的中国空军???他们有什么资格??”
谁也不能回答他,一屋子中国人看见副总下意识地躲闪了眼神。
邦德救命稻草一样狠狠地拽着黄敬仪:“总经理!黄!你有办法的,去和他们说,和谁说都好!节不会去参军!他不去!”
黄敬仪的手是冰凉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扶着邦德坐下,字字烫牙的口气:“副总,这是……这是上峰的意思……我……恐怕没办法……”
“去他妈的上峰!!!什么是上峰??他是谁???把他叫出来我要看看他!!”邦德开始咆哮:“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你们的上峰在哪里?没有武器的时候你们的上峰在哪里??怎么现在他们不用发愁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了一个个狗娘养的都跑出来了??黄!你告诉我,他是谁???”
看着歇斯底里的邦德,黄敬仪抿了抿嘴角:“他们是那些发给素节中国护照的人!”想一想,他还是说出来:“副总,让素节加入中国国籍,你不是也是同意的么?”
邦德一瞬间住了嘴,黄敬仪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老冤家那双素来可恶的灰蓝色眼睛里渐渐弥漫出绝望的神色。黄敬仪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机关算尽太聪明,邦德……千算万算你终于没算过中国人……
邦德慢慢地放开黄敬仪的手,他狠狠盯着这个拥有墨色眼睛的家伙恶毒发问:“黄!你们中国人是否都是这么的没有良心???!!!”
被打中死穴一般,黄敬仪倏地胀红了一张脸,捂住嘴,他开始猛烈的咳嗽。
那是呛金啐玉一般,不能呼吸的咳法。
众目睽睽之下,黄敬仪近乎搏命般地呼吸。黄总经理世界里的空气仿佛如凝脂般粘稠浑沌,他仿佛用尽全力、咳出心血也不能获得自己需要的氧气。是人都看得出来,这人就要憋死了。
陈定睿和陈瑞平慌忙抢过去,帮总经理捶背倒水。
“稀里哗啦”的忙乱声声,打破了屋子里的窒息尴尬。
南京的日头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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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的毒辣,章素节亲眼看着老爹一脑袋花白的头发上汗津津地顺着鬓角往下淌水珠子,邦德很颓地坐在豪华地沙发座椅上。
日本人打到香港他英明神武的爹都没急成这样儿,他家老头子方寸已乱。
一点点悲伤的感觉从心底里蔓延开来,爹是这样的疼爱自己,章素节翘起嘴角微笑:当初怎么还会为了他和玛姬更喜欢汉克而吃醋?
于是他慢慢地走过去,拉起邦德的手,用安慰哄劝的语气对他说:“爹,我们回家……”

陈定睿眼看着这对长相各异的父子推门离去。窗外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想来是素节开动了吉普车。陈定睿偏头看看南京的太阳,居然和那年在香港的相去不远。他有点儿恍惚,我认得素节已经整整五年了么?日子过的这样快。

后来章素节就真的去加入了中国空军,他走得悄无声息。
临行时候,章素节去见了陈定睿。一点点落寞的神情,他说:“定睿哥,麻烦你……照顾我爹……”
陈定睿点点头,说:“你放心……”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看着兄弟即将奔赴那个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的地方,陈定睿五味杂陈。福至心灵一般,他送他一套军装作纪念。灰蓝色卡其布的料子,胸口鲜红巨大的一个“耻”字份外显眼。
陈定睿真心实意地说:“素节,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去空军,替哥干出一番名堂来。中华男儿,翱翔蓝天,我们要拿掉这个字!”
章素节一怔,仔细看看这件衣服。很快,如夕阳下闪烁的湖水,他的眼光漾出快乐的神色。
小伙子一言九鼎般发誓:“好!我加油做得比你强些!”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
章素节虽然比陈定睿的身材高一些,但是偏于瘦削。陈定睿的衣裳他穿着居然刚刚好,换上这一身陈旧到有些软塌塌的军装。陈定睿“唷”了一声。恍惚里,他好像看到了那些血染长空的当年兄弟,看到了一心以身殉国的当年自己。
巨大的穿衣镜里照出他们两个的身影,些许相似,不过是调换了衣裳。
仿佛时光轮回产生的错乱重叠,亦或可以解释为一段不可解释的古怪宿命。
仔细看来,他们其实还是不同的。
所相同者,不过是他们与这身象征国家和荣耀、铁血与使命的衣裳都很相称。
在镜中眼神交汇,他们调皮微笑:怎会不像?炎黄子孙。
素节修竹般挺拔昂扬的身材其实很合军装的肃穆端庄,阳光底下依旧是一树玉立的美少年。依稀五年前的无忧模样。
着装完毕,有万语千言倒不知道从何说起,那就什么也不说了吧。
章素节耸耸肩膀,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身,向陈定睿挥手微笑。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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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定睿最后一次看到章素节的模样,他的骨肉兄弟对他说:“哥,再见。”
强烈的阳光从他背后直直照射进屋,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眩目光彩。
那样的章素节,仿佛肃立在天堂的门口,又仿佛凝伫在时光的尽头……
素节瞬间的样子,铭刻在陈定睿心里成为永远的雕像。
无论岁月怎样冲刷洗练,依旧不曾模糊了些许边缘细节:
那样聪明有为、那样英俊健康、那样纯真善良。
炎黄子孙、少年中国……

章素节是六月底离开的中航公司,这个调动在当时看来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战争期间中航公司人员缺乏曾向国民空军求助。如今战事结束,国民空军向中航公司要一两个人员补充,看起来也就稀松平常。何况中航公司自诩红顶商人,连邦德都为此洋洋自得。既然跟国府穿了一条裤子,还在乎人家找你要个把人吗?
是以黄敬仪心里存了万一的指望,背后没少给邦德说宽心的话:“许是当真缺人,去几日也就回来了。”黄敬仪是真心地想着:和孔夫人那里好好说项,也许当真能网开一面也未可知。
邦德一张老脸寒得跟三九天的冻羊肉一样。
所幸章素节晓事到怕人:“爹,军队都有服役期,不是三年便是五年。你儿也不小了,料想人家也不肯为我养老送终。不多些日子,我就回来了……”
他揽住玛姬的脖子,二十多岁的青年居然有几分撒娇神态:“你看汉克当日从军你们也是高兴的。”
玛姬浑身一哆嗦,强忍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章素节几乎抽自己:汉克!唉,汉克!
抬起眼,章素节看到咬着嘴角的萧观音,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是不是……我害了你……”
章素节微笑:“别瞎想,不是的。”
两厢默默,眼波交缠。
那一晚锦衾帐暖,被翻红浪。
镇相连似影相随,分不开如刀划水。
两分离带血含泪,从今后只影向谁?
鸳鸯交颈,抵死缠绵。
千言万语,他只说:“等我回来……”
萧观音哽咽着,说:“好……”

一入军门深似海,从此家人是路人。据说空军管理严格,所以章素节也极少能捎什么消息回来。纵然有只言片语,也是那种:“不必惦念,我好的很。”满嘴胡言乱语的报喜不报忧。
黄敬仪听说素节飞得很惨,因为他死也不肯去对着下面乌黑成团的共军士兵开枪扫射,所以被发配去飞各种危险的、不确定的试验机型。行内人把那些改进飞机称为:一口口巨大的飞行棺材。
当然,这些黄敬仪都没有同邦德说。说了也没用。人的心才有多大?黄敬仪大概是在肚子里怄了太多不可说不可说,这些事情眼瞅着在他胸臆腐朽溃烂,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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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肚子的污秽尘垢,总经理没多久就一病不起了。

归功于中航公司平日里制度严谨、管理得宜。即便主帅不在,中航公司依旧在飞腾中发展壮大且财源滚滚。
可是内里人都知道,不是那个意思了。
总经理三天两头的住院,上峰已有意思着何凤鸣主任代黄总经理之职。这边的意思新桃旧符,换一换只是迟早的事情了。更有消息,说何主任走马上任就在年底。一时间何凤鸣家门口车水马龙起来,倒是黄总经理病床跟前门可罗雀了。
何主任黄经理虽然是同门师兄弟,可是……如今沉浮相异,走得也远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只要活着,你便可看一出大戏。
有向灯的,就有向火的。这有势力的就有厚道的。
技师长吴成宪第一个心里头过不去。他三天两头儿的带着点心水果去医院瞧瞧总经理。看着往日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瘦的干儿一样萎在床上,吴成宪心里难过,不自觉眼圈儿就红红的。
那天吴技师长去了,看见何主任也在。这气氛,就有些古怪。
吴成宪总觉得黄经理今年四十出头,纵然一时身体不好,未必就……就有个三长两短……上头干什么这么心急?他就是想不通!
躺在病床上的黄敬仪倒想得开,病得多利哆嗦反而给吴成宪顺气儿:“成宪啊,你以前笑话章素节去见他老婆是奴为出来难。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昔日大周后病重未必不治,周丞相就把小周后送进皇宫。呵呵……世人看了这首淫词只说李后主滥情,谁想过老周家势力?哎……”黄敬仪叹一口气:“周家不能没有皇后,一如政府不能失去中航……情有可原啊……”
在一边儿成了小周后的何主任心里满不是滋味儿,他倒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易弁而钗被比成妇道,他就是觉得大师哥当真病昏了头:李后主、小周后,那堂堂国府跟北边的中共不就成了南唐北宋?多么不吉利。让上头听见,又是饥荒。
何主任三十出头、正在踌躇满志。自然对黄总经理这幅日薄西山的心态有些看法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等人事变迁,让老东西邦德冷眼看着,不掩酸涩:战争期间黄敬仪拼死拼活不假,他知道的事儿也是太多。如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哎,打完了小老虎还用得着来福枪吗?民国政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手儿玩儿人的把戏也算高明。可惜,不会理财不会施政不会外交不会平民怨,他们也就剩下会玩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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