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上下打量着白晓谷,暗忖:眼前之人愣头愣脑也不怎么会讲话,说不定住不了几天就要走人,自己何苦为他鞍前马后地忙活?这般想着,小桃打定主意,道:
“我家主人说了,要留宿的话就劳烦您自己动手收拾。”小桃说罢,拉着白晓谷来到西厢门口,将笤帚一把塞进他的手中:“来,您请便吧。”
白晓谷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小桃,显然是不明白他想让自己做什么,小桃撇了撇嘴,轻声嘀咕了一声“笨蛋”,便又夺过了笤帚,做了一下示范,而后又把笤帚丢还给白晓谷,道:“就这样扫,明白了吗?”
白晓谷乖乖地点了点头,学着小桃先前的样子低头扫起地来,小桃在旁立了一会儿,发觉白晓谷扫得还颇为认真,便又差使他掸灰、擦洗桌椅……几番下来,白晓谷也不叫累。
小桃见白晓谷完全听任自己摆布,连口头上也不再客气,便放肆地直呼道:“喂,那边的柜子上有灰尘,再擦一下……喂,那边挂落上有蜘蛛网,拂掉它!”
白晓谷昂起头,看到屋内的墙头上果然张着一只小小的蛛网,他依小桃所言,踮起脚尖,执着鸡毛掸子轻轻挥了一下,便将网子拂掉了。
一个黑点也在同一时刻坠落在地,白晓谷弯腰瞧了一眼,发觉是只小蜘蛛:通体黝黑,还没有指腹大,先前墙头的那只蛛网大约就是它结的。
小桃也瞧见了蜘蛛,当下便嫌恶地皱起脸,一抬脚就欲将它踩扁,谁知脚还没来得及踩落下去,身子便猛地一晃——小桃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屁股就先着了地。
而后,小桃怔怔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白晓谷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掬起那只小蜘蛛,将它放到了门槛外。小小的黑点在原地转了一圈,又快速地挪动细细的八条腿,隐匿于中庭里的花畦之中。
看着白晓谷复又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转身重新开始打扫屋子,小桃只觉得胸中无名火顿起,他“噌”地一下跳起来,猛地在白晓谷身后推了一把,将白晓谷推了个趔趄。
“腌臜东西!敢推小爷?我要得你好看!”小桃骂道,一边还不解气捶着白晓谷的背——他虽然年少,可手上劲道不小,一拳砸下去就有“咚咚”的闷响声,好在白晓谷不觉皮肉疼痛,只是任他捶打。
打了好几拳,见白晓谷也不抵抗,小桃才猛地想起他是自家主人的客人,也不能做地太过分了,悻悻地收起了拳头,朝着白晓谷的身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白晓谷再不晓人事,也瞧得出小桃待自己态度恶劣,只是他不太明白:自己不过是从他脚下救了一只蜘蛛,他为何那么恼火呢?
月下蝶舞
转眼,黄昏将至。' ^'
中元节的晚上依照民间惯例,长安城各处都有人放河灯,还有道士建醮祈祷,小桃是最喜热闹的,早就想出去转转,听得院墙外的动静,他已按捺不住,此时也顾不上等李岫归来请假,便自作主张出了府门,临走之前还不忘恫吓白晓谷:若是敢在李岫面前说坏话,回来一定会赏他几分颜色瞧瞧。
白晓谷也有心跟出去见识见识外边的花花世界,可是一想到说不定会遇到道士之类的天敌,于是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小桃一步一跳地离开。
过了申时,天色渐沉,冰蟾缓缓地爬上树梢。
明月清辉,洒满了宅中那方小小的天井,白晓谷蹲到榆树下,仰望着头顶上那轮圆圆的月亮。虽然汲取月华让他体内渐渐积攒了些许力量,可是又有一种落寞的感觉在同时悄悄占据了他的心房。
红袖招车马络绎、宾客盈门,白晓谷每晚都隔着窗棂看到形形□的人进进出出,十分热闹,在那里他每天都会见识一些新鲜有趣的事,胡殷紫也会一直陪伴在他身旁,教授他许多“为人”必须知晓的,可是经过了昨晚,恐怕她已经……
白晓谷回想起昨晚那记凄厉的悲鸣声,灵火又不听话地摇曳了一记,他还记得胡殷紫将他推下窗户时说的最后那句话——
“人类是最最贪得无厌的东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们!”
白晓谷混迹人间不过短短十几天,他还未来得及见识真正肮脏的东西,尚不明白胡殷紫这话的意义,在他看来,只要不是道士,其他人类都是好的。
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攀至中天,李岫还未归来,小桃也不知去向,整间宅子空落落、静悄悄的,仿佛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到动静,白晓谷对着影壁发了半天呆,忽然看到影壁上出现了一枚小小的光点,正在缓慢的上下地游弋着。
白晓谷好奇地盯着那光点,看着它越来越亮,白晓谷想走近去碰,谁知那光点忽而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互相缠绕盘桓着,白晓谷左看看右瞧瞧,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影壁上的两个光点忽而化作无数纷繁的色彩。
白晓谷瞧得发怔,忽而耳畔传来轻微而异样的风动,他扭过头只见老榆树上不知何时栖满了无数发光的彩色蝴蝶,而影壁上的那些斑斓的光点正是反射蝴蝶的光。
白晓谷不知它们从何而来,只是觉得这些美丽的生灵可爱无匹,他站起身轻轻点了其中一只蝴蝶,那蝴蝶的翅膀抖了抖,自榆树上颤巍巍地飞起,绕着白晓谷的脑袋慢悠悠地舞了一圈,而后飘忽着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天际。
看到蝴蝶飞走,白晓谷就像百无聊赖的顽童陡然间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兴致盎然地挨个去点那些蝴蝶的翅膀,被惊动的蝴蝶一只接着一只扑扇着翅膀,飞离了榆树,当它们汇聚在一起,就像在空中织出了一段华丽的彩锦,漂亮地不可方物。
白晓谷愉悦地欣赏着这番景致,直到最后一只蝴蝶也要飞走之时,他才猛地惊觉,有些不舍地伸长了胳膊,拨了拨最后那只已经张开翅膀的精灵,蝴蝶似乎感受到他的依恋,蹁跹着凑近白晓谷的光洁的额头,在上面轻轻地吻落。
被蝴蝶碰触的一刹那,白晓谷只觉得眉间一阵火热,眼前白光闪现,恍惚之中白晓谷又重新置身白天的中庭内,身旁还是这株老榆,唯一不同的是:除了他本人,榆树下正立着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明眸皓齿的男童……还有一个成年男子。
那男子一身白衣赛雪,一张面孔同白晓谷长的一模一样。
白晓谷见状呆了一呆,本能地伸手去摸那个白衣男子,谁知他的手刚触及男子的衣裳,就像触及空气般径直穿了过去。白晓谷无比惊奇,往复又试了几回,不光是男子,连那男童、周围的场景都是自己无法碰触的……一切似假还真,他仿佛正置身幻境。
白晓谷在榆树下转了一圈,他发现,不单自己碰不到任何东西,那一大一小两个人似乎也没有察觉他的存在,白晓谷在他们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那男童忽然开口说话了:
“白先生,岫儿最近又长高了呢!”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和娇憨,一边说一边还踮着脚,小脸儿因为兴奋而显得白里透红。
“白先生”点了点头,道:“我来给岫儿量一下。”说罢,他搀起男童的小手,将其引至树下。白晓谷在一旁看得分明,只见白先生胳膊一抬,伸手便在虚空中抓出一只匕首,而后比着那名唤“岫儿”的男童头顶,在榆树上浅浅地刻了一道。
岫儿站离了几分,而后指着树干上平行的两道白痕拍着手叫道:“白先生你看——岫儿果然比半年前高了一寸!”
听闻,白先生笑着颔首,岫儿遂扑进他的怀里,像只小狗儿一般撒起欢来。
白晓谷看着这一幕,灵火不禁躁动起来,自那白先生像变戏法似的变成匕首来,白晓谷便明白他并非普通的人类,而且那白先生虽然和自己长的相像,却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白晓谷琢磨了一会儿,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同,就在他思索的空档里,那白先生忽然盯着他的脸,道:
“现在不是你该来的时候,回去吧!”
白晓谷一怔,对方不是瞧不见自己的吗?怎么忽然又看得见了?
就在他楞神瞬间,白先生冲他挥了挥衣袖,白晓谷只觉得身子就像猛地坠进一个漩涡之中,不断地往下深陷,他一慌神,双手在空中乱挥,这一回,他居然没有抓空,而是紧紧握住了岫儿的胳膊。
男童受惊,大叫一声,白晓谷被他吓得手一松,直直落进了漩涡里,而在没顶之前,他注意到男童的右眼角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晓谷……晓谷!”
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唤着他的名字,白晓谷缓缓地睁开眼,看到李岫那张放大的俊脸——此时因为关切和焦急,他的表情有些扭曲,直到看着白晓谷转醒,面上的紧迫才渐渐松弛下来。
“你怎会如此?”李岫这般问道,白晓谷茫然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天井里,此时正由李岫抱着,而那个白先生和男童已经不知去向。
白晓谷轻轻推了推李岫,示意自己无碍可以下得地来,李岫却不肯撒手,道:“你那么轻,把你抱进房去也是一样。”说罢,就拥着白晓谷往屋里踏。
走动中,借着月色白晓谷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李岫的面庞,只觉得好像在别的地方也见过这么一张脸,但一时又记不清……直到李岫侧过脸,白晓谷才发现他的右眼角处……那个几不可察的小小黑点。
而白晓谷此时未曾注意到的是:院子里的那株老榆,满树的蝴蝶早已消失不见——花畦之上,此时已积满了厚厚的一层落叶。
庆王之梦(上)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杯子里面有什么……
提示:还没吃饭或者刚吃过饭的。' ^'……不要砸我砖头~ 八月初五,千秋节。
朝廷公示,是夜取消宵禁,大唐天子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举行夜宴,与文武百官、长安百姓同乐。(*历来只有上元节才不设宵禁,可自从开元十七年始,李隆基将自己的生辰定为节日之后,便在这日破了规矩。)
此刻刚过了申时,安兴、胜业两坊便听得兴庆宫内的鼓乐嘈杂,街道上人山人海,早早守候的百姓们个个翘首以待,期盼着一睹圣容。
左金吾卫羽林郎将韩湛这日当值,虽然众目睽睽之下调兵遣将,维持秩序很是风光,可是在兴庆宫门前巡守宿值却是一桩苦差。他不但要披着沉重的甲胄,还要引诸多朝廷大员与宫闱局接洽。这般来回奔波了几十趟,韩湛早就忙的浑身是汗,偏偏京城中华盖如云,能被黄衣太监接进内里的他哪个都不能开罪,只地继续谨慎地应对着。
“庆王殿下到!”
随着这声通传,卤簿开道,使得里坊间的人群分开两拨,韩湛适时地迎了上去,他看到高大的黑骏之上,身着紫蟒袍的皇长子李琮正一脸肃容,执缰缓行。
韩湛知道,其他未封王的皇子和未嫁的公主多是居住在入苑的,入苑与兴庆宫、大明宫之间内设夹道,穿宫入苑不必走外街,直接由夹道进入皇宫即可,而这位庆王殿下时任凉州都督兼河西诸军节度大使,今次是特意从城外赶回来替天子贺寿的。
韩湛不敢对皇长子怠慢,接驾的过程中分外殷勤,直到目送庆王被太监引进兴庆宫,才准备敛回视线,可是就是那最后一瞥,韩湛忽然发现庆王背后飘着一团古怪的黑影。
那并非仪仗或人的影子,因为它颜色极淡,还不住地左右轻晃,韩湛以为是眼花了,忙揉了揉眉心,待重新去看之时,黑影不见踪迹,而庆王也已经跨进了外垣的通阳门。
韩湛蹙着眉,望着李琮远去的背影好一阵发愣,直到有下属唤了他一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韩将军,该换值了。”
韩湛诺了一声,摇了摇此时有几分发胀的脑袋,暗忖自己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李琮进入兴庆宫之后,左监门将军高力士亲自前来相迎,禀报说是皇帝得知他回来了,特地要他前往花萼楼伴驾。李琮听闻,严峻的面上难得展露了一丝笑容。
李琮虽然身为皇长子,可是他年幼失恃,母亲刘华妃在开元之初便香消玉殒,朝野中也无奥援,而当今皇帝子息繁盛,至今为止册籍所记的便有三十几位皇子,其中不乏母妃正得宠、受到大臣拥戴、被氏族推崇的……与他们相较,李琮的地位便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李琮很有自知之明,他向来恪守本分,从不肖想获得太子之位,不过即便这样,难得获得向来忽视自己的父皇的眷顾,还是让他这个皇长子颇觉开怀。
李琮随着高力士走进了永巷,遥遥地就听到了丝竹鼓乐的声响,他还记得多年前,自己尚未弱冠,皇帝莅临长兴宫都会携着自己和其他的皇弟皇妹们登上花萼楼,眺望长安如棋盘般纵横阡陌的里坊,偶尔听闻附近诸王府中有鼓乐声,还会特意传旨唤他们过来一起演奏。李琮还记得,那个时候皇帝曾经当着众皇子皇女们的面说过,这花萼楼是为了彰表他和宁王之间的兄弟情谊才兴建的——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像他和宁王那样,一直兄友弟恭下去。(宁王李宪是长子,睿宗时将太子位让于李隆基,李隆基对其十分感激)
只可惜这话说了不到数载,便出了“三王案”——太子、鄂王、光王铁甲入宫中,意图谋反,被废死。其实那是野心勃勃,一心想让自己儿子当太子的武惠妃暗中捣的鬼:她让李林甫招来三王,说宫中有贼要他们入宫缉盗,结果三王持械进宫,被当成了反贼。当时李琮听闻这件事,后怕不已:因为若不是那天他正缠绵病榻,恐怕也会落得和自己那几个可怜弟弟同样的下场。
好在万事皆有报,三王死后,武惠妃每晚噩梦,总是梦到三个男鬼前来索命,无论怎样祷告驱祟都毫无效果,不久她便一命呜呼。而自惠妃死后,皇帝整日郁郁寡欢,这些年都鲜有到花萼楼上观景了。
这么想着,李琮忽觉时光荏苒,物是人非,颇有些感慨——就在这出神的空档,他忽然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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