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轶闻手记:纸人割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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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轶闻手记:纸人割头颅-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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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先生接过毛巾连连道谢,接着心不在焉地抹起了湿黏的头发,偶尔还向窗外的幽暗雨夜瞟上那么一两眼。然而,当他用毛巾擦起了下颌的时候,我却听到他咂着嘴“咝”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我一跳,我赶紧询问他这是怎么了,他稍稍扬起脑袋,脸颊上几颗错落的天花痘痕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吴先生摆手道:“大概是刚刚翻车时不小心弄伤的,不碍事。”最初,我并未怀疑吴先生的判断,毕竟此前李桐也曾说过他在翻车时受了些轻伤。但是等我仔细地看过他的下颌后,心头却为之一颤:怎么会这样?因为,那上面……那上面的东西实在太过古怪!左看右看都像是印着的一枚方孔铜钱,而且这印记凸突于皮肤之外,疙疙瘩瘩的呈黑绿色,周遭俨然并无一丝血迹。我赶紧将看到的告知吴先生,吴先生听罢满脸狐疑,他用手轻抚着印记自言自语:“咦——怎么之前我完全没有察觉呢?”我见吴先生满是困惑的脸颊上略带痛楚,于是便宽慰道:“可能是雨天湿气大,难免生出了些疹子啥的,或是不小心被蚊虫叮咬了,回头消肿就没事哩!”吴先生听了我的话表情温和下来,他若有所思地“嗯”了两声,随即附和道:“没事哩……”
实际上当时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绝不是这么想的,理由是那块铜钱般大小的印记简直太过于规矩,根本就不像是疹子或者蚊虫叮咬留下的痕迹,倒像是什么东西硬生生戳在上面留下的。由于沿路来怪事连连,虽然事后证明有些不过是老崔的一家之言,但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免不了心生疑惑。偏偏就在我想得出神的间隙,那卡车不知为何居然嗡嗡地颤了两颤,连带着车窗都跟着轻轻波动,紧接着,两声空洞无比的“哼哼”声一股脑儿地凿入我的耳朵里!——这声音大得出奇,我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它是由远处的地面下传来的,仿佛某种动物窒息时在拼命挣扎。于是我霍地僵起身子,脱口而出:“什么东西?”吴先生显然也给惊着了,他说:“好像就在咱们要去的前方!”我不敢麻痹大意,急忙减缓了车速,一边支棱着脖子侧耳倾听,但是一刻钟过去了,那古怪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我和吴先生面面相觑,最后都不得要领地摇起了头。
恰在此时,前方出现了一座木桥。两束车头灯扫过去之后,在立于桥梁之间歪斜的木板上,我影影绰绰望见两个血红大字:魁岭。那笨拙的字迹是用板刷写上去的,经过雨水的冲浇显得别扭透顶。可是不知为何,打我第一眼见到它,心里就冒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反正,反正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卡车在一片“稀里哗啦”的木板震动声和滔滔洪水声中顺利驶过木桥,与此同时,我目测了桥下湍急的河流,宽度少说也有二十米,河流两岸都是黑漆漆的树林。想来,那原本的堤坝都被没过了,显然这座木桥业已岌岌可危。密林掩映下的道路暗仄狭窄,卡车在行驶的过程中不停传来树枝刮蹭的声音。我想到这下可苦了坐在车后的三人,于是连忙摇开车窗高声喊道:“老崔,你们怎么样啦?”“还用问吗?”车后传来老崔的连连抱怨,“快别扯犊子啦!我看到前头像是有些灯火哩,你再使把子气力,八成咱们就要熬出头咧!”听到老崔这番嘟囔,我猛地加足了马力,卡车在“嗡嗡”的声响中爬过一道缓坡,之后顺势悠了下去,镇口说话间就展现在了眼前。就是这般,我们一行五人来到了那个值得我们毕生铭记,也改变了我们余生命运的地方——魁岭,跃进旅馆。
这家跃进旅馆坐北朝南,门脸儿开阔,两堵丈二高的围墙跺砖到顶,用的是早年间辽东正经的“狗咬牙”砌法,一眼便知它曾经是座大户人家的老宅。宅内数棵老榆树枝繁叶茂,蓬勃的枝丫伸出墙外撑满周遭,散落的榆钱儿星星点点濡在稀泥中,幽幽的舔地雾气漫在上头,使得它们看起来一片煞白。那正中央的瓦门楼经过多年的风霜腐蚀早就破败了,黑漆大门业已斑驳不堪,甚至连狮头门环都只剩下一只,孤零零地在风雨中悬动着。唯有那门板上刷着的五个漆红大字——“人民公社好”,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倒显得生机勃勃。
李桐走上前去咣咣叩动门环,许久之后黑漆大门才吱嘎嘎地裂开一条缝隙,随着一盏昏黄的麻油灯伸出来,一个身披桦皮蓑衣的家伙探出脑袋,他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样子显得异常警觉。当他得知我们是前来住店的客人,连忙喜上眉梢地把我们让了进去。此人自称是这家跃进旅馆的伙计,名叫皮五。在皮五一瘸一拐的带领下,我们弯弯绕绕转了一阵子来到内屋。
那时候旅馆的谢掌柜刚刚从炕上爬起来,他睡眼惺忪的脸颊上带着些许怒气,还没等我们开口,他就哈欠连天地抱怨道:“这大半夜的你们整啥玩意儿呢?这也就是咱们共产主义新社会,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是土匪砸窑咧!”李桐麻利地把他们三人的证明信递给谢掌柜,说要五个房间。我和老崔见状也把工作证掏出来放在桌上。谢掌柜一边慢吞吞地登记,一边不住地打量着我们,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吴先生身上愣住了。
吴先生点头笑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谢掌柜满脸开花:“没啥!没啥哩!就是你这身呢子料衣裳可真带劲儿!老谢我这辈子就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整一套正经的呢子料中山装穿穿!”说罢,他伸出手掌满脸羡慕地摸了两把吴先生的肩头,嘴里嘟囔道,“真是带劲儿!带劲儿!——咦?”谢掌柜这时突然诧异了一声,他用手指着吴先生的下颌,惊恐之色随即横满了整个脸颊,他说:“这个印记,怎么你……怎么你也会有?”吴先生面带疑惑地看了我两眼,转而对谢掌柜说:“大概……是出了疹子或是被蚊虫叮咬所致,并无大碍。不过……听你的意思,似乎从前你在谁身上见到过这类印记?”谢掌柜的脸上再无一丝睡意,他拧着眉毛说:“何止是见过哪!这玩意儿叫传尸鬼疰,要遭霉运的!要遭霉运的!”“怎么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李桐连忙插话道,“谢掌柜,你不要耸人听闻乱讲话!”“我乱讲话?”谢掌柜哼了一声,“十多年前,老谢我可是亲眼所见哪,骗你那都是瘪犊子养的!当时……当时瘸腿皮五还没到这旅馆来扛活儿,我原来的那个伙计叫陈光,就是他的肩膀头子被戳上了块一模一样的印记!”谢掌柜说着说着声音渐低,语气里充塞着不可遏制的颤抖,“这印记出现的头两天倒是没啥的,就是面无血色,跟抽了大烟泡儿似的。可是……不久陈光就卧床不起了,那肚皮不知怎么越来越薄,油光锃亮的,里头的肠子啥的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一些马尾细线般的虫子爬来爬去!再后来……再后来这些虫子越发肥了起来,状如蚯蚓,在肚皮里横冲直撞的,那时候陈光这家伙已经瘦得像条麻秆儿,连喘气都费劲儿。等到那些虫子变成蛇那么长,陈光的肚子已经被掏了个干干净净,前胸贴后背咧!差不多半个月,一条活蹦乱跳的汉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没了,真真切切地惨啊……”
吴先生听罢这番话并不以为然,他含笑道:“那后来呢?还发生了什么?谢掌柜但说无妨。”“后来……”谢掌柜干咽了两口唾沫,“后来,陈光死掉的第二天,有个赤脚郎中恰巧路过魁岭,就是他检查尸首之后告诉我,那印记叫作传尸鬼疰。他还说,医书上记载,这传尸鬼疰的死法共分三十三种,又可以变至九十九种,是沾了极其阴重的尸毒才会被戳上印记的,见者灭门,想要破劫唯有服用水獭的肝脏。听完这赤脚郎中的话,我当时就吓得那是屁滚尿流啊,赶紧到镇上的猎户们家里去翻腾,要知道这辽东的水獭极其稀少,那獭肝更是奇异,每月生出一叶,中间还有退叶,而别的野兽的肝脏却是固定的叶数。所以啊,买下两块獭肝我可是花了重金的,就跟在我身上割下两块肉一样疼。后来,我和陈光的老娘陈婆服下獭肝,总算是没再遭逢变故。这事儿陈婆可以替我做证——喏,她就是陈婆。”

第三章 鲜血纸人

我顺着谢掌柜指引的方向扭过身去,但见一位满头灰发的老妪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她满是褶皱的脸颊犹如刀砍斧凿,正佝偻着身子盯着我们看。她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年旧事啦,还提它干啥。夜深了,我带你们去歇息。”陈婆异常平静的声音仿佛从冰缝中飘散出来,让我不禁迸出了一沓子冷战。
我再偷眼观瞧吴先生,此刻他的面色已然变得灰呛呛的。我心里料想,必定是谢掌柜一番言辞令他心生了些许畏惧,于是便按捺不住兀自寻思起来:那谢掌柜最先所说确实有些东扯葫芦西扯瓢的成分,可是后来那段他也正经叨咕得有鼻子有眼儿,倘若换作我下颌间莫名其妙地生出块印记,又获知这般诡异的因由说法,我想自己肯定早就绷不住了。既然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么吴先生的表现自然并不为过。
而这时吴先生也似乎察觉到自己有所失态,他抿着嘴唇还想继续跟谢掌柜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对站在身旁的李桐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走向屋外。
我们跟在陈婆身后七扭八拐地向黑洞洞不见天日的宅子深处走去。拔地而起的老榆树纵横交错,大概是疏于修理的缘故,参差不齐的枝叶疯长连绵,要不是有陈婆在前,纵使方向感再好的人怕是也会迷路。过了一会儿李桐才踉踉跄跄赶上我们,他凑到吴先生身边,语气里充满鄙夷地悄声道:“这个谢掌柜做生意真是把好手!先是胡咧咧一通说啥传尸鬼疰,接着又说那獭肝如何了得,结果我问他那东西还有没有,他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了十来块儿,居然还跟我说,一块要用五斤的粮票换,而且还要全国的!真是……真是太狡猾啦!”“小儿伎俩!”吴先生摆手道,“说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我早就断定其中有诈。看来他用这手段骗过了不少人,幸亏咱们机警才没有上了他的当!”我在心里暗暗发笑,想来这穿呢子料中山装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明明心里害怕得要命,嘴上却总是逞强,硬装成一副识破奸计的做派。这么思量着,我对那谢掌柜先前所说的传尸鬼疰也就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待穿过榆树林,前方出现了一幢黑漆漆的二层小楼。
陈婆引我们上楼,那瘸腿伙计皮五早就在回廊笑吟吟地相迎。他提着麻油灯对我们说:“这房子年头太久啦,但凡下雨哪儿哪儿都漏得铺天盖地,我就找出三间像模样的,你们合计合计看看怎么住?”还没等吴先生张口,一直打量房屋周遭的杜少谦却反问皮五:“这房屋的建筑样式似乎跟当地的房屋有所不同,为什么?”瘸腿皮五道:“快别提啦!都是谢掌柜的主意。他说这幢房子叫啥他娘的吊脚楼,是早年间住在这座宅里的大地主置办的,拆了怪可惜的。那大地主不是本地人,好像是从关里来到这疙瘩的,肚子里有那么两坨墨水,平日里好舞个文整个景儿,没事还弄点酸诗啥的。这吊脚楼就是他的书房,据说下面曾经还养着十几只供赏玩的白鹭,穷得瑟呗!后来土地改革被咱们共产党给抄了,那老地主也翘了辫子,经过简单改造改造就成了现在这家旅馆。”杜少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那这房子怎么没有安装电灯?”瘸腿皮五对答如流:“这小地方可不比大城市咧,用电平均分配,谁家有几盏灯公社的本子上记得门清儿,时不时地还过来检查哪!别看是旅馆,旅馆也不顶用。不过你们大可不必担心,咱们有的是法子!”说罢,皮五俯身提起一口装满清水的素瓷罐子走进屋里,他把瓷罐放在桌上,接着从兜里摸出一块黑疙瘩投了进去,霎时间罐内白如萤火,倒是比那麻油灯还亮堂许多!
“奇怪!奇怪!”李桐推开眼镜啧啧称叹,“这是啥玩意儿?”“它可是咱辽东地界儿的宝贝疙瘩!”瘸腿皮五卖弄的神情溢于言表,“这东西名叫夜光木,是那千年古树的根茎所化,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个啥来,但凡投进水里头,就贼亮贼亮的,河边多得很咧!”“真是好东西!”李桐不住地念叨,“今天算是开眼啦!走的时候说啥我都得带回去两块!”当另外两间屋子也被放入装有夜光木的素瓷罐后,杜少谦开始跟吴先生商议起如何分配房间。因为只有三个房间不漏雨,杜少谦便让吴先生和李桐各自住一间,他则带着我和老崔合住。原本,我和老崔打算等他们安顿好之后就离开继续赶路的,但是架不住杜少谦多番劝阻,我想到大雨仍旧不停不歇,又怕道路湿滑卡车再出现什么差池,既然事已至此,索性也就答应了下来。
皮五见状忙里忙外,准备再挪进来两张床铺,我和老崔可怜皮五腿脚不利落,赶紧起身帮忙。不料,我们三人刚把床铺放好,先前赶路时听到的那古怪的“哼哼”声却再次响了起来,而且,这次的响声明显更近了,就连两扇花窗都愣是被震得“哗哗”直颤。
皮五满嘴恨声恨气:“这个天杀的犊子又开始叫唤啦!早晚有一天我再给它炸个稀巴烂!”“它是啥东西?”老崔问皮五,“来的路上我坐在车后,被它这叫唤声吓得差点跌下去。”“这畜生在这疙瘩好些年咧,谁也不知道它是个啥!”皮五撇嘴道,“反正一到阴天下雨它就没时没晌地乱哼哼,声音能他娘的传出十里地去,所以,这魁岭的乡亲们都叫它‘大哼哼’,就在村头苇塘那口枯井里。”“那你们没下去看看它到底是个啥?”老崔继续刨根问底。
“下去看看?谁有那胆量啊!”皮五歪斜着两只眼睛看老崔,“这大哼哼可不是个平凡物,神得很哩!听谢掌柜说,自打这魁岭有了人烟,这玩意就在这旮儿了。那时候有十来口子从关里逃荒闯关东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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