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着怎么能挤到里边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这时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几名医护人员抬着一副担架急促地走了出来,一名老师模样的人用一条几乎已经被染成红色的白毛巾按在担架上伤者的脑袋上。从我身边抬过的伤者一脸轻松和解脱,他的眼睛空洞无物似的望着天空,嘴里非但没有呻吟,反而似乎很惬意地哼着什么歌,很奇怪,虽然周围人声鼎沸,虽然伤者只是与我擦身而过,可我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了他哼的调子,是我从未听过的,有点类似民谣,但节奏又过于单调。
虽然那人满脸都是鲜血,可我马上认出来是崔光筱。
我可以看到他的两只耳朵被割掉了,朝房间里望去,放着电脑的书桌上一片凌乱,键盘上滴着很多血,地面上散落着许多东西,书本纸笔,还有两片肉色的耳朵。
是的,那是崔光筱的耳朵,半透明的耳垂还在往下滴血,人群空隙漏出来的光直射在那两片耳朵上,反射出带着油腻恶心的碎光,在耳朵旁边,还有一把打开的裁纸刀,刀刃上也有血迹。
很显然,在我离开之后,崔光筱用这把刀将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
从我们结束谈话到我走到校门,总共不到十五分钟。
“我是刑警!”我掏出长期放在身上的证件,像警察证这类关键时刻就有用处的证件,我一直都是随身携带。我这声大喝把周围的学生如潮般的议论一下堵住了,本来神色紧张的学生把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请大家散开,不要破坏现场。”我一边假意隔离围观人群,一边趁机朝里面走去,忽然一个戴着眼镜、面色严肃的中年秃顶男人拦住了我。
“我是教导主任,刚才我们没有报警啊,你怎么来得这么快?”他狐疑地望着我,隔着厚厚的玻璃镜片上下打量着我。
“哦,是这样的,其实我本来是来找人的,正好遇见发生了血案。对了,希望你帮我去找一架相机,我要拍下第一时间的证物。在没有排查之前,不排除有嫌疑人闯入寝室伤害你们这里学生的可能,如果你阻挠了我第一时间办案的效率,恐怕你这个训导主任也多少要负点责任吧?”我微微一笑,虽然说得很柔和,却将最后”负点责任”四个字有意无意地说得慢了一点,语气重了一些。
“这个……”他开始有点犹豫了,头微微低下,没等他再回神多想,我立即大声冲他喊了句”快点啊”,这家伙吓得浑身一激灵,马上掉头就去了。找相机需要时间,而这里最近的警察过来也要二十分钟,抓紧时间足够我带走重要的材料了。
“谁是伤者的室友?”我问众人,一个矮个子学生怯懦地站了出来。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请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面带威严地说道。
“我刚进寝室,打算叫光筱去食堂打饭,最近他老不上课,老师都点他名好几次了,都是靠着哥儿几个糊弄过去,本来想抓他请客,谁知道我却看到他像疯子一样,正拿着裁纸刀在割自己的耳朵。”矮个子男生的声音有点颤抖。
“他一边朝我怪笑,一边慢慢地割着耳朵,血流得到处都是,耳朵快割下来的时候他居然猛的一扯,直接从脑袋上拉下来了。”他心有余悸地望了望我。
“他还说过什么?”我问道。
“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我听不到了,再也不用听了,就重复地说这两句。”
“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异常,比如经常失眠,自言自语?平时有什么特殊的生活习惯?”
“小崔最近是有点怪,而且听力奇差,和他说话很费劲,我们都劝他晚上别听MP3了,他一挂就是一晚,耳机塞在耳朵里都不拿下来的,我们见他闭着眼还以为睡着了,好心地帮他拿掉,结果他像发疯似的跳起来骂人,又塞回去接着听。后来大家就不再管他了。对了,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就很不高兴,说手机没电了,因为我用了他的手机拍照片,不记得充电了,他抱怨说自己听不到歌就没办法入睡了。”小个子如实说道,像汇报工作似的。
“MP3?”
“就是床上的手机,自带MP3功能。”
“他这样大概多久了?”
“三四个月左右吧。”他回答说。
朱洗的色盲症突发也绝对超过三个月,看起来似乎两人的怪异现象发生时间还算比较吻合。这时我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警笛声,看来最近警察同志效率高了很多。
我将手机迅速地放进口袋,从人群中走出去。
“我现在拿证物去总部,你们好好保护现场!”学生们听了一个个神色严肃,按照我的话挺胸抬头地自觉地组成人墙,将寝室门和走廊给堵住,而我则转身离开。正好看见楼道另外一头训导主任气喘吁吁地高举着相机跑了过来,隔着大批学生,口中还大喊:”警察同志,警察同志,相机我拿来了。”我忍不住笑了笑,从寝室楼另外一头的出口离开了。
到了楼下不敢久留,马上跑出了大学校区,直到校门外才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发现四下无人,苏洛这家伙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我只好独自喝下一杯凉水,让身体冷静下来,掏出手机发呆。
手机很普通,几乎是时下大学生的标准配置,崔光筱的也不过是比别人的略好一点而已。我打开目录,选择到崔光筱手机里的音乐菜单。
在崔光筱的手机里,我发现只有一首歌,难不成这几个月来让他沉迷的只有这一首歌?我无法知道他是否删除过,但是目前来说我只能尝试着去分析这首歌了。
如果崔光筱是因为这首歌才神经错乱自残双耳的话,那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会变得和崔光筱一样,不过我自觉多少总能稍稍克制自己,于是将耳塞放在耳边,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播放按键。
房间里很安静,我的耳边开始缓缓回荡起音乐,节奏很流畅,乐声如小溪流水从耳塞流出,仿佛在我身边环绕开来。
乐声渐渐悠扬地响起,与我想象的世界著名的三大诅咒曲的压抑低沉不同,这乐声可以说比较好听,于是我开始放松紧绷的神经。起初,我还跟随着节拍轻轻拍打着沙发的扶手,开头的过门似乎在很空旷的地方,还带着风声,我带着微笑惬意地享受着穿透心灵的乐曲。很快,一个悦耳的小女孩稚嫩欢快的声音开始响起来。
可是没过多久,我打节拍的手就停了下来,这首歌的歌词很快就让我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我家有一个洋娃娃,会吃饭来能说话,
额头高高眼睛大,见谁都是笑哈哈,
每天出门带着它,大家都把我们夸。
今天娃娃总在哭,我叫妈妈看看她。
娃娃啊娃娃,有什么心事就对我说吧。
我不想再做娃娃啦,不如我们换换吧。
娃娃拿走了我的嘴,拿走了我的眼,
拿走我的鼻儿,拿走我的脸,
我再也看不到娃娃,喊不了妈,
妈妈说娃娃才是好孩子,以后女儿就是她,
娃娃拿起锥子朝我扎,妈妈将我手脚用力拉,
我被扔到了外面从此没了家,
只能永远笑哈哈,做一个哭泣的洋娃娃。
这歌词让我很不舒服,或者说太怪异了,于是我暂停了音乐,可是过了会儿歌曲又自动响了起来,我以为手机坏了,干脆连手机也关闭,取下了耳塞,但是歌曲依旧在客厅里回荡开来。我向来喜欢简单干净,除了张必需的沙发,家里没有别的什么家具。这时候歌曲已经没有了伴奏,单纯得只剩下清唱,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含糊,缓慢,仿佛按了慢放键一般,最后居然变成嘎吱嘎吱类似久未使用坏掉的木门一开一合的刺耳的声音。
午后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地爬过窗台,摔在蛋黄色的杉木地板上,投射下厚厚的层层叠叠的黑色影子,这时我看见那影子在融合变长,像刚刚洒下来的柏油,慢慢蠕动开来,朝着对面墙角缓缓爬去。
在墙角黑色的影子下,我似乎看到什么东西慢慢拱起,仔细望去,居然是一个将脑袋埋在臂弯里的小女孩。她蹲在地上,面向墙角,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歌曲的声音似乎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而且那长长的黑发像一条黑色的丝绸披在背上一样,我想要说话,却发现只是凭空动了动嘴唇,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是的,我感觉到此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的听力很好,虽然这条街比较偏僻,但依旧可以听到不远处的车流声和冬日的风声,可是现在我仿佛掉入了一个结界,一个只有那怪异歌声的结界,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刺耳,让人头痛欲裂。
小女孩站了起来,慢慢转过头,走出黑暗的墙角,朝我走过来了。她低垂着脑袋,厚厚的黑色刘海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我只能看到那缓慢地一张一合的苍白嘴唇,宛如脱了水即将死去的鱼一般的嘴唇。她穿着几乎褪色的红色洋裙,一只脚上的鞋子也没了,赤裸的脚掌像被水浸泡过的海蜇,泛着肿胀的苍白,脚趾头都带着半透明色,脱落的皮肤不规则地向上翻起矩形的边儿。她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那娃娃脸上的五官乱七八糟,鼻子歪在一边,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相隔得很开,在脑袋旁边还裂开好大一条缝,露出黑糊糊的一团东西,却不像是棉花。娃娃的样子很奇怪,全身都凹凸不平。
她朝我慢慢走过来,歌声似乎不像是从耳朵传过来,倒觉得直接是在脑子里演唱似的,四面八方都是。
小女孩离我越来越近,我的身体却没有移动的意思,身体始终僵硬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如果这是梦境,我希望可以赶快醒过来。我可以感觉到她走到我面前,开始在我腿上攀爬起来,看起来很费劲,于是她将娃娃小心地放在我身旁的茶几上,接着用空出的手爬上我的膝盖,半跪在我的大腿上,这样我终于和她平视了。
“娃娃拿走了我的嘴,拿走了我的眼,拿走我的鼻儿,拿走我的脸。”小女孩的手朝我的脸庞伸过来,拂过我的眼睛、鼻子、嘴唇,我闻到一阵恶臭,那孩子始终低垂着头,黑色的长发像帘子一样挡在前面。
我下意识地斜过眼睛尽量不去看她,却看到放在旁边的布娃娃。
看到了娃娃的头部的裂缝里凸出来的填充物。
那黑糊糊的东西果然不是棉花,而是几乎腐烂的肉,一丝丝的,如同家里长期使用没有清洗的拖把布。
难道说这娃娃是用这个填充起来的?
小女孩的手指头依旧在我脸上摸索,最终停留在我的眼睛上,我只能透过手指头的缝隙看着她的脸离我越来越近。
我看到,小女孩的脑袋上也有着一条清晰的裂缝,而那裂缝里却是一堆堆的白色棉花。
“我有新的娃娃了,我有新的娃娃了。”
眼睛一片刺痛,忽然觉得身体可以动弹了,却见苏洛双手抱着我脑袋使劲摇晃,模糊间看到他一脸着急。
“老板,你怎么了,睁着眼也不回答我,像中邪了一样。你不是张飞吧,闭着眼睛睡觉?”
我望着苏洛,眼睛还未完全适应,我终于知道崔光筱在寝室高喊害怕的原因了。忽然间我的脑海里产生一个念头。
“你听听这首歌。”我将耳塞递给他,苏洛想都没想就放进耳朵里,我则按动了开始键。
我想从苏洛的脸上找出些异样,可奇怪的是他一点事也没有,歌曲结束,他一脸迷茫。
“很古怪的歌。”他说得没错,可是在我看来他更奇怪,于是我决定将歌曲复制下来,传给一个专门分析音乐的朋友看看有什么发现。接着我和苏洛打算去一一拜访最近几个月和朱洗以及崔光筱同时有过密切接触的人,直觉告诉我,事情还在继续。
名单上还有十几个人,这些人和朱洗、崔光筱都是学校旅行社团的,每逢节假日都会一起出游,享受做驴友的乐趣。换句话说,这些人不是在外面旅游,就是在学校计划旅游。不过旅行社名单上的人几乎全都不在校内,我和苏洛只能一个个去找朱洗和崔光筱的同学询问,可答案都大同小异,没几个有价值的,跑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我们两个人像白痴一样坐在学校路边,倒是苏洛一点也不觉得累,大口地吃着面包和点心,那吃相仿佛难民一样,来往的学生都窃窃私语,特别是女孩子,边走边笑,时不时回头看着。我叹了口气,正打算挪开些坐,离苏洛远点,假装不认识他。
“你们是不是在找朱洗和崔光筱他们一伙人啊?”一个女声像炸雷一样在我头顶响起,我抬起头一看,看到一张光滑可鉴、凝肤似玉的脸蛋。
她说自己叫小M,女孩长得不高,却非常可爱,穿黄色紧身T恤,藏青色牛仔裤,背着一个同样可爱的卡通背包,眼珠转得飞快。
“是啊,你认识他们两个?”我欣喜地站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我有个条件。”她调皮地笑了笑,接着斜着眼睛望着正在吃果酱面包的苏洛。
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苏洛对这种女孩子杀伤力果然大。
“苏洛,别吃了!”我从他手里抢过面包,这家伙一脸的不满。
“我都饿一天了。”他压根儿没注意到那个女学生。
”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们关于这两人的事情,不过我想吻他一下。”女孩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吓了一跳,这年头女孩也太大胆了,我瞅了瞅,苏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两个。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接着我对苏洛小声耳语道:”她说要你的电话号码,没关系吧?答应下来回去我给你买烤鸭。”
“我也没问题。”苏洛的眼睛放光,答应了。
女孩的脸上出现会心的一笑,那笑容让我永远难忘,就如同雕塑似的,在她一笑的瞬间似乎时间都凝固了。
“是这样的,董琦、刘佳明、朱洗、崔光筱这四个人是旅行社的骨干,这个社团也是他们着手建立的,以前学校可没有,我也是去年新入学才加进来的。董琦人很漂亮,家境也富裕,听说她父亲董越然是靠着做饮食业起家的,在市里开的饭店就好几家呢,其他三个人好像也蛮有钱,反正每次大家一起出去旅游基本上都是他们出钱,我们乐得一起去当然高兴,只不过旅行社团对加入者要求很严格,所以即便大家很羡慕免费的旅游,不过真正加入的寥寥无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去的,当时还蛮开心的。他们就是考了考我的运动能力啦,反应速度啦,哦,还有对感觉的敏感度之类的。”女孩的语速很快,似乎有些小得意,我笑了笑,这个年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