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大惊失色,低呼出声忙扭头躲过。剑气带着凌厉气势直直插入树干,微微颤动。方才看似是侥幸躲过,然而壮汉心中却明白,若不是那姑娘手下留情,只怕他此时早已热血遍洒,魂断身死了!
壮汉被吓得双腿发软,额上直冒冷汗,他微微退后两步。
少女睨着双眼幽幽看了过来,冷笑两声。
“刀剑无眼,这位少侠可要当心了……”
怔立树下的壮汉被少女无意一瞥,只觉心中发寒,他稍稍迟疑,一把小巧匕首默然收入袖中。
轰隆一道闪电劈下,书生面色惨白如纸,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余光扫过身前团团将他们围住的一众大汉。刀身微偏,锋利刀锋眼看着就要刺向身后。一时间顾不上许多,书生心中一急,本能大步上前。
他嘶声力竭喊道:“姑娘,你快跑!”
话音刚落,他面色惨淡伸手就要空手拦下。
千钧一发之际,身上猛然被大力推向旁边,耳边听得一声轻笑,身前不知何时站了另一白衣名男子,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白衣男子调侃道:“山爷,你倒是看看,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想着要逞能,着实胆识不凡。”
“是吗?”女子微微一笑,她懒懒说道:“怀音,那你就顺便搭救一下他吧。”
说着,她竟是懒得再搭理,收了长鞭,她懒懒舒了口气,不顾底下一片刀光剑影,自顾自靠在树上假寐了起来。
……
时间缓缓流逝,大地尽头日光熹微。泊城之内昏暗一片,四周迷迷蒙蒙,黑暗悄然无息自空中压来。此时,风暴业已停歇。
不远处夜白伸手随意扶在白菜马儿脖颈,百无聊赖。马儿偶尔一两声响鼻,远远在泊城中响开,倦鸟归巢,寒星点点,不消片刻,月夜初上。
“当年,救下木缘的正是北垭烹茗聚主人,罗文。而瑶郢命女自那时起,便世代以北垭为家。”昏暗光线下,单铎声音平静如水,悠悠荡开。
“如此说来,岂不是木缘欠下南山月一命?”千弦目露疑惑,问道。
许久,单铎摇了摇头,他目光涣散,怔怔盯着虚空,一脸惆怅。
“此事,说来话长。山爷外出寻找九空,后来才知机缘巧合之下,九空被木缘所救。”沉沉叹了一息,单铎接着道:“山爷记下了此恩,只说,救木缘的那次实为路见不平,并算不了什么,然而木缘救下九空之时,却是差点送了命。那时,山爷许下重诺……”
“圣十三的精魄之血是为了报恩?”天色灰蒙蒙一片,千弦转头看了一眼单铎,他的脸色并不如声音般平静无波。
沉默不过一息,单弱点点头。
“造化弄人,罗文之子罗六戈身中剧毒,名垂一线。木缘找到山爷求解毒之法,山爷便用精魄之血为引,在六戈身上种下换诀……”
“换诀?”千弦喃喃,似乎从未听过,她又细细想了一番,依然毫无头绪。
单铎轻笑一声,脸上尽是柔和,“若说南山月乃是天纵奇才,着实不为过。换诀是一道较难得的法诀,几乎无从听起,更鲜少有人会用。”
百年已过,南山月依旧为仙夷族人所称道,不仅是她以命相搏,保住了仙夷,更在于,她的天资聪颖,着实百年难遇。
空寂泊城,单铎的声音始终不疾不徐。
“纵然她是仙夷百年难得的奇才,纵然老天总偏心于她,让她万事皆顺心顺意,她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百年前的瑶郢大祸,也是她唯一一次失算,却让仙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南山月,还是自视过高。”
“她自恃仙夷法诀尽得奥妙,又料定为六戈解毒只需十日。然而,她却想不到,文潜山巨变,来得那般措手不及,她亦是错估了木缘的执念竟是那般深重。”
“说来,当年还是木缘救了我一命。”单铎免不了一阵唏嘘,无奈道:“当年我留在文潜山等六戈,是木缘将我带出文潜山,那时她只说不会害仙夷,要我速回仙夷,助南山月。”
“你我皆知没有精魄之血,施法诀所需灵气便少之又少,故而,没有精辟之血,就算是奇才也是无用。刻不容缓,我当即回了仙夷,只希望时间一到,木缘能将术引送回来。”
黯然垂首,单铎声音变得更小了一些,好似轻易能被风声掩盖。
他懊恼道:“然而,我也错了,错得离谱。”
作者有话要说:
、只缘身在此山中
许久,单铎叹了口气,抬眼扫视着泊城,衰颓破败的古老旧址,已不复当年,奈何世事无常。他双手扶额,疲惫闭上了眼。往事一幕幕回荡在脑中,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痛得厉害,以为事过多年,痛觉能淡些,不曾想,原是痴心妄想。
“百年前,火灵子失踪,蝻翼冲破圣鼎禁锢……在那场恶战中,仙夷死伤无数,鸿偶更是散去一命,不知去向,而怀音则带着族人赶往失城。”嘴角扯开苦涩的微笑,单铎缓缓开口,他神色恍惚,似在追忆。
“再后来,山爷身无精魄之血,终是不支……我,从此便长长久久留在了泊城。”
单铎声音平和中略显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忧伤。他重重抒了口气,前尘往事,虽已过了多年,此时想起来依然觉得痛心疾首。
那场恶战,痛的又何止只是他一个人。每个人都藏着心中至深的悲伤,独自躲起来疗伤,不让人看见。南山泽是这样,怀音也是这样。单铎,更是不用说。
单铎沉默坐着,他右手轻轻抓起地上的枯黄落叶,将它们尽数折断得粉碎,轻吹口气,碎若粉尘的黄叶,一一飘落空中。
他缓缓摊开掌心,怔怔看着。
掌心处,镌刻着一片金色的叶子。形状大小与一般的叶子相差无几,脉络清晰完整。
若是细看,可见在那叶子的脉络中间有一道甚为古怪的图腾,黑暗中,脉络间的图腾正暖暖散发着一股淡金色光芒。
左手轻轻指在那叶子上,随着一股奇异之力的送出,但见原本镌刻在手掌的叶子竟开始缓慢自掌中脱落!
不过几息,叶子完全剥离。单铎轻轻将它捏在手中。眼中露出怀念之色,沉默片刻,千弦只觉得眼前闪过虚影,定睛一看,那叶子已递在了面前。
“这是什么?”望着叶子透出的柔和光芒,千弦心中一阵暖洋洋的。
“千弦,你可知,十年一会,会的是什么?”单铎不答反问。
“会的……”盯着眼前的叶子,她迟疑答道:“会的可是十年岁月的付出?”
“此会非彼会。”
单铎爽朗一笑,道:“仙夷的十年一会,乃是倾十年之力种下树诀,一朝悟道,亦是为后人铺下归乡之路。只是,山爷却说,十年一会,会,却是学会之意,会的便是如何保护族人。是以,她倾十年之力所种的树诀与寻常不同,其精华所在,便是这小小的一片树叶。”
“这是一道护身法诀。”微微转身,单铎珍重将叶子放在千弦手上。
手轻轻握住叶子,千弦若有所思。放在一旁的画卷,此时才让单铎想起,他饶有兴趣打开。
“山爷……”
这是一幅透着沧桑意志的画卷,微黄带着些许的残破。单铎神色恍惚,手在画卷上轻轻摩挲。画卷中的妙龄少女眼中带着惆怅意味怔怔望着前方,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轻盈立身于干枯的树枝上,背后一轮明月正冉冉升起。
月华星河,故人犹在。
单铎细细看了一会,笑道:“五爷可真是,竟将山爷画在上面。若是让她知晓了,那还不得闹上了天!”
嘴角勾着一抹笑,千弦扭头,他的脸上一片温暖笑意,夜风微微刮起,纤尘不染的白衣轻微摆动着,好似正欲迎风而去。千弦不禁看得有些怔,若说怀音洒脱,那单铎便是出尘。这两人跟随南山月的时间远远比别人要多得多,那么南山月又该是怎样的女子?
垂眸看向他手中画卷,却见单铎指尖一顿,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怎么了?”千弦疑惑看向他,问道。
“这月,我见过……”单铎手指在画卷上的一处,喃喃道:“这月看着平常,然而细看之下,这月周围隐隐散发着金光。”
千弦凝眸细细分辨,月虽是散发着银光,然周围果真镀上了一圈朦朦胧胧的金光!
心下一阵猜疑,她看着单铎面色恍惚。
“你在何处见过?”
“瑶郢,文潜山。”单铎沉抬眼望着虚空,好似在追忆。
闻言,千弦脊背不禁有些发凉,她抬眼望着远处,微光迷蒙,夜白状似无意亦是朝她看了一眼。心猛然一跳,莫非他与长孙易的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千弦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放下。
“据说这画卷两次失而复得,最后是在瑶郢找到的。”
“哦?”单铎眼底一动,越是看着画卷越是觉得古怪,南山月最是不喜让人作画,而五爷深知其脾性,他定不会轻易做下此事。
“莫非……”
两人心中自有一番猜度,对视一眼,皆是心惊,文潜之月,莫非南山月就在文潜山!?
“她在文潜山!”
几乎是异口同声,寂静泊城远远回荡着两人蓦然拔高的声音,微风勾着一层细密黄沙,哗的一声跑远了。昏暗角落,夜白轻勾唇角,抬手随意抚弄白菜马儿马鬃。
“错不了了!”
单铎忽的一下极快起身,白袍一扬猎猎作响。他抬步便往泊城山门而去,心中原本纠结成团前尘往事,忽的一下全解开了,他的心,此刻正叫嚣着,定要寻到她!这本是他一生的执念,一生为之清醒,为之彷徨的人。
“单铎,等等我。”千弦亦是抬步跟上。
“两位稍安勿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长孙易带着笑意自草丛深处走出。
“姑娘,夜黑风高,不知可要寻个保镖护身?”
千弦顿住脚步,看向来人,目光有了一丝复杂。她一笑,暗道,此人一看便是只狡猾狐狸,她信了他会心甘情愿离开,当真是瞎了眼。心中暗叹,余光一撇,看着夜色中那一缕萧瑟身影,他正缓步而来。
心猛然陷入一阵莫名失落,嘴角扯着苦涩的笑,谁在局中,已是错综复杂。
他与她萍水相逢,他又岂会无缘无故帮她?这两人……
“不敢劳驾,告辞。”千弦神色如常,声音带着绝然,言简意赅。
长孙易岂会听不出她的拒绝之意,眼见着千弦与那白袍男子并肩而去,他并不着急。手悠哉背在身后,双目透出精光,他嘴角勾着一抹极为阴沉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他看定千弦离去的背影。
“姑娘,你莫非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身后倏忽闪过一道暗影,夜白飞身在前,双指一夹,轻巧接住一物。于此同时,千弦原本伸在虚空正欲接下来物的手,猛然一缩,身上已是莫名起了寒意。
“你这是何意?”夜白双目一扫,看向悠哉行至身前的长孙易,寒声问道。
“哈哈!”长孙易神色愉悦,爽朗笑出声,自夜白手中抽过方才射出之物,停下脚步。他看着千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姑娘,你也尝过此物的厉害,需知,此物与南山月也有着莫大的干系。”
夜晚的泊城空荡寂寥,顺着昏暗光线望去,千弦看到长孙易手中拿着一物。通体红艳,散发出寒意。
一股熟悉之感自她心间缓缓升起,千弦微退数步,那是一把甚为精湛的华胜,金色勾纹,红漆为底。最上头是比翼双飞。其体光滑异常,光可鉴人。
此物看着就已知不是凡品,更何况,持有此物之人知晓仙夷组人命门所在,而此物更是邪门,仅仅是靠近便有一股不寒而栗之感,简直比这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孙易还来得阴沉几分。
“此物与南山月有何干系,你且说来听听。”身后单铎沉沉出声。
“此物名为比翼春,坊间有曲云:争得比翼,春宵梦偿。说的正是环曲第一名妓狄秋侬。能得比翼春者便可一亲芳泽,只是却仅此一件。”
“哦?”千弦目光闪烁,心下不免猜疑,莫非她遇到的两人便是来自柳巷?她抬眼看向长孙易听他不紧不慢开口。
“姑娘,据我所知,此物乃是玄南之木雕成,又以九阴之火淬炼,专用来寻仙夷族人。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与其漫天撒网四处寻南山月,不若自这华胜入手,或可事半功倍。”
“你岂会如此好心?”千弦狐疑问道,短短一日时间,虽说对他不能算是知根知底,然而多少也能知其秉性,此人,并非表面那般儒雅。
“我要寻的那人与南山月有着莫大干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不想长孙易竟痛痛快快承认,千弦看着他犹自思量,耳边传来单铎凉凉问话。
“你要寻的人,可是辰泗五爷?”
“正是。”
沉吟片刻,千弦目光看定长孙易手中华胜。
“你这比翼春又有何用处?”
闻言,长孙易底微不可查的一闪,缓缓开口。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柳巷之人,欲寻仙夷族人,那姑娘若是来个自投罗网,一切岂不是轻易便能水落石出了?”
“好一条精明的狐狸。”千弦目露了然看着他,冷声嘲道。
“姑娘真是谬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待浓时离别深
夜阑人静,四周只有白菜马儿传来的踢踢踏踏马蹄声。泊城中漆黑一片,树下一堆篝火此时正百无聊赖燃烧着。深寂黑夜中,火苗微微上窜,忽明忽暗随着微风摆动,远远应和着白菜马儿发出的声响,噼里啪啦的。
千弦睁开双眼定定看着虚空,她此时正靠在一棵树上,虬枝密叶,她藏在其中。近处的绿叶被火光映照出一片温暖色泽,远处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长孙易只说待得天明再赶往环曲,只是,那柳巷之人是否当真与比翼春有干系,而先前那两个伤她的人又是何人,一切都还是没有定论。暗叹一声,千弦抬手揉了揉额头。
微光浮动,高高上窜的火舌照得四周一片光亮。千弦低头望去,旺盛燃烧着的篝火的旁边,夜白独自静坐。他手中拿着一把模样甚为古怪的匕首,怔怔看得出神。跳跃的火舌在他眼中闪耀着零零碎碎的光,面色无波,静默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千弦靠在树上看着底下静默的那人,心中一阵恍惚。
泊城中,篝火还在燃烧,缕缕青烟飘扬而起,在夜空中渐次消散。
而夜白此刻的神情,便是像极了飞灰,热中带着一丝凉,他心中似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耳畔传来为不可查的轻叹,夜白微低着头,手中拿着那把银白匕首缓缓在地上划着。
一笔一划,细致认真。火光在他脸上跳跃闪动,他的神色也随着那画,变得坚定柔和,隐隐透出一丝笑意。
只有追忆极深,才会有这样的神情,好似在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