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到来,不由我们选择;那生命的结束,也由得我们选择吗?
既已下定决心,而她已预约了做手术的时间,为何她的内心,还是如此骚动不安?
饶雨湖打开窗,由得雨水飘进室内,沾湿自己——这样,她会清醒一点吗?她看着窗外的海景,如果她就这样投向大海中……
门铃声响起,把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现在,会有谁找她呢?
饶雨湖打开门,看到穿着礼服的翟隽人。「隽人,你怎么来了?」
「早知道你忘了今夜的事,我便不用特意来接你。」翟隽人没好气道。
饶雨湖这才想起前几天她对翟隽人的请托——陪她到会场,让她看着翟安庭拿「杰出企业家奖」。
「我的确忘了。抱歉。」她一笑,「你先进来坐下吧!等我换过衣服后,我们便可出门了。」她拿了一瓶饮品给他后,便回房更衣。
「你何时开始喜欢看财经杂志?」翟安庭看着饶雨湖拿着她订购的财经杂志,好奇道。
「想多了解一下你在做些甚么,不过,不大好懂呢!」她吐了吐舌头。
「那便不用勉强自己。」
她摇摇头,「也没有甚么勉强不勉强,纯粹好奇而已。真的搞不懂的话,便不看了。」
「真的搞不懂,又有兴趣的话,可问我呢!」
她点点头,「我看到杂志介绍『杰出企业家奖』,你猜你何时能拿到这个奖?」
他一笑,「那有这么容易?」
「你每天也是如此勤恳地工作。嘉毅不但因为你的努力而偿还所有债务,更获得了可观的盈利。连外婆也说走漏了眼,没想过你这么快便处理好嘉毅的事。你可知道外婆不会轻易赞赏一个人呢!」
「好吧!我会更加努力,要是得到这个奖,我会送给你。好吗?」
「好,我等你。」
她没想过翟安庭会记住这个承诺。前几天,她收到他的请柬,希望她到场看他拿奖。
不想再有任何的牵扯的话,她便不应应约。他不过想履行曾许下的承诺,而她应约亦不过是礼貌,出于对过往情谊的尊重;就算是拒约也不是甚么失礼的事——她已没有资格出席颁奖礼——她清楚知道。
只是,她想让孩子见他,这是孩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看到自己的父亲。她不能给予他一个父亲,让他有一个被父亲抱着、亲着的机会,至少,她能让他看看父亲,就当是他跟翟安庭最后的道别。当然,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看他,好让她下定决心,不再想他的事,要好好的过没有他的日子。
她换上一条连身的黑色长裙,把长发盘成简单的发髻,化了一个淡妆,这是给孩子的悼念。
翟隽人看着饶雨湖,那叫人心痛又绝望的美丽——这些天来,她都不会笑了,不会真诚地,发自内心的笑着。她整个人像从心灵开始,慢慢凋谢。他要怎样做,才让他的小湖姐姐重拾笑容?
「隽人,别绷着脸,我知道这次麻烦了你。」饶雨湖朝翟隽人一笑。
「你知道我不是怕你麻烦了我——你们已分手了!舅舅亦已与洛薇结了婚,不是你自己说过,不许再提舅舅的吗?为何你又要出席颁奖礼,看他如何风光?」
「我只是想看看他,纯粹的想看他一眼。都怪那本杂志呢!要不是它提及今晚有杰出企业家颁奖礼,我也不会有这个无理的要求。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带我去看他。就这么一次。」
她没有向翟隽人提起她收到请柬的事,她不想向任何人解释,这只是她与翟安庭二人的事。但她怕这样拿着请柬,贸然走进会场,会让其他人侧目,所以她才找翟隽人陪她到会场——就算最近她避着他,但她不得不承认,此刻,她可找到陪她出席典礼的人,只有翟隽人。
翟隽人咬牙,他确是没有资格因她对翟安庭余情未了而批评她。要是他狠得下心,他不会对她日思夜想。就这样为了她一句话而费尽心神,不论她提出任何要求,他也会努力实现。
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想看他,就算只是一眼。为了不打扰其他人,或让翟安庭看到她,她答应只是躲在暗处。饶雨湖要求的,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难道他就能拒绝她吗?
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不能选择,就是这样的无能为力。一切的因缘都是由人自惹,不论选择爱人还是被爱,我们固然逃不过命运的摆弄,但这一切,难道不是我们个人的选择吗?
他的外婆老是说小湖姐姐是个坏女人,是她从洛薇手中抢了舅舅,差点让翟家毁于一旦与摧毁了洛薇的一生。一个真正的坏女人,是戏弄男人的心后,弃如敝履,甚或加以践踏、嘲弄。而小湖姐姐不过是争取自己所爱,何错之有?如果一对情侣的关系固若金汤,无论别人如何离间,也不能斩断他们的一切,而面对这样薄弱的感情,又何必死守不放?
爱情不能只是一人的独脚戏,否则只会让人觉得无奈又凄凉。而他,只能不情不愿的,带着饶雨湖出席宴会。
翟隽人带着饶雨湖,静静地走进会场。他们亦不过是躲在暗处,让饶雨湖可安然的看到翟安庭。翟安平一看到他们的身影后,立即走近他们,她紧张地四处张望,大概是害怕旁人发现饶雨湖的到来。
「隽人,你知道自己在作甚么吗?」翟安平紧张道。
饶雨湖不得不说,翟安平虽是懦弱没主见,但比她的母亲封祯媛要好,起码,她会顾及饶雨湖的感受,不会说,「隽人,你疯了吗?你怎可带这个女人来这儿!」——这是封祯媛一定会说的话。
「小湖姐姐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出席这个颁奖礼!当所有人,包括我们对舅舅加以指责,冷言冷语时,只有小湖姐姐一直在他身边,陪他经历所有风浪。」
翟安平一顿,为难道,「你舅舅不会高兴的。」
「那管得了他?是不是现在是舅舅当家,我们要仰赖他生活,便可不分青红皂白的,不理谁是谁非的。只要是他所讨厌的,便要一并没杀?」
「隽人,够了。你不可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的母亲说话。」饶雨湖轻轻握着他的手臂,想平息他的怒火,「犯不着因为我与你的母亲吵架。」
翟隽人立即别过脸,不去看翟安平与饶雨湖。
「翟女士,我只想看安庭一眼,所以才央隽人带我来这儿。我答应你,只要看到他一眼,我便会离开。要是你怕我骚扰他,你可一直陪着我,我保证,我不会让他看到我,他不会知道我在这儿出现过。」
翟安平轻叹,「你这是为了甚么?」
「我只不过想看他,所以我来了。」她坦然一笑。想要有真正的了断,所以她来了。
翟安平拗不过她,「你与隽人待在这儿吧!不要四处走动,我替你安排一下吧!」
饶雨湖依然留在原地。她四周张望,尝试搜寻翟安庭的身影。就在投影板附近,就在人群聚集处,她看到了他。他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自信满满的与众人谈笑风生。而洛薇则陪在他身边,幸福、满足地笑着。
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翟安庭。
他已经不是那个一听到应酬便板着脸,皱着眉的人。这样的生活,他可是如鱼得水,适应得很好。忽然的,她感到寂寞。曾经,她是他生命唯一的支柱,唯一的倾诉对象。他曾是一个甚么也放在心中,不愿与人倾谈的人,但在她缠扰之下,他变得会说出他所面对的苦恼,就算他明知她不能帮助他,还是选择说出来,让内心感到舒坦。
现在,就算没有她,他也活得很好。
从何时开始,他改变了?从何时开始,他们都改变了?就在不知不觉间,就在时间流逝间,他们好像曾经很亲近,但又好像变得很遥远。
没有甚么,是恒久不变的。而改变却往往只是瞬间。
「你这是为了甚么?」
翟安平不明白,她要的,不是苦缠与眷恋,她要的,是真正的了断。这样她才有勇气,面对明天的手术。
他或许不是想履行当年的承诺,而是想告诉她,没有她,他依然活得精采。他要她亲眼认清这么样的一个事实。
这样的安排,对大家都好。他能在自己的世界大放异彩,而她也会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好好的走过余下的人生。不需要再有任何的留恋。
「隽人,走吧!」她已经转身,预备离开。
翟隽人诧异,「我们还未见到舅舅,怎么这么快便离开?」
「他在那儿。」
翟隽人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不期然,看到人丛中的翟安庭。她总是有方法在人海中找到他。她看着翟安庭时而温柔时而悲伤的眼神,让翟隽人内心的情绪久久不能平伏。
她还是如此在乎他,就算她被伤得如此深,她还是如此爱着他。
「小湖姐姐,就这样离去吗?你甘心吗?」就在大家的祝福下,翟安庭与洛薇成双成对的出席颁奖礼,只留下饶雨湖一人独憔悴,这样真的好吗?
「我说过只看一眼,然后便不会回头。走吧!」
翟隽人点点头,也对,他不是想饶雨湖对翟安庭死心吗?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只要她对他的舅舅死心了,他相信,他有能力让她重拾笑容。
翟隽人发了个短讯告诉翟安平他们会离开会场后,便带着饶雨湖离开。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今天是你舅舅的大日子,你留在会场比较好。况且,我想一个人在四周逛逛,之后才回家。」
「我不放心。」他捉着她的手臂。
「但我们总是得一人面对人生的变幻。好像是刚诞生世上,也好像是告别世界,任何重要的经历,往往只能一人面对。」
「雨湖,你今天好怪。」他心内升起强烈的不安感。
「是你不认识真正的我。」
「小湖……」翟隽人不自觉地,加强了手上的力量。他已不想叫她「小湖姐姐」,他想与翟安庭一样,亲切地叫她一声「小湖」,拉近大家的距离。
「隽人。」她皱了皱眉,翟隽人才知道自己弄伤了她,「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
「我……」
她苦笑,「容许我暂时与翟家脱离所有关系,好吗?」
翟隽人放开手。他多讨厌自己姓翟,多讨厌自己是翟安庭的外甥!为何他就不能以朋友的身份留在她的身边,陪她渡过如此难过的夜晚?
饶雨湖看着翟隽人一脸受伤的,内心不忍,「小老爹,我可以的。我保证十时前会回家,然后开视讯,让你看到我已回到家,好吗?」
翟隽人亦只得让步,「好的,我明白了。我会等你的电话。」
留意到饶雨湖与翟隽人进入会场的,除了翟安平外,还有石杏聪与简世君。石杏聪一直留意着饶雨湖的举动,要是她想上前找翟安庭,她会阻止她。
当她看到饶雨湖离开时,石杏聪顿时放松下来;简世君却厌恶地看着母亲的反应,内心也产生了极大的罪恶感。
由得饶雨湖独面对一切,真的好吗?让翟安庭被蒙在鼓里,真的好吗?简世君不停自问。
「君,既然你已忍住了这么多天,何必在今天破坏这一切。」石杏聪看到儿子苦恼的眼神,知道他的内心动摇。
简世君却是无言,不想敷衍母亲,也不想欺骗自己。他可是无法认同母亲的冷漠,也无法接受自己的犹豫不决。
翟安庭一瞥,刚才,他好像看到了饶雨湖那纤弱的背影。当他想上前,确认一切时,翟安平拉住他,「庭,薇薇,洛世伯找你们,好像要介绍一个朋友让你们认识呢!」
「待会吧!我……」翟安庭轻轻抽回手。
「安庭,我猜是何世伯呢!我们快去看他。」洛薇愉快地抱住他的手臂。
「一会儿后吧!我想先打一个电话,在这儿等我。」翟安庭淡淡一笑,轻轻挥开洛薇的手。
他走到刚才看到饶雨湖身影的地方,已看不到她了。是她已走了,还是他眼昏了,她根本没有到来?失落重重打击着他的心。饶雨湖等待他时,也有尝过这样的失落与无奈吗?他竟然让她一再承受这苦涩的感觉!
他拿起电话,但他可以说甚么?为何你没有出现?你忘记了我们的承诺吗?
「要是得到这个奖,我会送给你。好吗?」
「好,我等你。」
他有资格说她忘记了他们的承诺吗?是他先放开自己的手,任性地希望她会等他,直至此刻。
他紧握着拳头,没有了饶雨湖,他拿这个奖也变得没有意义。
此刻,饶雨湖在哪儿?会场的光线让他昏了眼,他再也看不到饶雨湖的身影。
「安庭。」
翟安庭转身,期望叫他的人……
他的笑容凝在面上,「……薇薇?」
「安庭,你怎么了?你整天都好像怪怪的。」洛薇担忧地看着他。
「大概,感紧张吧!」他勉强一笑。
奇迹终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这一夜,变得很漫长。
25。惊梦第二十二章
饶雨湖躺在病床上,轻抚着肚子。「原谅我,我不能,也不想再跟你爸纠缠不清。」她低喃。
孩子,原谅我……
饶雨湖看着医护人员进入病房,向她解释手术的过程与风险。她没有认真地听着他们的话,看着他们把文件递给她时,她只是机械地签了名。由得医护人员为她注射麻醉药,把她推入手术室。
但愿她能在手术中死去,又或是一直沉睡,让她忘记所经历的一切。明明是清醒着,却又动弹不得。明明可以退却,对孩子作出最后的保护,却看着医生夺去了孩子的生命,欲救无从。
一切归于虚无,只有一片血肉,证明生命的存在!
耳边传来风铃与玻璃的碎裂声,汽车的响号划破满室的宁静,刺眼的手术灯、手术刀划破血肉的撕裂声……
她想尖叫,但不论怎样也叫不出声……
「饶小姐,你怎么了?」她看着医护人员紧张地看着她,张着口,不知在说些甚么,谁能救救她?谁能救她?
镇定剂药力过后,她的神志渐渐回复清醒。或许是麻醉药药力同时失效,痛楚流过全身,折磨着她身体每分血肉,每条神经。
这是她合该承受的痛楚。
如果,这样,能被宽恕,再多的痛苦,她也愿意承受,只是内心的疼痛,一直紧紧地抓住她,比身体的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原谅我,原谅我……她一直低喃着。虽然她知道再没有人听到她的祷告,这样的忏悔,不过是无意义的矫情。
她抚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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