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能这么说,人们会笑话你的。你可以说你爱上帝,爱婴儿,爱获胜的马,而爱其他的东西只能说明你生性脆弱。
在厨房里,我们从早到晚忍受着邻居们的马桶的折磨,妈妈说要害死我们的不是香农河,而是门外厕所的那股恶臭。冬天就已经够糟的了,厕所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流出来,从门缝里渗进来。而天气暖和的时候,情况就更恶劣了,绿头大苍蝇和老鼠泛滥成灾。
厕所的旁边是一个马厩,里面关着加贝特煤场的一匹大马。它的名字叫芬马,我们都很喜欢它,可煤场的那个马夫对马厩不上心,弄得臭气老往我们家里跑。厕所和马厩里的臭气招来老鼠,我们只好让家里新养的狗拉奇去撵它们。拉奇喜欢把老鼠撵到角落里,让我们用石块或木棍把它打得稀巴烂,再不就是用马厩里的干草叉把它扎死。那匹马很怕老鼠,当它抬起前蹄时,我们就得倍加小心。它知道我们不是老鼠,因为我们给它吃从乡下果园里偷来的苹果。
有时候老鼠会跑进我们家里,钻进楼梯下面的煤坑,那里漆黑一片,你看不见它们,就算点着蜡烛也看不见它们,因为它们到处打洞,让你无从找起。要是家里的炉子没灭,我们可以烧壶热水,慢慢地把热水浇进洞里,把老鼠从脚下的洞里赶出来,让它们逃出屋外。要是拉奇在的话,会用利齿咬住老鼠,让它一命呜呼。我们希望它能吃掉老鼠,可它把老鼠开膛破肚地丢在巷子里,再跑回来吃父亲蘸过茶水的面包。巷子里的邻居都说这条狗的行为有些古怪,可你又能指望迈考特家的狗怎么样呢?
一旦有老鼠的动静,或者提到老鼠,妈妈就会逃出家门,来到巷子里。她宁愿永远在利默里克的大街上走下去,也不愿在有老鼠的家里待上一分钟。她一刻也不得安宁,她知道要是马厩和厕所还存在,她的家里就有一窝老鼠在等着用餐。
我们同老鼠奋战,同厕所里的恶臭奋战。天气暖和时,我们想敞着门,可是不行,巷子里不时有人提着满满的马桶从我们门前小跑过去,有些人家会更差劲。爸爸恨这里所有的人,尽管妈妈对他说,这不是他们的过错,这些房子是一百年前盖起来的,都没有厕所,只有我们门口那一个。可爸爸说,他们应该在半夜我们睡着的时候倒马桶,这样我们就不会遭受恶臭的骚扰了。
苍蝇和老鼠一样讨厌,天气暖和的时候,它们就蜂拥到马厩里,一等有人倒马桶,它们就蜂拥进厕所。要是妈妈做点吃的,它们立刻蜂拥进厨房。爸爸说,一想到落在糖罐里的苍蝇刚刚还在粪池里待过,可能会在糖罐里留下点什么,就让人恶心。要是你有一处裸露的伤口,肯定会被它们发现,来找你的麻烦。白天有苍蝇围着你,夜晚有跳蚤陪着你。妈妈说跳蚤倒有一个好处,挺干净,苍蝇可是很脏的,你从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飞来的,身上带有多少病菌。
我们可以撵老鼠,弄死它们,也可以把苍蝇和跳蚤打死。但对邻居和他们的马桶,我们就无计可施了。我们在巷子里玩,要是看见有人提着马桶出来,就会朝家里喊:马桶来了,快关门,快关门。不论是谁在家,都会急忙跑过去关门。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整天都要跑去关门,我们知道谁家的马桶最臭。有些人家的父亲有工作,要是他们习惯用咖喱做菜的话,他们家的马桶肯定会臭气熏天,叫我们犯晕。随着战争的进行,男人们不断地从英国寄钱来,越来越多的人家开始用咖喱做菜,我们家一天到晚充满恶臭。我们知道哪家做咖喱菜,哪家只做卷心菜。妈妈一直在恶心,爸爸去乡村长途散步的时间越来越久。我们也尽可能地在外面玩,尽可能地远离那个厕所。爸爸不再抱怨香农河了,他现在明白厕所才是最可怕的。他带我上市政厅抱怨,而市政厅的人说:先生,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以搬家。爸爸说我们搬不起家,那个人说那他也没有办法。爸爸说:这里不是印度,这里是基督徒的国家,巷子里需要多盖几个厕所。那个人说:你指望利默里克政府为早晚要倒掉的房子盖厕所吗?那些房子战后会被拆毁的。爸爸说厕所会害死我们全家的,那个人说我们目前就生活在一个危险的时代。
妈妈说,很难有火煮圣诞大餐,但要是我想去医院吃圣诞大餐的话,就得从头到脚把自己洗干净,不能让丽塔修女说我没有得到好好的照顾,一不小心就会得上其他病。一大清早,做弥撒前,她烧了壶热水,几乎能烫掉我的头皮。她使劲清理我的耳朵,擦洗我的皮肤,疼得我龇牙咧嘴。她只能付得起去医院的那两便士车费,回来时我就得步行了,不过这也好,因为我会吃撑的。现在,她得再次生着炉火,准备烧猪头、卷心菜和白土豆,这些是她从好心的圣文森特保罗协会弄来的。她下了决心,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用猪头庆祝主的诞生,明年我们将会有一只鹅或一块不错的火腿,为什么不会有呢?利默里克不是以火腿闻名世界的吗?
丽塔修女说:你们快看看,我们的小战士多么健康啊。虽然骨头上没有多少肉,还是挺健康的。快告诉我,你今天早晨做弥撒了吗?
做了,修女。
领圣餐了吗?
领了,修女。
她把我领到一间空病房,让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用餐了。她走了,我不知道我是要跟修女和护士们一起,还是要跟哪个病房里的孩子们一起吃圣诞大餐。不大一会儿,那个拿书给我看的蓝衣服姑娘把晚饭给我端来了,她把托盘放到一张床边上,我拉过来一把椅子。她朝我皱皱眉,脸扭作一团。你,她说,这是你的晚饭,我再也不给你带书来了。
晚饭非常丰盛,有火鸡、土豆泥、果冻和牛奶蛋糊,还有一壶茶。果冻和牛奶蛋糊看上去好吃极了,我实在忍不住,便趁没人注意,先尝了一口。偏偏就在这时,蓝衣服姑娘拿着面包走进来,质问: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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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了,你干了。你在吃正餐前,先吃了甜点。说完,她跑出去喊:丽塔修女,快来呀。修女走了进来:弗兰西斯,你没事吧?
我没事,修女。
他有事,修女,他在吃正餐前,先吃了果冻和牛奶蛋糊。这是罪过,修女。
噢,好吧,亲爱的,你去吧,我要同弗兰西斯谈谈。
谈吧,修女,跟他谈谈,要不医院里所有的孩子都要在吃正餐前先吃甜点了。那样的话,还要我们干什么?
确实是的,确实是的,还要我们干什么?你先去吧。
那个姑娘走了,丽塔修女冲我笑笑:上帝爱她,她脑子有点糊涂,但从没漏过一件事情
。弗兰西斯,在她激动的时候,我们得对她有耐心。
她走了,空空的病房顿时变得很安静。吃完饭,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在这里你不能随便乱动,要听从她们的吩咐,医院和学校总是发号施令的地方。我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蓝衣服姑娘才进来取托盘。你吃完了吗?她问。
吃完了。
好吧,这就是你能得到的一切了,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当然,脑子不大对劲的姑娘是不能吩咐你回家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等一下丽塔修女。可过道里的一位护士告诉我,丽塔修女正在用餐,不能打搅她。
从联合十字路口到巴拉克山的路很长,等我到家时,家里的人正在意大利享用着猪头、卷心菜和白土豆。我对他们讲了我吃的圣诞节晚餐。妈妈想知道我是不是跟护士和修女们一起吃的,当得知我是一个人在病房里吃的,她有点生气,让我坐下吃些猪头,我硬着头皮把它塞进嘴里。我吃得实在太饱了,躺在床上,肚子鼓出老高。
一大早,我们门口就开来一辆汽车,这个巷子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玩意。在芬马的马厩门口,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朝里面张望。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绝不会有穿西装的人在巷子里出现。
是芬马。它倒在地上,抬头望着巷子,嘴边粘着奶白色的东西。照顾芬马的马夫说,他今天早上发现它这个样子,这很奇怪,因为它平时总是站着等喂食的。马夫一个劲地摇头,我的弟弟迈克尔问那些穿西装的人:先生,芬马怎么了?
病了,孩子,回家去吧。
照顾芬马的马夫身上有一股威士忌的味道,他对迈克尔说:这马没救了,我们必须用枪打死它。
迈克尔直拽我的手,说:弗兰克,他们不能打死它,快告诉他们,你是大孩子。
马夫说:回家去,小男孩,回家去。
迈克尔打他,踢他,挠他的手背。他把迈克尔推得飞了起来。抓住你弟弟,他对我说,抓住他。
那伙人中有人从包里掏出一个黄褐色的东西,对准芬马的头,接着传出一阵尖锐的爆裂声。芬马开始颤抖。迈克尔冲那个人一声狂吼,对他连打带踢。但那个人只是说:这匹马病了,孩子,它不再难受了。
穿西装的人们开车走了,马夫说他得等卡车来把芬马拉走,他不能把它孤零零地扔在这里,老鼠会盯上它的。他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家的狗拉奇看着这匹马,他想去一趟酒吧,他心情不太好,需要喝杯酒。
迈克尔拿着一根和他一样短的木棍守在旁边,老鼠根本没有机会靠近芬马。马夫带着一身的黑啤酒味回来了,接着,来了一辆大卡车,要把芬马拉走。车上拉着三个男人,还有两块大木板。他们把木板斜放在车后,一直靠到芬马的头部。那三个人和马夫用绳子捆住芬马,沿着木板把它往车上拖。巷子里的人开始朝他们嚷嚷,因为木板上的钉子和木碴刮了芬马,把它的皮都刮破了,在木板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恁们在糟蹋这匹马!
恁们就不能善待一下这匹死马吗?
对这匹可怜的马小心一点吧!
马夫说:看在耶稣的分上,恁们都吵什么呀?不就是匹死马嘛。迈克尔又一次扑向他,朝他挥舞着小拳头。马夫搡了他一把,把他搡倒在地上。妈妈不干了,怒气冲冲地向马夫走过去。他赶紧跑上木板,躲到芬马的尸体后面,溜了。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回来睡觉了。第二天他离开时,干草慢慢燃烧起来,烧毁了马厩,老鼠都跑到巷子里,被孩子们和狗追撵着,逃进了体面人居住的街区。
“大药房”
妈妈说:有阿非就足够了,我累得不行了,到此为止,别再要孩子了。
爸爸却说:虔诚的女天主教徒必须履行做妻子的义务,服从丈夫,否则将面临永世的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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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只要不再要孩子,永世的责罚对我更有吸引力。
爸爸可以做什么呢?战争正在继续,英国的工厂经纪人招募爱尔兰人去他们的军工厂干活儿,报酬不错,而在爱尔兰无事可做。而且,假如老婆不搭理你的话,英国可不缺女人,那里的猛男都打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去了,你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只要你记住自己是个爱尔兰人,地位卑微,别想攀高枝就行。
巷子里,家家户户都收到男人们从英国电汇来的钱,她们忙不迭地去邮局取钱,去商店采购一番,好在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上向全世界展示她们的好运气。在星期六,男孩们剃了头,女人们用烧热的铁夹子烫头发。她们显得十分气派,花六便士甚至一个先令去萨瓦电影院买张票,在那儿能碰到上层社会的人,不像下层社会的人那样,能在利瑞克电影院花两便士买张票就谢天谢地了。那里从不会有人冲着银幕大喊大叫,当然,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在看到非洲人向人猿泰山掷长矛,或印第安人剥美国骑兵头皮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欢呼那么一下。星期天,这些新贵们做完弥撒后,装模作样地回到家,大吃一顿肉、土豆、甜点和蛋糕。她们用托盘托着精致的小杯子喝茶,什么也不用想,托盘可以接住溢出来的茶水。端茶时,她们伸出纤细的手指,以显示自己多么富有教养。有些人不再去煎鱼薯条店了,在那些地方只能看到醉醺醺的士兵、妓女、喝光救济金的男人,还有尖叫着要他们回家的妻子。这些四处炫耀的新贵们会出现在萨瓦饭店,或是斯特拉饭店,在那儿喝茶、吃小面包,她们还会用餐巾轻擦嘴唇,然后乘车回家,一路上抱怨着服务不如从前。她们现在也用上电了,可以看许多从未看过的东西了。夜幕降临,她们打开崭新的收音机,听听战况,感谢上帝送来了希特勒,要不是他长驱直入欧洲各地,爱尔兰男人们还在职业介绍所排队挠屁股呢。
一些人家唱起了这样的歌:
咿啵———啊耶———哎嘀———啊耶———
啊———啊耶———噢———
咿啵———啊耶———哎嘀———啊耶———啊,
我们不管它英格兰还是法兰西,
我们只要德意志能够所向披靡。
要是天气有点冷,她们就打开电炉取暖,坐在厨房听听新闻,里面声称对在德军炸弹下奄奄一息的英国妇女和儿童深表同情,不过看看那八百年,英国人又对我们做了什么啊!
父亲在英国工作的家庭,是可以凌驾于别的家庭之上的。到了吃饭和喝茶的时间,新贵的母亲们站在自家门口,高声呼唤她们的孩子:米奇,凯瑟琳,帕迪,回来吃饭了,有香喷喷的羊腿、嫩绿的豌豆和白土豆泥。
西恩,乔西,佩吉,回来喝茶了,快来吃新鲜的面包、黄油和人家没有的漂亮的青皮鸭蛋。
布兰登,安妮,帕茜,回来吃炸黑布丁、刚出锅的炸香肠和用西班牙上等雪利酒泡过的果酱布丁。
这种时候,妈妈就让我们在屋里待着。我们只有面包和茶水,她不想让烦人的邻居看到我们被飘满巷子的诱人香味馋得难受的样子。她说,从她们那事事吹嘘的样子,很容易看出她们过去是一无所有的。跑到门外向全世界宣布晚饭吃什么,是真正的下等心态。她说,这是她们抬高身价、看低我们的方式,因为爸爸是从北方来的异乡人,而且从来不跟她们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