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话没说下去,别院的红漆大门就开了,一个年纪很轻的小丫鬟跳出来四下里探了探,又走了回去,乔四知道,那是少奶奶快出来了。
过不多时,果然在那大门开合处,出现了一抹艳的扎眼的大红色。旗袍的主人披着薄薄的丝绒披肩,一对手臂透着雪一般灵性的淡白色,发髻未挽,青丝如瀑。
乔四起身把车拉过去,少奶奶就弯腰跨上了车,乔四只觉得她轻的好似车上根本没有个人。
车停在惯常的地点,女子又是轻盈的迈下车,把车钱如数递给乔四,伸出的一只右手白皙柔润,皮肤很薄,几乎能看到手背上微微凸起的血管。
乔四望着女子走远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终于还是低下头,拉着车离开了。让他万没想到的是,这一面,竟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那之后半个多月过去了,乔四再没看到贝勒府别院的少奶奶从红漆门里走出来过,甚至是那个经常出没于大井胡同里里外外的瘦小丫头,也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销声匿迹了。倒是每次路径大井胡同里那扇光鲜的红漆院门时,他都会没来由的生出一阵心慌,即便是艳阳高照的三伏天,也有种强烈的阴气让他从脚底心凉到头顶,那之后,乔四再没敢在德胜门左近拉过生意。
日子一晃过去了四、五年,乔四靠着拉洋车攒起的钱娶了一房媳妇,自此不再拉车,在南城开了个小门脸。
若不是与从前一起顶着太阳赚生计的老友喝酒晚归,或许曾经懵懂的迷恋或者阴冷的记忆都不会再攀回他的脑海。微醺的在一个潮气很重的夏日的夜晚,不经意路过格局几乎毫无改变的地标,大井胡同,四个字,让这壮年的汉子浑身抖了一抖。夜凉如水。
井边,一个瘦削的女人匍匐在那里,衣衫褴褛,长发遮面。乔四看着她,双脚竟是硬生生定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动了一动,抬起头来,漆夜里看不清眉眼,动作虽然很迟缓,却并不骇人,乔四这才壮起胆子走上前去,一矮身子扶起了她。这一扶,才发现她双目已盲,身体也是瘦得不成样子,除去这些,倒还有几分清秀,正是当年贝勒府别院的小丫鬟。
良辰美景,此去经年,大清朝已到了残败的末端,当年穿着大红色旗袍的绝美女子此时此刻已经在乔四的印象中淡到只剩下一个轮廓。然而这个小丫鬟的出现,却让乔四感到一种梦魇再袭的无力。
她叫迟暮,文绉绉的名字,乔四不能理解,她说,是少奶奶给起的。
她说,少奶奶死的那个夜里,北斗星都散了。她说到一个他从不知道的细致好看的男人,不常常笑,笑时恍若清风拂面。她说有一天这个人死掉了,少奶奶抱着他哭了三天三夜。她说少奶奶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她说她也不相信。时值盛夏,他也不僵不化,如同只是安宁的睡去一般,只是冰冷的闭着眼睛。
后来的事情,乔四没有听懂,可能是这个丫鬟已经疯了,也可能是自己酒意未醒,听到那些所谓散魂赎生,以命易命的怪话,无论事后怎么回想,都已经如梦一场。
那夜的末尾,乔四只记得自己趴在井沿边上睡着了,而那个佝偻着腰的瞎眼丫鬟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只是有一件事,他一直记得,固执的记得,到死也这么相信着。
那就是那口井里,躺着永不瞑目的青婴的尸体。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坐在副驾上,身边开着车的男人一路无话。间或飘过来一个暧昧的眼神,我感觉手心微微有汗水沁出来。
方才的那个意义不明的吻,也许只是基于一种失而复得的冲动,而这个从未明确向我表示过什么的男人,回应竟是那般欣喜若狂的。
我爱他。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我。
而此时此刻我坐在他的车上,看着他侧脸优美如昔的轮廓,心中重重的谜团似乎都不重要了。
陈麒的家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纯黑色里掺杂着些许格格不入的生气。陈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而上午离开这里时生死未卜的男人此刻在我背后,有些局促的用双手环住我的腰,细腻而温热的呼吸钻进衣服后领。
“小沫。”他轻声吟念我的名字,“无论对谁我都不能动感情。”
身子抖了一下。
陈麒更用力的抱紧了我。他说:“可这次我是真的爱了。”
窗外一点点暗下来,我坐在沙发一角,摆弄着手里的啤酒罐。陈麒在我身边有一句无一句的告诉我一些事,本来不失条理的叙述总因一些亲昵的动作而断续。像情人般与他耳鬓厮磨,我并无不习惯感,只是有时候脑海中会闪过一个苍白的女人脸孔,与我相仿的五官,神情中却带着深深的怨恨。
“你问我到底算不算个人?可以算也可以不算吧。”陈麒这样对我说。他的眉眼澄净中带着点媚色,让人……迷恋。
正如我想的那样,陈麒和陈麟两个人不是凡人,作为阎魔罗阇的左右使者,专司引魂之差。鲜少有人死后灵魂不入地府,或许青婴就是其中一例吧。
当我问起为什么任她在人世为患这么多年的时候,陈麒的表情僵了一下,没有作答。
半晌,他才说:“小沫,这个以后再说吧。”
尽管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一时还是无法接受这些超自然的认知,想到我爱上一个男人——不,他甚至不能算是人。在那之后我们的谈话就没有继续,陈麒又回到了他的棺材里面,而我躺在那张纯黑色的床上,又一次失眠了。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与那女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在陈麒吞吞吐吐之间,我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却始终不能成形。
周围安静的不正常,只有空调运转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和洗手间的水管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于是床边传来的那阵不寻常的响动,在我听来也就格外的清晰了。
那是指甲抓挠瓷砖的声音。
喀喀两声,很细,我全身的毛孔都在那一瞬间缩紧了,心脏几乎停跳。
我的手机在不远处的茶几上充电,电源处一闪一闪的红光此时成为了这间纯黑色屋子中惟一的发光体。也就是借着这点稀薄的红光,我的余光扫到了我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女人的头,自床沿处缓慢的探了上来,黑漆漆的一团,中间有一元硬币大小的一块白斑。
在如此晦暗的光线下只有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被我撕下的半块头皮,斜挂在那里,露出里面白糁糁的头骨。
然后是那张惨白的脸,极其缓慢的转过来直到正对着我——双目爆出,下颌大开,颌骨与颈骨磨擦出恶心的声音。
恐惧让我连呼吸都很困难,身体完全脱了力。我只能这样平躺在床上,以余光去与那张死白死白的可怖脸孔对视,移不开视线,也转不了头。
兴许是那明灭不定的红色暗光的作用,她扭曲的脸上,竟让我错觉是带了狞笑的。她就这样瞪视着我,头缓慢的向后仰,撑大的眼睛却不曾离开我的脸,到最后黑色的眼仁几乎要流出下眼睑。
那表情真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骇人。
我的手指以一个僵硬的姿势纠结在床单上,全身肌肉紧绷着,只感觉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空白。可突然之间,她就消失不见了。
有冷汗从我额头上沿着太阳穴滑进耳朵里,在我身体刚刚能够活动的瞬间,那种让我心胆俱裂的嗬嗬声突然自头顶上方响起,随即有黑色水藻一般的带着土腥味的长发垂到了我脸上,这个女人竟从我头顶的墙壁上倒爬了下来!
方才的惊惧还未消去,此时更大的慌恐感又向我席卷而来,我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由目光停留在那具缓慢移动的尸体上,于是那张空洞的脸就以刚好颠倒的角度对上了我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一个对视,她突然抬手从她自己的头顶正中心拔除了一根几乎尺把长的黝黑木钉,不待我反应,猛地直插入了我的左胸。
尖锐的剧痛霎时间贯穿了我的胸口,我只叫出半声,就痛得昏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那女人手中黝黑的木钉顷刻间贯穿了我的胸口,一时间锐利的剧痛使我连叫声都噎在了喉管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恢复知觉时,眼前还是黑的,有微亮的红光在有节奏的明灭。胸口的痛楚尚未消退,这让我不由痛哼了一声,随即感觉腰上一紧,有什么人的手臂缠住了我。
大惊之下我顾不得疼痛慌忙转身,却被人重新抱进怀里。
“别动,没事儿,别动。”
是陈麒。
胸口愈发疼了,下意识的摸了一把,没有血,没有木钉,什么也没有。脑海中闪过的第一感觉是,我是不是已经死了?陈麒是不是要把我也带下去呢。
黑暗中抱着我的男人轻轻的笑了一声,伸手压住了我的左胸。疼痛瞬间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取代了,又麻又痒,好像有无数蛇虫在心脏上爬来爬去,我想躲开他的手,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方才被贯穿的那一点上慢慢的逸出体外。
这种让人寒毛倒立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苦于身体无法移动,我只能拼命克制自己才不至于呻吟出声。直到一切慢慢停下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头脑发胀,全身已被虚汗浸透了。
与此同时,心脏处的疼痛感倒是不复存在了。
陈麒的手并未收回去,而是慢慢移到了我的小腹,随后是腰。
“好了,驱走了。”
“是什么?”
“阴气穿心,要人命的。幸亏我在这儿。”他柔软的声音凑近我耳边,光滑的上半身温凉如水,贴着我同样未着上衣的身体。空调开到20度,随着他手的游移,我却感觉体内如同燃起一团火。
不舒服的哼了一声,嘴唇无意间擦过他的脸。
愣了半秒钟。
他忽然一收手臂,把我扯过去,唇就那样覆了上来。
舌尖冰凉。
陈麒,陈麒。我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男人的名字,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样一个吻,我几乎想要把他揉碎了吞进肚子里。
感觉到他的腿与我的腿交缠着,我不由自主的轻轻磨蹭起来,他的手亦在我后背上无目的的来回轻抚。空气突然变得敏感而暧昧,这么久、这么久以来我头一次意识到,我还活着,我还年轻。
很久,陈麒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避开了我加深的吻:“等等……”
“怎么了?”我回手拧亮了床头灯,不解的看着他。这般激烈的深吻过后,我连呼吸都有些吃力,他却面不红气不喘,只是对于现在的场合而言,他的表情未免有些严肃。
“喘气费劲了吧。”床上的男人坐起了身子,面带抱歉,“我就知道这么着不成。”
“什么意思?”
“我毕竟不是人。跟我做这种事会耗你命的。以后还是……嗯……”
我直接用嘴堵上了他的话,随即用身体将他压回了床上,我不想听下文。
身体里的火好像越烧越旺了,全身心都已沉入那熟悉的气息中。感觉得出,他在拼命压抑自己,但和我一样没有一点作用。
“沫……”往日清淡的声线自他唇舌间溢出来,竟似腻得化不开。
“……嗯。”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翻身覆到了我身上,位置易换之间,我感到某一处坚硬的顶住了我的大腿根部。同是男人,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而正因为同是男人,我与他有着同样的反应。甚至我感觉我的精神与身体都被什么控制了一般,对他就像着了魔一样,意识在离我而去。朦胧间我感到我用手抓住了他的手,向我下身引去,他也不再克制,用另一只手除去了我与他之间惟一的遮挡衣物。
脆弱之处裸()露在20度空气中的那一刹那,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下,隐约觉得有些怪异,但随着他加力的一握,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唔……”
陈麒停下来,看着我的眼里还是有犹豫。
“陈麒……继续。”我用腿勾了勾他的腰,他终于没有说话,低头吻着我,手指沿我双腿间探了下去。
也许会因此而与他一起堕入地府里也说不定吧。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那里。
人世间太多压抑和无稽的事情,生与死各安天命。我实在厌恶了这种追逃,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掉,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如果说当真那女人要索的只是我一人的命,我真想说一句你尽管拿去。
随着陈麒手指的抽(HX)送,我毫无顾忌的呻吟出声。那感觉很奇妙,疼痛中夹着对异物的不适感和些微的快感,我觉得快要被身体里那团火融化掉了。
带我走吧。
我在心里这样喊。
陈麒,就这样带我走吧。
“啊!——”
就在这个让我迷乱的男人进入我的瞬间,我突然惊叫出声。
手背上传来一阵刮骨一般难以忍受的剧痛,随即火烧火燎的痛楚迅速延伸开来,与此同时,我也被这剧痛拉回了现实,猛然惊觉,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在我惊呼的一刻,陈麒的情()欲之色迅速由脸上退了下去,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这表情仅维持了一秒,又变为了震惊。
“这怎么弄的?!”他一把抓过我灼痛不止的右手。我这才注意到,手背上有三道明显的抓痕,有一道已经成了乌黑色,并且这黑色还在扩大,向手腕上延伸过去。
是了,日间在警察局的洗手间里,我被那女人抓了一把。因为当时没有很大感觉,我几乎忘了这件事,没想到现在竟成了这样。
“这是什么?”
“咒。”陈麒皱眉道,“该死的,早没注意,她的怨恨什么时候到这份儿上了!”
“那这……”
“等这三道都黑了,谁也救不了你了。”他的表情万分懊恼。
我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把头抵在了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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